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32

去周耀燃公寓,是一時衝動,到門口,莫瑤才想起來須得考慮見了面該說些什麼。

無關乎傅婉婷,無關乎他喜歡或不喜歡自己,只是要出現在他眼前,只是該和他說一聲感謝。

只是還沒推門,只是差最後一步,有人叫住她。

傅婉婷,圈內出了名的硬骨頭。莫瑤和她合作過幾次,很欣賞她,是個有內核有韌勁的模特。沒傳過緋聞,直脾氣。

傅婉婷看著莫瑤的眼神依舊坦蕩,莫瑤忽然覺得這雙眼睛和周耀燃有點像,黑與白都純粹。

這一刻莫瑤像是被忽如其來的重壓擊潰似的,倉皇而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樣逃的理由是什麼。興許是本就勇氣不足,哪怕風吹草動都成了退縮的理由。

人躲進車裡,呼吸慢慢平穩下來。手機響起,莫瑤伏在方向盤上,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她過去躲莫航,如今要躲周耀燃嗎?

不是的,周耀燃是不同的。

「喂。」她接起電話。

「你在樓下。」

「對。」

「為什麼不上來?」

「已經有人上去了。」

「那個人不是你。」

莫瑤沉默,須臾,她回答:「幫我開個門吧,等會兒。」

莫瑤坐進電梯。她凝視著跳動的數字,極度專註。門開,就見到立著的他。

他清瘦了許多,下巴的輪廓更加清晰,眼窩深陷,眼神銳利如舊。他看著她,好似冷漠,又似有翻江倒海般洶湧的感情。他穿過那場災難望向她,走過數十上百的日夜,最終與她再度相見。

電梯門即將再度合上,她才從與他的長久對視中醒過來,用手擋住電梯門。她邁步到他身前,身後的電梯門緩緩合上。手指觸碰著他的眉心、鼻尖、最後落到唇上。那麼倨傲的他。

她的睫毛和指腹都細微地纏著,心狠狠揪起來,又重重地摔下。疼得她牙齒打顫,又快樂得無以復加,糅合在一起,她講不出話。

以唇代手,覆住他的唇。她親吻他,描繪他。

他睜著眼,眉頭簇起又展開,他摟住她的腰,他想念她。不論因果,不論誤會或計策。

房門在他們身後合上,她一件件脫.去他的衣衫,直到看到那緊緊束在身上的黑色彈力帶,那是防止疤痕增生的。

爆炸聲在她耳邊炸開,她停下動作,咬唇看著他手臂上一道淺淺的傷口,粉色的新肉。完美的,不存在了。

「你,這樣不合適。」她鬆開他,背過身去。

周耀燃從身後將她抱住,貼在她耳邊:「沒有不合適。」

「我不想你……」

「你想。」

他背對著她,擠入她的身體。

有些不適,有些疼痛。廝磨后漸漸適應,她扭頭,貼近他,手向後繞住他的脖頸。她眼角有他,他粗重的呼吸聲縈繞著她,苦澀大過熱切,想念又大過了苦澀。

她嚶嚀,身體里困著的情緒突破她的喉嚨她的唇。

她承認自己有病,追求刺激幾乎成了本能。支持她的不僅僅是理想,免她於恐懼的是這病,這不畏懼死亡甚至有著擁抱死亡傾向的疾病。男女情.愛和煙酒一樣,一刻的纏綿,讓她能在瞬間忘卻,大腦空白。她喜歡思緒停頓的時刻,所有痛苦、責任消失不見,逃避一切只有身體的快樂,何等放.縱。

比起用嘴,用身體說話更誠實。

對周耀燃說她的恐懼,說她的苦衷和糾結,說想他,說對不起……只是以上種種於她太難啟齒,她更願意吻他,擁抱他,融入他,擁有他。

她在攀上巔峰時,才意識到,她竟是想擁有他的。

可是,她憑什麼呢?

