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安敘被夢魘住了。

她感覺不到自己的肢體,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有什麼東西把她固定在原處,讓她完全無法掙脫。安敘能感覺到自己在一點點窒息,像被關在空氣越來越稀薄的器皿里。

她開始竭力掙扎,想推開重壓在身上的東西。當你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掙扎十分困難。安敘用盡全力,也只做到了「睜開眼睛」。

一層塑料薄膜破開,空無一物的黑暗忽然有了裂縫,讓使人發瘋的虛無變為實體。透過這道縫隙,安敘忽然看到前方無數光線糾纏在一起,用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纏繞運轉,卻又互不干擾。那種瑰麗的畫面吸引住了她,同時一絲新鮮空氣從那裡溜進來,拯救了安敘乾癟的肺。她像落在沼澤里的一隻蝌蚪,拚命擺動尾巴,向光芒爬去。

那道裂縫合上了。

安敘從夢中驚醒,大口喘氣,發現自己趴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這種睡姿不做噩夢才怪,她撐著床板想要爬起來。

「當心,先不要起來。」一個聲音說。

她轉過頭去,看向床邊的人。旁邊坐著一個頭髮枯黃的小個子老太太,稱不上好看,但笑眯眯的樣子看著挺喜慶,安敘忍不住也笑起來。

「你的傷剛被治癒,還需要一定時間的修養。」小個子女士說,「我是南希.海登,基礎課的授課者,接下來一段時間我為成為你的講師。每個上午我都有課,晚上會去圖書館幫忙,所以從明天開始,每個下午時我會教你認字,好嗎?」

這還是同一個夢,安敘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在她二十多年的做夢歷史中,還沒遇見過這麼有邏輯的長夢。不過誰知道呢,醒來越久夢就消失得越多,沒準她做過類似的夢,只是醒來忘了。

「好啊。」她說。

這裡不是醫務室,而是南希的住所。南希住在學院的一角,地方比安敘的房間大,但東西並沒有豐富多少。晚上回來時,南希給安敘端來一個小碗,裡面裝著新鮮的手指大小的果實。到這裡來頭一次,安敘見到了嗎哪以外的食物。

「這是什麼?」她問。

「李子。」南希說,把碗放在安敘能夠到的地方,自己拿起一顆吃了起來。

李子不是那種紫皮黃肉,有小孩子拳頭這麼大的東西嗎?安敘心裡想著,吃起來倒不含糊。被南希叫做李子的果實嘗起來酸酸甜甜的,皮有點澀,裡面有指甲蓋這麼大的核,味道還算不錯。

「好吃嗎?」南希問。

「好吃!謝謝!」安敘說,「我還以為這裡只能種出嗎哪呢!」

「李子是我種出來的。」南希指了指窗外,那裡有個小院子,「阿鈴古特別冷,幾乎沒有什麼作物能成活。我從更南邊的地方帶來了最耐寒的野生種,經過幾年篩選才能入口。至於嗎哪,那是植物異能苦修士的產物。」

「從植物異能者身上長出來的?」安敘腦中出現一排植物人,身上滿是白色疙瘩,想得汗毛直豎。

「很多人喜歡這麼說。」南希低笑道,「『聖餐是天主的血肉,嗎哪是苦修士的血肉』,不過,事實上和苦修士本人關係不大,只是催化植物而已。」

同樣是上了年紀的女人,南希可比瑪麗嬤嬤溫柔多了。她有一種和平的親和力,讓在她身邊的人變得心平氣和起來。

「你為什麼和他們不一樣呢?」安敘直接問了出來。

「我一樣是主的牧羊人。」

「說法是一樣,可差別好大,從容嬤嬤到鄧布利多的差距吧。」

「學院里並沒有以『榮恩』為姓氏的嬤嬤?」南希眨巴著眼睛,「『鄧布利多』是哪個故事裡的人物嗎?」

「哎呀,不要管它,」安敘擺了擺手,「他們都恨不得弄死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有我這樣大的孩子嗎?」

「神職者終身不婚。」南希笑道,「但所有孩子都是我的孩子,就像所有牧羊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你就不怕我是個壞人嗎?」

