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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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而孤獨,做一個獨立的人,因為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讓你永遠依靠。相信他人,但不要依賴他人。以上這些好像這始終是現實教給莫瑤的信條。
她相信周耀燃也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們都早早離開家,在年輕氣盛的時候承受過超越那時所能承受的打擊,更清楚自我的重要性。
他們是相似的一類人,有清晰的自我目標和非常獨立的人格。他們很少與他人建立起親密的關係,更多的是出於恐懼。親密的關係需要彼此付出,承擔被傷害的危險。他們不怕失敗,卻害怕感情上的傷害。
此時此刻,周耀燃再度站在莫瑤的面前,她卻忽然不再感到害怕,那種隱秘的藏在內心深處對於親密關係的恐懼不復存在。他和在班加西時一樣,風塵僕僕依舊穿著考究,樣貌出眾又氣質非凡,像個發光體,走到哪裡都耀眼的無以復加。
馬修搭在莫瑤肩膀上的手有千斤重,莫瑤從周耀燃抿著的唇線讀出一股濃濃的不悅,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開始就站在那裡,聽到了多少的玩笑。她下意識大力推開馬修的手,馬修也很識趣地抱著意味深長的笑退開了。
莫瑤起身,是真的喝多了,還是心慌,從高腳凳上下來,她竟被踩腳處絆住,整個人撲到邊上的男性友人身上。對方也是一驚,趕緊扶住她,起身駕著她下來。莫瑤狼狽得不行,站穩后對著吧台做了三回腹式呼吸,這才轉過身去,往周耀燃跟前走。
男人至始至終都筆挺地立在原地,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專註而銳利。莫瑤竟是低著頭走過去的,兩隻手在身前絞著。同他面對面,她輕咳一聲,內心意識到自己沒有心虛的必要,而那低頭哈腰的樣子反而讓她顯得可疑。
莫瑤找不到合適的開頭語,周耀燃則一副「等著你解釋」的淡定模樣,兩個人就這麼傻站著互相看對方。須臾,莫瑤敗下陣來。
可她說出口的話讓周耀燃差點吐出血來,她說:「嗨。」
周耀燃臉色更冷,莫瑤再度低下頭,又踟躕片刻,這才又憋出另外幾個字:「你來啦。」
周耀燃非常想知道,他當初認識的那個舉手投足皆是風情,欲擒故縱玩得順手的女人到哪裡去了?他給她驚喜,千里迢迢地趕過來,家裡的規矩置之腦後,結果見了她,她就送他四個字:嗨,你來了?!這回答簡直掃興至極。
莫瑤聽見對方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她也跟著喟嘆。她當然知道自己這四個字糟糕透了,可也真沒有別的言語好說。她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喪失了基本的語言能力,當然也是因為她內心五味雜陳,本就難以用言語來表達。
「我……」
莫瑤再度嘗試開口,卻只憋出了一個拖拉得沒邊的「我」字,周耀燃終於是聽不下去,開了金口:「你可以說你很高興見到我。」
從善如流莫瑤還是會的,她立馬接話:「當然,我很高興見到你。」她還咧開嘴,給這句話添上一個笑容以印證起真實性,無奈這個笑容實在稱不上自然。
面對著莫瑤的再度沉默,周耀燃感到自己本就不高超的社交技能在這個場景下跟著變得十分低下,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成語——黔驢技窮。
幸好同行好事者的口哨聲讓莫瑤瞬間恢復了理智,他們兩個這麼站著已然成了同伴們眼裡的一段現場八卦直播。莫瑤自然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遠離這堆人群,她終於找回語言能力,對周耀燃說:「你等我一下,我和他們打個招呼我們再走。」
接著,莫瑤就回到人群里,周耀燃隔著一段距離聽不見他們具體說什麼,但時不時有人嬉笑著朝他的方向看過來。這種有些曖昧的笑容有著很明確的意思,周耀燃對旁人的想法從來都不甚在意。人的時間和精力都有限,如果每個人的想法都要去揣測在意,一來浪費時間,二來自找麻煩。在這裡,他唯獨在乎的只有莫瑤一個人的看法與心情。別人?別人關他何事?
