第十二章 似故人來
喬嵐吃完還打包了一份小吃食當宵夜才回客棧。沒了後顧之憂,她開始考慮以後的路。如果只是想當個市井小民,三千兩足夠她維持最基本的生活到老並養老送終了,可是如此空虛的生活絕非她所願,當然,她還可以繼續想辦法典當她的寶山,但這跟坐吃山空的米蟲有什麼區別,之前是沒辦法,不到迫不得已不能再走那一步。喬嵐的雙眼燃起了熊熊的烈火:當米蟲可恥!!!人生在世,得有所經營,走可持續發展之路。
其實,喬嵐最怕的是自己失去鬥志。
士農工商,士地位最高,商人最低賤。做官?!沒我的份,除非嫁入官家。做農民?!太辛苦,而且我根本不會種地。做工?!沒有一技之長啊。其實說起來,做生意最合適我了。我可是華擁之的外孫女,不求成為豈國首富,混個歷山縣首富也不無可能。嫌棄商人的人,除了那些所謂的上流人士,其他人都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讓個吃不到穿不暖的農民拋棄他的身份成為低賤的穿金戴銀的商人,一準樂意。
喬嵐的思緒漸漸渙散,眼看著就要進入睡眠狀態了,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麼,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沉默了半響就消失在床上帳幔里。
空間里,喬嵐盤腿坐著,跟前依次擺放著一本筆記本,一個裝著稻穀的布袋子,還有兩根紅薯。
喬嵐彷彿老僧入定一樣冥想了好久,才又消失在空間里。
第二天,天一亮,喬嵐就醒來了,她收拾了一番,正打算去一品鮮買肉包子,然後去約好的地點等謝金寶,剛出客棧門口,就看到了侯在不遠處的俞大拿,瞧他一臉憔悴,身上還帶著露水,倒像是等了一夜的樣子。
楊應風人長得高,還經常去健身,喬嵐沒有機會見識他的腹肌,但想來肯定是有的,而俞大拿有楊應風的身高,卻沒有他的體魄,長得頗為瘦削。
喬嵐沒有說話,彷彿沒有看到俞大拿似的,一個人慢慢地走向位於西大街的一品鮮。她帶著帷帽,垂下來的網紗擋住了她的面目,要是她穿著破舊一點,不戴帷帽也沒關係,窮苦人家不講究那些,這要是她再穿得光鮮一點,她出門還得丫頭陪著,像這幾天一個人住客棧,一個人這裡來那裡去,是肯定不行的,認識不認識的人都要說上幾句道長短,這就是階級。
喬嵐走進了一品閣,俞大拿猶豫了一下也跟進去了。其實她更想找個沒人打擾的地方和俞大拿說話,可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容易惹閑話,所以喬嵐沒有進包廂,而是在昨天的雅座做下了,這時候還太早,一品閣里也沒什麼人,說話小心點也不怕人聽到。
喬嵐把帷帽拿下,看向俞大拿,她有點緊張不知道他第一句話會跟自己說什麼,會暗示自己他就是楊應風嗎?會提示他也是穿越過來嗎?會問自己姥爺近況嗎?喬嵐有很多猜想,可惜,她失望了,俞大拿在雅座幾步外恭恭敬敬地站住,然後拿出了他的賣身契遞給喬嵐。
「……」喬嵐很努力地觀察俞大拿,看是否有破綻,可是沒有,雖然依然沒有彎下腰桿,雖然眼神里倨傲不變,可是俞大拿只是俞大拿,不是那個桀驁不馴,驚才艷艷的楊應風。
其實在看到俞大拿的落魄后,喬嵐就明白,俞大拿不是楊應風,如果俞大拿有楊應風魂魄在,又怎會過得如此凄慘,不說鵬程萬里,混個風生水起是最起碼的,只不過,她自己不甘心而已,她太孤單了,太渴望有那麼一個人能理解她的處境,支持她的決定,幫助她走下去。
小二把喬嵐吩咐的十個肉包子端上來,秉承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服務宗旨,又很有眼力界地退下去了。
喬嵐沒有接那張身契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以便掩飾那抑制不住的失望和落寞。
「那銀子不是用買你的。」
「斷沒有收了銀子不給貨的道理。」俞大拿斬釘截鐵地說。
「你賣身銀子要二十五了,我只給了十五兩,所以那不是買你的,是給你的。」
「如此姑娘欠我十兩。」高瘦的男人略為遲疑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或我重新寫一張身契,十五兩賣身十年。」
「……」丫的,這明明就是楊應風的作風嘛,什麼時候都這麼一絲不苟。「你以為我可憐你?我不可憐你,我連自己都可憐不過來,怎麼會可憐你,我是欽佩你,所以才給你銀子的。」
「……」俞大拿沒有說話,但很明顯,喬嵐的話令他很疑惑。
「有人說你傻,為了女兒把自己搭進去,其實你可以再娶一個妻子,再生幾個兒女就是了,可是你沒有,我敬重你對家人的那份心,所以才想幫你一把。這是你應得的,不必真的把自己搭上。」真正的原因是楊應風,喬嵐當然不會說,說了也沒人信。