「那你是個壞人嗎?」

「我覺得不是。」

「在廣場上,你撒謊了嗎?」

「我沒撒謊!」

「那麼其中的內情就值得討論了。」南希笑容可掬地說,「而現在你的身體狀況稱不上良好,你需要休息,其他事情今後再談。要給你唱搖籃曲嗎?」

「我都二十……十二了!」安敘反駁道,頭一次有點為裝嫩臉熱。南希「嗯哼」了一聲,收拾起空了的碗,一邊哼唱起一支歌。

都說了不用搖籃曲啦!安敘心想,沒說出口,因為南希唱得挺好聽。她趴在床板上聽著,不知是不是錯覺,覺得身體輕鬆了一點。

安敘打心眼裡認為,被鞭打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腦子有病。不過夢境本來就是這樣毫無邏輯的東西,她曾夢見過要她拿一頭山羊來付賬不然不讓進公共廁所的人(多虧這人,她沒以十歲高齡尿床),也遇到過逼她抄政治書的輔導員、企圖拔掉她牙齒的兔子。夢見被神經病公開處刑固然不爽,但氣得沒法享受接下來的夢就不划算了。

既然南希沒衝過來讓她「悔改」,安敘就姑且把對方當成救苦救難的好心信徒。第二天下午起,她開始了小學一年級課程。

南希是個耐心的好老師,本來就教神學院一年級學生的讀寫課程,教材和授課內容都是現成的。一個下午過去,她居然上掉了半個學期的課,這了不起的進度讓她們兩個驚訝,不約而同地覺得對方是個了不得的人。

南希再三確認,在教授前安的確一字不識,課程結束后則記住了每個字,堪稱一教就會。她琢磨著對方大概本來就有底子在,因為諸多原因一時想不起來,就像受驚嚇后暫時性失語的人一樣。

安敘呢,她本來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念頭,覺得夢裡的亂碼學不會才比較正常,萬萬沒想到竟能如此順利。她因為工作需要學過幾門新語言,哪怕是同一語系,學新語言也很痛苦,伴隨著大量反覆的練習,這次學習的可是沒有半點參考的夢之語言,南希老師只教了一次,她就輕鬆入門了!

安敘從心底升起對老師的敬意,覺得要用科學解釋,南希老師一定是她心裡的某個超級潛意識。不是說有人車禍之後突然說外語無比流利了嗎?大概就是撞醒了那個人心中的南希老師了吧。

不到一周時間,安的讀寫能力就已經和南希等同,接著南希開始教她使用教士手語。這一回真正嚇到了南希,安的手語教學和文字教學一樣順利。

聖安德魯神學院就和各地的修道院一樣,在餐桌和許多肅穆場合不允許開□□談,久而久之修道士們發明了統一的手勢語言。這種語言沒有文字記載,沒有專門的課程,要想學會它唯有成為教士中的一員,在觀察和與他人的交流中習得。

安娜.蘇利文小姐在家中肯定沒有學到手語的機會,進入學院后也因為被孤立,幾乎沒接觸手語。如果之前的速度還能當做有基礎在,手語的學習速度無疑能證明她的聰穎。

「你以前學習的速度也這麼快嗎?」南希問。

「沒啊!」安敘也覺得很神奇,轉念一想又釋然了,學自己潛意識裡的東西,不就和讓一個出題人自己解題一樣,完全沒有難度嗎?

「也就是說,這變化是異能覺醒后開始的?」

安敘想了想,這麼講也沒錯。她點了點頭,南希沉吟片刻,說:「你可能也覺醒了思維方面的異能。」

「異能可以覺醒兩個嗎?」

「情況非常少,但的確存在。」南希說,「有些alpha在分化時覺醒了異能,但因為一時無法掌握,被視為沒有異能。他們接受了二次洗禮,二次洗禮中又蒙受神眷,得到了第二種。神罰之鎖對加快思維速度這種弱小無殺傷力的類型並沒有多少影響。」

「二次洗禮?」安敘又問。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南希也發現了安的常識缺乏,就像安敘確定南希是個脾氣很好的老師,不會厭煩沒完沒了的問題一樣。她解釋道:「信徒在出生后的一周受洗,分化后沒有異能的alpha能二次受洗。」

「呃,用聖水洗澡?」

「某種在司鐸主持下把聖水倒在頭上的儀式。」南希無奈地說,「這樣一解釋聽起來好像和洗個頭也沒多大差別,唉,天主原諒我。」

安敘大笑起來,笑著笑著開始劇烈地咳嗽,肺部發出了拉風箱似的怪異聲音。南希的表情凝重起來,她扣住安敘的手腕,半晌才放下。

「其他可以暫且放一放。」南希說,「你現在已經能讀書了,我會為你借來相關的書籍,從明天開始你得先學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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