片刻,莫瑤拿了外套向周耀燃走來,笑道:「我們走吧。」
紐約是個晚睡的城市,凌晨兩點多,兩個人並肩走在街道上,還時不時與人擦肩而過。
莫瑤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看著前方的路,周耀燃邁著相似的步子。街燈之間隔著長長的距離,他們走的路忽明忽暗,夜裡的寒氣橫在兩人之間,悄無聲息。
這一段沉默的路莫瑤不覺得尷尬,反而很安心,彷彿有了著落。雖然不清楚落下的究竟是什麼,卻打心眼裡冒出甜。這甜味很陌生,存在在遙遠的記憶力,像小時候第一次吃到的包著五顏六色彩紙的水果糖,小小的,含在嘴裡拿舌頭裹著,一層層滲透出來的甜,讓她想念很久的甜。
路口遇上紅燈,兩人在人行道前止住腳步。周耀燃站得筆挺,仰頭望天,紐約的天空也沒有星星,單調得很。突然,他被風吹得發冷的手心一熱,他垂眉,莫瑤握住了他的手。可她沒看他,還是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周耀燃唇角翹起,與她十指相扣,把兩人的手一同塞進了他的大衣口袋。紅燈轉綠,他們同時邁開步子,周耀燃在地上注意到他們兩個的影子,連在一起。她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周耀燃卻已經覺得這一趟來得值了。他從不曉得自己竟是這樣一個容易滿足的人。
莫瑤的公寓在一個畫廊的二樓,窗戶對著街道,地方很小,她打開房門的時候就對他說:「房子很小,有點亂。」
周耀燃第一眼就理解了莫瑤的意思,並且懂得為什麼她會這樣滿足於他公寓的床了。這間公寓一眼就能看盡全貌,床就靠著窗,佔據了公寓很大一部分的地方,上頭散落著許多照片和文件,顯然莫瑤也會坐在床上辦公。
一路進屋,莫瑤撿起散落在四處的雜物,一併歸到洗衣籃里,這才給周耀燃劈出一條走道。她將床上的照片收起來,放到書桌上,回頭說:「我真沒想到你會來。」
「沒白來。不然也看不到你的真實生活狀態。」周耀燃目光落在她放著的照片上,黑白的在夜裡看更為特別。
「來紐約一般都是為了工作,工作室離這裡不遠,所以這間公寓其實就是個睡覺的地方。」
「你可以把公寓和工作室擺在一起。」
「剛成立工作室的時候手頭緊。」
莫瑤一路走來有些疲累,酒精又讓她感到睏倦,於是就著床邊坐下。周耀燃站在她膝前,俯視她,修長的手指捏著她的下巴,又撫摸她的臉頰。莫瑤順勢將腦袋的重量依到他掌心,她問:「坐那麼久的飛機,身體還適應嗎?」
「不適應。」周耀燃傾身,將她抱住,她身上藍鈴花的香氣竄入他鼻息,他說,「我對自己說過不要干涉你的決定,不去改變你,不去奢求拴住你,讓我們彼此都維持做獨立的個體。我今天確定,我做不到。」
「我不想別的男人靠近你,碰你,哪怕只是搭著你的肩膀。我不喜歡你對著別人露出那種迷人的笑。我想拴住你,把你放到我的口袋裡不離開我的視線。我要做一個最自私的人。你說,這算不算是毛病?可這個毛病你不是葯,你是病因。」
他好聽的嗓音就在她耳邊,他的呼吸和體溫攪得她心神不寧。她如何不懂得這種想要霸佔對方的慾望?她太懂得了,這種近乎自私的,明知瘋狂又難以克制住的情緒。這大概真的是一種病,得病是運氣,也是不幸。
莫瑤拉住他的衣襟,抬首尋找他的唇,擭住。她勾勒他的唇,深入地糾纏,她的手去解的外衣,他的皮帶。她啞著嗓子,緩緩離開床沿,半跪在他身前,她抬眼盯著他:「周耀燃,我不知道明天,可是現在,這個當下,我是這樣在乎你的。」
周耀燃站著,窗外的燈與月投進光來,落在她的發上,她的忽快忽慢讓他感覺自己要死在這一刻。他低吼出聲,將她拉起來緊緊扣進懷裡。
時光滴答走動,他們躺在如水的夜裡。床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而輕微地凹陷,莫瑤在周耀燃的懷裡很快入睡。周耀燃卻是無眠的。
他不曾擔心過未來,他知道他有無線的選擇,只要他想走,哪一條路他都能走成陽關道。可是莫瑤,這個不願將未來允給他的固執的莫瑤,讓他一時迷惘了。
他方才瞄到了她工作台上的時間表,此處各地飛的時間表,排得緊湊得沒有地方去塞下他。
周耀燃知道,莫瑤不會為他停留的。他想,她並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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