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三章 生死相約(六)
小船轉入小島之中.但見兩邊的小島猶若刀削.儼如峭壁.蒙古大軍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陣陣迴響.仿若空山人語一般.
「前面不遠處就是煙霞島了.」陸秋煙稍緩了一口氣.定神道.
魚幸訝異道:「煙霞島.」陸秋煙一邊划船.一邊道:「這煙霞島是個美麗絕倫的去處.每至日落時分.從遠處遙遙眺望.只見彩霞滿天.寒煙欲滴.詩情畫意.好是美麗.上面題了一首詞.爹爹每每泛舟行經此處.都是讚不絕口.」
頓了一頓.又道:「唔.現在才過三更天.天還沒亮.你是看不見的.我說與你聽罷了.右邊題的是上闕:雲壑泉泓.小者如杯.大者如罌.更石筵平瑩.寬容數客.淙流回激.環繞飛觥.三澗交流.兩岸懸瀑.搗雪飛霜落翠屏.經行處.有丹荑碧草.古木蒼藤.」
魚幸道:「篁栗翁劉子寰的詞么.」
陸秋煙道:「是啊.」魚幸道:「那左邊題的定是:徘徊卻倚山楹.笑山水娛人若有情.見傍回側轉.峰巒疊疊.欲窮還有.岩谷層層.仰視雲間.茅茨雞犬.疑是仙家來避秦.青林表.望煙霞縹緲.隱隱鸞笙.」
陸秋煙道:「正是.」魚幸笑道:「單憑這一首《沁園春》.便決無虧損『煙霞島』這三字.難道這上面的字.是篁栗翁親自題上去的么.」
陸秋煙道:「大抵不是.篁栗翁一生隱居山水.放浪形骸.卻沒有來過海上.這兩邊的字嘛.它是島上的『書絕』懷狂風懷先生題寫的.」
「懷狂風.」魚幸滿眼疑惑.
陸秋煙道:「是啊.懷先生精通各家書法.顛張狂素.顏筋柳骨.皆了熟於胸.宋四家的書法.他模仿起來.也是當世罕見之佳作.其中尤以草書稱絕.爹爹說了.當世書法之巔峰.非懷先生不可.」
魚幸聽她一說.心中滿是憧憬膜拜之情.心裡想:「這滄月島上有南月行.凌青塵兩位刀法大家.還有像風尋憂前輩這樣的高人.從他人的口中.陸姑娘她爹爹又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還有個什麼公羊先生.懷先生的.如此說來.這滄月島真是卧虎藏龍的境地了.」
一時間.對滄月島上的事事物物.生出好奇之感.
水遊仙游水走後.忻都的大船在弓未冷的吩咐下又跟了上來.他們此番便是為滄月島前來.豈能因一個非滄月島上的人物便嚇得退卻.不敢前行.
他的大船遠遠便看到形意門與魚幸等人分作三路.這時他已經以內力將布脫體內的「軟筋膏」驅除了乾淨.便吩咐道:「忻都將軍.你便領著十二艘.往南面追淮陰七秀.布脫.你領一艘船.往中追形意門等人.我領一艘大船.追躡這兩個小娃娃.」
他口中的「兩個小娃娃」.便是指魚幸與陸秋煙了.
他這般吩咐.心中卻是有計較的.他先前已對秋狐說.布脫功夫雖然精進.但淮陰七秀老於江湖經驗.若是他往南追去.兩方一旦遇上.定然勝負難分.反倒誤了大事.
他往北追魚幸與陸秋煙.只因在他心中.對於魚幸的身份.甚是費解.為何當日在玉蝶樓中之時.南川尋寧可身受重傷.也要保他平安.為何大哥許下誓言說今後從不收徒弟.為什麼卻要收他為徒.又為什麼他叫魚幸.起這麼怪的名字.
再說了.陸秋煙是陸島主的女兒.若這位陸島主真是自己的二師哥.十多年不見了.他的功夫是不是又更少一層樓了.捉住了陸秋煙.豈不是要輕鬆許多.
他一路追來.不久就追上了.豈知兩人轉眼又轉入小島深處.他心中一動.從一旁的一名士卒手中接過一把火箭.點得燃了.力沉雙臂.往魚幸二人的小船扔去.
「嗖」.海面飛過一團火光.便如煙花一般散開.一大捆火箭去勢勁急如風.已落到甲板上.魚幸正與陸秋煙說話.待回過神來.
那飛出的火箭.恐有三十來支.火勢勇猛.四下亂竄.瞬時便纏繞住了小船.
小船一著火.濃煙滾滾.咔嚓咔嚓巨響不止.陸秋煙見魚幸躍躍欲試.正要上前滅火.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沒用了.就算滅了火.小船也沒用了.我有法子.你以內功閉住口唇.咱們跳到海里去.」拽著他撲通一下跳了下去.
魚幸還未回過神來.眼耳口鼻全都被海水緊緊裹住.唯有運起「龜息」之法.跟著陸秋煙往前划水.