陽光斜照進屋子裡,上海下起了雪,小小的,墜到窗玻璃上就成了水,更像是一場太陽雨。

莫瑤側躺在周耀燃身側,他雙手交疊擺在腹上,沉默地看著窗外。莫瑤沒看他,手臂搭在額頭上,調整自己的呼吸和翻騰洶湧的情.潮。

靜謐瀰漫在空氣里,兩人似乎各懷心事。

莫瑤沒興趣打聽傅婉婷,同樣不打算問他們分開這段時間的種種。她率先打破沉默,說的是:「我過完春節去紐約辦展。你去嗎?」

她的聲音掉進融雪的陽光里,格外清澄、柔軟,周耀燃第一次發現她的嗓音有著這樣的特質。他視線挪到她身上,並沒有撞見熱切的眼神。她是闔眼問出這句話的。

周耀燃笑了,毫不掩飾地嘲諷。

「在你眼裡,我這樣揮之即來,招之即去?」

莫瑤睜眼,坐起來:「你這是氣話。」

「我不生氣。」周耀燃視線落在她臉頰上那道不深不淺卻格外扎眼的疤,「你申明過很多次,我在你眼裡什麼樣子,我清楚。」

莫瑤將頭髮往後捋:「那是……之前。」

「之前。」這兩個字在男人嘴裡帶了些玩味,他在她身上巡迴的視線如同利劍,「吳秘書說,你和莫航訂婚了。」

「什麼?」莫瑤坐起身子,直勾勾看他,「訂婚?」

「你不知道自己訂婚了嗎?」

「誰說的?我沒有訂婚。」

「不重要了。你來了。為什麼來?」

周耀燃說話時語氣輕巧,似是漫不經心,可莫瑤感到一股壓迫感。

她還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張著嘴,遲疑須臾,最後出口的是一句:「就是來,看看。」

周耀燃見她臉都憋紅了,還是吐不出一句好話,一口氣堵在胸口,漸漸化成無奈。她這情感障礙的病症,果不是假的。眼睛里全是情緒,到了嘴上什麼都講不出,甜或是苦都被她自己咽下去,留給他的就只有這樣平淡的一筆帶過。

「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還滿意嗎?」

「你明明是說氣話。」

「我說實話。我們兩個,總要有一個人誠實一些。」

莫瑤垂眉,起身走出房間,片刻后拿著包折回來,手裡多了一張邀請函。她擺到他手邊:「都是這次在利比亞拍的照片。你要是……身體不方便,展覽結束了我把手冊寄給你。」

「莫瑤,別這樣走。」他扣住她的手,壓在床單上,力道很大,她掙不開,「我給了你足夠的時間去逃避,現在該是時候面對現實。你好好問問自己,為什麼來。出事好幾個月了你沒想過來,傅婉婷的新聞出來你就來了。你為什麼不肯承認你在乎我呢?我不會隨隨便便死,留你為了我自責。」

莫瑤扔下包,知曉開誠布公免不了。或者說,她了解到自己遲遲不願來看他,不過是不想要直面自己內心的想法罷了。

「算是我拿過去的事當借口,我不想與任何人建立起太親密的聯繫,包括你。」莫瑤思忖著說,「人和人之間很奇怪,有時候不按照我的主觀意願走。我們有點相像,彼此吸引,我控制不了。只是單純用愛情說,太俗氣。」

周耀燃抬手,指腹滑過她臉上細長的疤痕:「我也覺得愛情俗氣。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不過是化學作用,一時分泌了過多多巴胺,讓人產生美好的錯覺。和發燒一樣,燒退了,就相看兩相厭。只是,爆炸把我都快炸得支離破碎,我還是想見你。努力睜開眼睛不為了看今天的資產是多少,不為了我離理想巔峰多遠,就只是為了想看你一眼。你說俗氣,沒錯,真是太俗氣。」

他的話飄在空中,久久不願意落地,縈繞著她,讓她的世界輕微地晃動。

「我們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和正常人那樣。」她凝視他。

「我們不需要。」

「我可能長久都說不出你想聽的話。」

「你覺得這是問題?」

莫瑤見他挑著眉毛不可一世的模樣,輕笑,她復又躺下,在他身邊,仰頭看著天花板的現代風格頂燈。

「我真的很害怕,當時。」

「我也是。」他撫摸著她的頭髮,數月的時間,她的黑髮已經長了,又能纏繞住他的手指。

「回來之後,我想起了一件事。」

「哦?」

「爆炸的時候,有個影像閃過我腦海。一場車禍,我坐在車裡,身邊是一個中年婦女,她和副駕駛座上的男人談笑風生,他們笑著看向我。忽然,劇烈的衝擊車子瞬間翻了個跟頭。那個女人第一秒就牢牢將我護在身下,緊緊地抱著我。天旋地轉,接著一片黑暗。回來之後,我很努力地去回想這個畫面,雖然不確定,但我想那可能是我的父母。」

周耀燃聽她說這話,手指微微一頓,幾秒后,才鬆懈下來:「可能只是個夢。」

「那感覺很真實。」

「……」周耀燃停下手,問:「你想去找自己的親人嗎?」

莫瑤想了想,搖頭:「已經過了太久。每個人都過上自己的生活了罷,何必打擾。」

周耀燃彷彿鬆了一口氣似的,撇過臉看向窗外:「是啊,每個人都過著自己的生活。」

「莫瑤。」沉寂片刻,他再度喚她。

她不知緣何,躺在他身邊有些睏倦,懶懶地應了一聲。

「搬來和我住吧。」

「嗯?」

「你想走隨時可以走,我不拴著你。」

「你拴不住我,沒人拴得住我。」莫瑤翻了個身,便真就睡了過去。

周耀燃望向她,他的後背還隱隱作痛,唇角卻勾起笑。

謠言怎樣,未來如何,他不在乎。此時此刻,她在,他就開心了。

沒出息便沒出息吧,他這輩子能犯幾次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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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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