「不必,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俞大拿和楊應風一樣是一個異常固執的人。當初,華擁之覺得做自己的助理埋沒了他,想讓他去分公司當總經理,可是他不肯,怎麼說都不肯,只是十年如一日地站在華擁之身後。
「你打聽過我?」
「知道一點。」
「也不知你到底知道多少,我是青山村的陳家老二的大女兒,之幾天前坐著花轎被黃家退婚,然後陳家也不要我了。我現在無名無分,而且一文不名,下面的路還不知怎麼走,你說,我這樣還怎麼收你的身契?」喬嵐一板一眼地向俞大拿說明自己的情況,語氣異常的平靜,平鋪直述。把自己的情況和盤托出,除了試探他是否真心跟自己,還想他有個心理準備。
如果說,俞大拿一開始是遵循本心找來想回報那十五兩銀子的話,那麼現在,他是真的想追隨眼前這個小姑娘了,明明賣身為奴很可恥,明明眼前這個姑娘只有十三歲,雖然穿著體面,但窮苦生活的痕迹還沒去掉,而且也沒有什麼作為,只是一個小小的村姑而已,可就是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莫名的讓他覺得熱血沸騰,很想追隨她的左右。「你這樣,更應該收了我的身契。你現在很需要幫手。」
「額……」不得不說,俞大拿一擊即中,戳中了喬嵐的軟肋。
昨晚,喬嵐臨睡前想起那幾個跑鏢的人說的話,之前拿著那小一袋稻穀時一閃而過沒抓過的念頭很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腦海里,讓她對未來有了一個大膽的構想,可她不但是世人多有偏見的女子,還是一名只有十三歲的女子,所以她缺人,能用得上的人,最好是以一頂十的人。她多希望期待楊應風的出現,可是她失望了,俞大拿只是俞大拿,不是楊應風。現在,俞大拿用楊應風的語氣和神情告訴她,他可以成為她的幫手,喬嵐心動了,俞大拿的確沒有楊應風的記憶,可也許他們的靈魂是相通的。楊應風是姥爺的金牌助理,那麼,俞大拿也可以成為屬於她自己的金牌助理。
「跟我說說你的情況吧。」擦,怎麼搞得跟面試似的。喬嵐默默地鄙視了一下自己。
「我……我現在就和閨女兩個人生活。閨女……叫俞小蝶……」俞大拿說完以上兩句就停住了,看著喬嵐,意思是他的情況說完了,見喬嵐還看著他好像示意他繼續說,於是加了一句,「她七歲……」。
喬嵐差點笑場,因為楊應風也是這樣,說起工作來絲絲入懷,條理分明,可是一讓他說他自己的事,就磕磕巴巴,黏黏糊糊的。
喬嵐開始和俞大拿進入了問答環節,經過一番艱苦做絕的對話,她基本了解了俞大拿的情況,說起來,他竟比自己還要可憐。
俞家在五里鎮往北的桃花村,祖上留下幾十畝地,生活過得倒也寬鬆,直到十三年前,俞大拿的爺爺俞廣財出門跑生意帶回了一個歡場女子,寵得不得了,生生把俞大拿的奶奶給氣死了,接著那女子成了俞大拿的繼奶奶,還生下了兩兒一女。八年前匪亂,俞大拿的父母為了護住家人被被亂刀砍死。兩年前徵兵,俞大拿的爺爺苦苦哀求俞大拿去頂家裡的名額,俞大拿十三歲的兒子俞正清偷偷去頂了家裡的名額,等俞大拿知道已經來不及了,後來,兒子的死訊傳回來,體弱多病的妻子不久也去了。
很多情況沒有細問,喬嵐都能猜出一二。「你把自己賣了,你祖父那邊如何交代?」
「該還的都還了,不該給的也給了。」俞大拿講這句話的時候,眼神異常的堅定,表明自己跟那家子人已經橋歸橋,路歸路了。
一品鮮里漸漸多人起來,喬嵐接過俞大拿手裡的身契,然後遞給他一張銀票。
看著遞到眼前的銀票,俞大拿震驚了,銀票在他的認知里是很了不得的東西,比銀子值錢得多得多得多,家裡是繼奶奶把持錢財,他手裡從未有過余錢,經手最多錢的一次就是昨天,新主子讓人給了他十五兩,現在新主子又一下子給了他這麼多錢,這讓他束手無策起來,「太……太多了……只,只要十兩。」
「不全是給你的。剩下的,你拿去幫我租一處一進或小兩進的房子,以你的名義租,偏一點沒關係,先租一兩年。租好了你和你閨女蝶兒先住進去,幫我照看好。租好后……你把地址告訴集市上賣餛飩的季大娘,我會過去找你的。」
「啊!奴…奴才……」俞大拿連忙雙手顫顫地伸過去接銀票,可是臨到手,喬嵐又把銀票往回一兜,然後異常嚴肅地說,「在我面前,你永遠都不必自稱奴才,這是我給你的特權。」
「……」俞大拿看向喬嵐,發覺她是認真的,心情無限複雜起來,不用自稱奴才,他是一百個,一千個願意,可是他從未聽說過哪個主子對下人恩惠至此的,「為…為何……」
「我也不知道,姑且當作是上輩子的因果吧。」喬嵐把銀票放到俞大拿手裡,又包了三個大肉包給他,才帶著她的肉包緩步走出一品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