弓未冷一擲得中.很是得意.一名千夫長前來稟告說道:「稟告大師.前面兩座小島並排而生.大船無法通過.」
弓未冷眉頭一擰.道:「我去追.你們回去從中間趕去.跟上布脫的大船吧.」千夫長垂首道:「是.」
眼看弓未冷解下一條小船.駛入兩座小島之間.吩咐舵手調轉船頭.往舊路回去.
陸秋煙內力雖不如魚幸這般淳厚.但她自幼在海上長大.水底換氣之法卻比魚幸厲害了好幾倍.兩人一邊游水.一邊換氣.轉瞬間已游出老遠.魚幸手被她拉著.只有跟著他的方向.憑感覺知是往北而去.
這時候.天邊泛起朦朦朧朧的一層白光.看來不久天就要亮了.
陸秋煙望向遠處.說道:「魚大哥.你攥住我的手不要放.看到那裡沒有.咱們到那裡去.」魚幸放目一看.只見微明的天色之下.海天相接之處.一座小島隱隱顯現出來.縹緲杳然.似乎罩著一層灰紗.喜道:「好.」
兩人心有目標.又游水了半個時辰.才近島來.兩人游水了如此之遠.都已筋疲力盡.爬上岸來.呼呼喘著粗氣.眼見背後並無人追來.哈哈相視而笑.
陸秋煙站到小島高處.極目遠眺.道:「糟糕了.南面如此多的蒙古兵.咱們不可歇息.先去告訴爹爹他們.」
魚幸跟在她身後.往南面一看.果見遠處的十三艘大船緩緩而行.初升的旭日之下.猶可見兵甲閃閃發光.魚幸心中一緊.思忖道:「不知形意門和餘六哥他們怎麼樣了.」
陸秋煙不知他心裡在想著什麼.拉著他的手.道:「走.咱們去背面.」
轉過小島.只見海濱泊著五六艘小船.陸秋煙自言自語地道:「元兵尚在島的南面.怎地船隻今日這樣少.」
「船隻少了許多.」魚幸問道.
陸秋煙道:「是啊.平日里這裡停的都是數百隻船.有大有小.今日平白無故少了許多條.」魚幸道:「這卻奇了.難道有人已經過去了.」
陸秋煙搖頭道:「不是的.這座小島叫做『杳然島』.平日里很少有人來這裡.因為只有島上之人才曉得上面的路途.外人是萬萬不知道這裡會泊船的.」
魚幸心有所想.道:「難道是你爹爹他們聽聞了忻都帶著元兵前來的消息.便將船隻撤去了十之**.但他們又怕你返島無船.所以故意留下了五隻船.」
陸秋煙笑道:「島上消息靈通得很.定是這樣.魚大哥你真聰明.」二人有身後小島為屏.南面的元兵是看不見二人舉動的.
陸秋煙在島旁的木樁之上解開一條固船的長索.當先躍上.伸手就去拿槳櫓.魚幸也跟著躍上.忙從她手裡搶過兩隻槳.對她微笑道:「折騰半晌了.你坐著.操舟之事.交給我就行啦.」
「你會么.」陸秋煙依言退開.坐在小甲板之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朝陽從海角緩緩升起來.陽光映著她臉上的水珠.晶瑩剔透.與她交相輝映.甚是美麗.
「咱們南來滄月島.一道上都是你在划船.讓我掛上一次.不成么.」魚幸也是對她微微一笑:「我雖然不曾劃過舟.但我從小就水性很好.也見過別人划船.你好好坐著便是.不用替我擔心.」
「好.讓你試一次那也無妨.」陸秋煙以手支著半邊臉.見魚幸拿起雙槳奮力一劃.小船離了濱岸.朝海心駛去.敢情是用力過度.小舟「咯嚓」晃動起來.陸秋煙出聲提醒道:「哎呀.你不需用那麼大的力.掌住小舟就是啦.」魚幸聽了.力氣稍漸.小船果然平穩了許多.
不一時.小船越走越遠.海濱已成黑點.目觸之處.儘是海水.一片蔚藍.陸秋煙心情大是暢快.高聲唱道:「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忽然背後一人高聲大叫:「小侄女且住.」聲音遠遠送了過來.兩人一同回頭.只見一艘小船轉過「杳然島」.從側面劃了過來.赫然正是弓未冷.
「弓老賊來啦.」陸秋煙色變振恐.「快走.快走.」
弓未冷甩開兩臂.奮力划船.一邊高聲叫道:「姓魚的小子.抱頭鼠竄.算什麼英雄好漢.」
弓未冷的聲音還沒落下.忽聽得前方一人高聲歌道:「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聲音蒼老.播灑在海面.卻是經久不衰.
陸秋煙又是害怕.又是歡喜.說道:「這下好啦.是『畫瘋』吳先生到啦.」朗聲問道:「是吳先生么.」
那接下闕的蒼老聲音遙遙道:「是我.秋煙姑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