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感離
聽到曹植如此深情的剖白,葉庭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了。
就算是以他的智商都能夠明白,其實曹丕早就已經暗自將曹植當做他的競爭者了,畢竟這個時候的他們,已經不是當年四處流亡的孩子了,誰贏得了這場世子之爭,誰就贏得了天下。
可是,這一點,曹植卻遲遲意識不到。
獵手已經準備向獵物發動襲擊,而獵物卻渾然不覺,甚至還單純以為獵人還是之前那個會經常來投遞食物的好人,這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
葉庭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曹植了。
「可是,你怎麼知道現在二公子還是會像當年那樣保護子建呢?萬一有一天他想要子建的命呢?難道子建也要乖乖給他?」
然而,你永遠都不能指望一個兄控能夠接受他哥哥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哥哥的事實。
因為已經喝了幾爵酒,曹植的臉上已經有些泛紅,此時再聽了葉庭的話,他的臉頰頓時變成嫣紅一片,他將酒爵往桌上重重一放。
「二哥怎麼可能會想殺我?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曹植的語氣有些不悅,顯然像這樣的話他已經聽了太多次了,可葉庭卻沒有像之前那些勸諫的人般,誠惶誠恐的不再繼續說下去,或是用險惡的用心去揣測曹丕的行徑,眼前的黃衣少年只是對他說道:
「若是子建不信,可以自己去問二公子,若是你與他同時遭遇不測,他是否還會想當年那樣保護著子建。」
「問就問,誰怕誰啊!」
曹植也是一個情商堪憂的瓜娃子,第二天就跑到了曹丕府中,不過這次的情況和上次不同,還沒等曹丕進門,就已經有人出門通報道:
「四公子,二公子不在。」
「怎麼可能!」
曹植一下子就跳腳了,趕忙對著府門為自己辯白道:「二哥不會是不想見子建吧!我這次真不是來討酒喝的!也不會把你家的藏酒也喝光了!我只是想問二哥一個問題!」
門外的護衛一副「我們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什麼都沒有聽到」的表情,像是已經對曹植這種行徑非常習慣了。
葉庭:……
這下他總算是知道,酒鬼曹植之前是有多麼劣跡斑斑了。
既然這樣的解釋並沒有什麼卵用,就在曹植準備硬闖的時候,大門再次打開了,伯秦走了出來。
聽到了曹植的聲音,再看到此時葉庭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伯秦也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他與葉庭對視了一眼,又將自己的目光收回,朝曹植道拱手道:
「二公子真的不在,若是四公子不信,跟伯秦進去看看也不妨。」
一聽伯秦要將曹植給放進來,府門邊的護衛有些急了。
「可是伯秦先生,二公子……」
護衛還未說完,卻被伯秦一句話給堵了回來:
「若是有什麼問題,伯秦回一力承擔。」
護衛猶豫了下,還是打開府門曹植進門,畢竟不管怎麼說,曹植都是他家公子的親弟弟,將他擋在門外還是有些不妥的,更重要的是,伯秦說話時的氣勢,明明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望著伯秦離去的背影,護衛忍不住想起這位伯秦先生與二公子站在一起的情形,明明只是二公子請來的門客,可比起二公子,他反倒是更像這裡的主人。
任由曹植在府中轉悠了一圈,他終於相信了曹丕不在府中的事實,他只得向伯秦問道:
「二哥到哪去了?」
「他去城外去垂釣了,和司馬懿一起。」
「司馬懿?」
曹植微微一愣,才想起來這司馬懿到底是個什麼人。
這個司馬懿也是一個怪人,當年曹操看中他的才華,想要招他做官,他裝病拒不奉詔,後來曹操想要立曹沖為世子,要司馬懿做曹沖的老師,他也拒絕了。
曹沖因病逝世,司馬懿也乾脆隱居在城外的草廬之中,終日垂釣不問世事,包括曹操在內的人都已經將他忘記,也只有曹丕經常會去他的草廬中,與他一起垂釣閑聊,對於曹丕閑暇時的這一點小愛好,無論是曹操或是曹植都沒有放在心上。
而此時的城外的一處池塘邊。
手持魚竿的青年突然朝曹丕問道:「二公子怎麼看待四公子?」
那青年身著蓑衣,頭戴斗笠,這身打扮看起來和普通漁夫並沒有區別,唯一的不同便是他釣魚的時候並沒有放魚餌,所以即使已經釣了大半天,他連一條魚都沒釣上來。
