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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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開手,手指向外伸開,光從上面灑下來,落在皮膚上,也穿過指縫,落到枯黃的草葉表面。<>
時間看不見,皮膚卻感受得到。頭髮在掉落,皮膚在乾涸,活力、能量從身體的各個地方發散出去,消失不見。
她躺在長椅上,厚重的毯子裹得緊實,風還是從細小的各處空隙鑽進來,冷而困頓。
「轟……」炸彈在近處炸裂開,機關槍聲由遠及近。
「Yao,我們必須得走了!」有人拽住她的手臂,拖著她往反方向奔跑,周圍一切模糊且混亂。許多的人在逃散,塵土飛揚,照相機掛在她的脖子上,沉甸甸的分量。
她邁開腿加快速度,她奔跑著,像要飛起來,她渾身的肌肉都有著強大的力量。她想她就可以奔跑,她想她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她的身體讓她靈魂更加自由。
現在,她的頭微微一側,從奔跑的淺夢驚醒。她挪動自己的手指,又一絲氣力隨之消散。
現在,她望向頭頂飄過的雲,現在,她的靈魂被身體困住。
苟延殘喘,不到這境地,還真是讀不透這四個字。
要知道有這樣一天……要知道有這樣一天,也還是會按從前那樣過吧。她嘴裡苦澀,唇角反而上揚。
時間失去意義,沒節點,沒參照,日與夜相互連接。
「太陽要西下了,回屋去吧,不能著涼了。」有聲音傳入她的耳朵,接著,皮膚感受到壓力,說話的人向上施力,要將她扶起來。
她在攙扶下,亦步亦趨往屋裡走。被領進卧室,被子的一角已經掀開,她坐下,隨後抬起腿擺到床上,放正身體倒下去。鬆軟的枕頭托住了她,天花板上掛著幾何形吊燈,線條古怪。
電視被打開,無力餘下她一個人。遙控器在她手邊,屏幕里演著男女爭吵的戲碼,翻來覆去的雞毛蒜皮。莫瑤身體下滑,仰面躺著,嘈雜的聲音往耳朵里鑽。她闔上眼,問自己:盡頭在哪裡?
思路漸漸散開,四周再度硝煙瀰漫。她向前拚命奔跑,有孩子在寵著她笑,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腳步緩慢。那孩子伸出手,攤開掌心,是一顆裹著彩紙的糖。她笑,沾灰的臉蛋生動起來,眼睛在說,這顆糖是你的。
忽然,一陣冰涼,刺得她睜開眼,之前的一切煙塵剎那散去。視野里只有一張男人稜角分明的臉孔。
「吵醒你了。」他的聲音輕柔,珍視的目光彷彿對著一件玻璃製品。
兜兜轉轉,最後……莫瑤偏過臉,躲避他夾帶著屋外寒氣的手掌。
他手虛懸,片刻后,才收回身邊,緊握成拳。他盯著她,她雙目失焦。不消片刻,他敗下陣來,拖著步子離開房間。她眼角那一抹銀色終於消失,她的雙眸重新聚焦於眼前古怪的幾何線條。
最後,她回到了原點。在不屬於她的房間,當著那個眼裡的易碎品。
送上祝福,希望她能好起來,起初,他們這樣說。
是否還能回歸?合作方存疑,後來,他們這樣說。
戰地攝影界的一顆新星隕落了,不久之後,他們這樣說。
被人迅速遺忘,她不恐懼,不憤懣。她恐懼的是,此時此刻,她快要將自己遺忘。
天黑下來,有人端了飯進屋,她吃了少許。半小時后,又有人斷了葯來,她吃得比飯多。有人不停往天上潑墨,終於讓夜空看不清自己。房間各處的燈都熄了,莫瑤在黑暗中瞪大了雙眼。
和之前數十個夜晚一樣,她腦海里只有一句話:她不能這樣活著。
是的,她不能這樣活著。形同草木,行屍走肉。
只是不同於那數十個夜晚,這個夜晚,她坐起來,全身的力氣不斷凝聚,驅使著她行動起來……
她曾翻山越嶺,披荊斬棘,像個女戰士一樣穿梭著追尋理想。
她此刻裹挾著散碎零錢和保暖衣物,腳步不穩地往別墅門外走去。
深夜的別墅區空無一人,虛汗涔涔,裡衣很快濕|透,沉沉掛在身上成了負擔。
機械地邁著腿,精神集中於保持平衡,她不知道該去哪裡,但去哪裡都好,只要不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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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瑤當時離開,從周耀燃公寓里只拿走了護照和一些必需品,大多數的生活用品仍就留著。梁管家察覺他情變,可沒周耀燃的首肯,她也不能擅自處理這些東西。旁敲側擊幾次,周耀燃都是不接話,這些東西便就留存在公寓的各個角落,如同散碎的落塵的記憶,就這樣賴著。
周耀燃的行動軌跡並沒有因為缺失了一個人而發生改變,至少表面上是這樣。梁管家看他進進出出,也不覺得他有什麼太大的異動。他依舊狂躁的時候很狂躁,抑鬱的時候很抑鬱。然而,這更是一件令人難受的事。他的情感缺失如此嚴重,以至於悲傷都無從表達。
因而,當這一天,梁管家早起出門買菜,在小區門口與一個蜷縮著的身影擦身而過時,她停下腳步。
梁管家出門,周耀燃注意到了,他就坐在客廳里,仰頭看頂燈。當然,燈沒有什麼好看的,他只不過失眠,只不過腦袋裡太喧鬧,需要一個無聊的焦點。他準備保持這個狀態到梁管家回來,時長大約一個小時。他現在已經擁有足夠的浪費時間的資本了。
「嘀嘟」電子門鎖解開,周耀燃蹙眉,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
他走到玄關,梁管家手裡沒有菜,但有個人。說來也神奇,這個人看上去糟糕透了,但是,他腦海里所有翻滾的交錯的複雜的奔涌的思緒,都在這一瞬間,戛然而止。
「我看她在小區門口,覺得,應該撿回來。」梁管家這樣說。
梁管家久久沒有得到回應,周耀燃就這樣盯著倚在她肩頭的人,定住好似一座雕像。
一片空白,他周耀燃的腦海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