曹丕原先正在專心看司馬懿釣魚,此時被這樣突然一問,他稍稍思索了片刻,老老實實的答道:
「子建嗎?他很有才華,卻有些單純。」
「二公子仍然把他當弟弟對待?」
說這話的時候,青年仍然一動不動的握住釣竿,他的指骨分明,手指修長,即使頭戴斗笠看不清面貌,可光看這雙手,就足以得知他的相貌必定與他的手一般美麗,
「以前我只是把他當做需要我保護的弟弟,銅雀台那次之後,我才發現,我的子建真的長大了。」
曹丕溫和的笑著,似乎真的只是感懷吾家有弟初長成,可青年卻從曹丕的話語中聽出了幾分別的意味。
「若是得到了那個位子,二公子又準備如何對待四公子?殺了他嗎?」
曹丕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了,他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輕聲說道:
「放心,我永遠都不會殺子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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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終究是沒有尋到機會與曹丕問個清楚,因為不久之後,他便奉命隨父出征,
而曹丕的努力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或者是曹操身邊的謀士提出了建議,建安十六年,曹丕被封為五官中郎將,相當於副丞相的職位,曹植隨父出征的時候,曹丕負責留守鄴城監國,原本伯秦作為曹丕的門客,是應該留在鄴城協助曹丕的,但是曹丕卻向曹操推薦了伯秦,希望伯秦也能夠隨軍出征,曹操應允了。
曹丕覺得自己身邊沒有了這些人,自己一定輕鬆自由,可是等到父親,子建,還有伯秦都離開了鄴城,曹丕又覺得寂寞了許多,再加上到了秋季,曹丕到北園中看到萬物凋零,心中未免更加悲哀,他沉吟了許多,命僕從拿來筆墨,提筆寫道。
建安十六年,上西征,余居守,老母諸弟皆從,不勝思慕,乃作賦曰:
秋風動兮天氣涼,居常不快兮中心傷。出北園兮旁徨,望眾墓兮成行。柯條憯兮無色,綠草變兮萎黃。感微霜兮零落,隨風雨兮飛揚。日薄暮兮無悰,思不衰兮愈多。招延佇兮良從,忽踟躕兮忘家。
這首賦被曹丕命名為《感離賦》,在這首賦中,他不但表達自己雖然身在鄴城,但仍然時時刻刻沒有忘記出征在外的父親和弟弟,還透露了自己因為天氣驟然變冷,憂思過重再加國事繁忙而導致身體不適。
所以,當曹植讀到這首《感離賦》,他甚至可以想象曹丕在北園中獨自徘徊想念遠方自己的情景,雖然他只是曹丕思念的所有人之一,可他卻是先樂的像收到了一封來自曹丕的情書,可是看到後面,他的眉頭又逐漸皺起:思念歸思念,二哥怎麼能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作為答覆,曹植也寫下了一首《離思賦》。
建安十六年,大軍西討馬超,太子留監國,植時從焉。意有憶戀,遂作離思賦云:
在肇秋之嘉月,將耀師而西旗。余抱疾以賓從,扶衡軫而不怡。慮征期之方至,傷無階以告辭。念嗣君之光惠,庶沒命而不疑。欲畢力於旌麾,將何心而遠之!願我君之自愛,為皇朝而寶己。水重深而魚悅,林修茂而鳥喜。
……
「欲畢力於旌麾,將何心而遠之。願我君之自愛,為皇朝而寶己。」
鄴城的北園之中,正躺在椅上休憩的曹丕輕聲念道,讀到這裡的時候,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可還沒等他笑起來,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撕心裂肺的感覺像是要把他的內臟都給咳出來了。曹丕的身體近來有些不適,但是面對父親留下來的諸多事務,他卻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為了得到父親的喜愛,他就必須付出比曹植多出幾倍的努力。
想到這裡的時候,曹丕的心中感到一陣沉悶,將之前看到《離思賦》時的那點喜悅沖的一點不剩。
就在這時,一位身著灰衣的青年來到了曹丕的前面,曹丕將手中的詩稿放下,朝那人問道:
「查清楚了嗎?」
那人恭敬的拱手答道:「回二公子,屬下已經查清楚了,涼州並沒有姓葉的大戶,而我看那位的言行舉止,也並不像涼州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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