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10.9|

接下來的一天里，林麒確定了一件事——

他的血並沒有給她造成什麼副作用，她在靠他的血成長。

最初只是幾口而已，然而，當她長到有他小腿那麼長時，所需的血就已經不是少量了。而每一次成長，都讓她的神智變得更加完整——從幫他治癒傷口，到很清楚地知道繼續這樣做的結果。

林麒的身體自然是很好的，無論是天賦還是實力本身，然而只要他還沒脫離人類的範疇，有些弱點就會一直存在。比如說切掉頭會死，比如說心臟碎裂會死，比如說……

大量失血必然會導致身體的虛弱。

只是一天的工夫，他已經臉色蒼白，雖說還不至於上升到生命危急的程度，卻也足夠讓人堪憂。

他的表情卻很鎮定，甚至於很是安詳——當然，不是死前的那種安詳。他目光柔和地注視著盤腿坐在地上的小小少女，她依舊穿著那件弔帶白裙，長發及腰，觸感極好。

「咕——」

她的肚子里發出一聲響。

「咕咕——」

又是一聲。

她抱著肚子，皺起了眉，抬頭看了林麒一眼，咽了口唾沫，又立即轉過頭去。可惜，這些動作完全無法阻止她的肚子繼續發出慘叫，它甚至於叫地更歡了。

她憤怒地狂拍了幾下肚子，發現並沒有什麼用后，很恨地站起身，走到桌子邊，抱著桌腿就往上爬。

林麒：「……」

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奇妙，這個像小型洋娃|娃一樣的她。啊，突然覺得繼續長大有點可惜是個什麼心態？……被完全恢復的她知道會被打死的吧？

他看她爬得有點辛苦，想走過去幫忙。

她卻第一時間轉過頭，朝他齜了齜牙，又吼吼了下，警告他「別過來！」。

林麒只好停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蝸牛一樣往上爬。

好在她現在的身高比最開始要長了不少，沒過多久就成功「登頂」！她走到一個盤子邊，從裡面拿起一塊他沒吃完的飯後甜點，「啊嗚」一口塞入口中，皺著眉毛咀嚼了若干次后，她艱難地往下吞咽著。可惜，沒幾次，她就再次「呸呸呸——」地吐了出來。

雖說還是無法說話，她卻身體力行地闡述了一個詞——難吃！

林麒走過去，朝她伸出一根手指頭。

她卻如同躲避毒|葯一般閃躲看來，「噌噌噌——」地順著桌腳滑下去，跑到了屋子另一邊的角落裡，蹲下|身抱著膝蓋坐下，惡狠狠地瞪他，就好像在說「不是讓你別過來嗎？少給人添麻煩啊，混蛋！」。

林麒被自己的腦補逗樂了。

他也盤腿坐下身，與她目光直視，輕聲說：「其實沒關係的，再喝一次並不會影響到我的身體。」說話間，他再次朝她伸出一隻手。

她卻鄙視地看著他，從鼻子里發出了一聲「哼」。

林麒黑線：這姑娘的惡劣性格也開始覺醒了。

果然，這玩意就印刻在她的骨子裡，永不動搖。

但如果，她現在表現出的都是本能，那麼……

他低低地問：「你擔心我，是嗎？」明明是很肯定的事情，他卻問地有些底氣不足。這大約是因為，他的心裡有著一點雜念。

凌·小不點·曉：歪頭，盯——

林麒正有點窘迫，卻看到她輕輕地點了下頭。

「！」

如果再次用遊戲效果描述他，那麼他此刻頭頂肯定又再次亮起了金黃色的感嘆號，並且伴隨著「噹噹噹噹~」的配樂聲。

果然，現在的她實在是極為直爽呢。

他沒忍住就想繼續問：「你有多擔心我？」

然後，他得到了一個「你是白痴嗎？」的眼神。

他看著這熟悉的眼神，一句話情不自禁地出口：「我對你來說，算是什麼？」

她的眼神鄙視含義更深，不，口頭鄙視似乎還有點不夠，因為她居然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而後從地上撿起了一件小物品，直直地朝他砸來。

林麒抬起手一把接住它，隨手放在一邊。

她頓時怒了，開始來回找更多可以砸的東西，然而，尋找的過程中，她突然跪在了地上，雙手緊抱著腹部，身軀微微發抖。他連忙來到她身邊，將她抱起來。看似脫力的她頓時拚命地掙扎了起來，她手腳並用地想要從他的懷中離開，過程中，他注意到她緊咬著嘴唇。

求食慾么？

他抱著她站起身，走到床邊坐下——因為他不確定這次失血後會不會暈倒，比起倒在地上，還是柔軟的床鋪更好吧？

坐好后，他將她的頭按在脖間，低聲說：「喝吧。」

她的呼吸頓時急促了起來，並不是發出低低的喘息，好像正在做著什麼掙扎。他再次推了她一半，抬起手指輕輕地劃破頸部的肌膚，下一秒，他只感覺脖上傳來了尖銳而綿長的疼痛感，吞咽聲也隨之在耳朵響起。

林麒垂下眸，輕輕地撫摸著懷中洋娃娃般的少女的髮絲。

說實話，讓她直接從脖子上喝血是非常不明智的行為，但他卻詭異地覺得一定沒有問題——她一定不會傷害到他。以及，相較於之前多次，眼前的這一幕，讓他想起了年少時看過的一些無聊作品。那些作品中，總有些人類會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血液獻給那些來自暗夜中的怪物，他們的行為本身充滿了「獻祭感」。如果這種感覺真的存在，那麼一定就是他現在感受到的這種吧——血液流逝，身體疼痛，卻又心靈滿足。

——最初相識時，一直沒能幫到你什麼。

——曾朝夕相處的過去，一直沒能幫到你什麼。

——八年來，一直沒能幫到你什麼。

但這次，不一樣了，是吧？

脖間突然有滑潤的液體流過。

他原本以為那是自己的血，卻又突然察覺到了一絲異常。他伸出手在鎖骨處摸了一把，那是一滴無色透明的溫暖液體。他將它送到唇邊舔了下，鹹的，眼淚的味道。

與此同時，他看到她抬起頭來，嘴角滿是鮮血，格外妖冶的感覺——眼眶卻是含著兩包淚，好像受了什麼委屈。她一邊流著淚，一邊沒忍住又埋頭鑽在他脖子上，大大地喝了口熱血。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讀懂了她的掙扎——不想傷害這個人，然而又抑制不住本|能。身體的滿足，心靈的痛苦，交織在一起，與他更好相反。

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一種互補。

他突然覺得有點幸福，不在別時，不在別地，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當她再次含著淚抬起頭時，他輕聲問她：「夠了嗎？還要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溫柔地親吻著他脖上的傷口——它很快就癒合了，連一絲傷疤都沒有留下。然後，她將臉輕輕地貼在他的脖間，再次陷入了沉睡。

沒有得到回答的林麒並沒有失望，他眉眼舒展地笑了一下，閉上眼，身體后傾，倒在床上，同時陷入了昏睡之中。說實話，他現在的感覺不是很好，但是，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在之前的時間裡，他已經考慮好接下來該怎麼做。雖說也許再有一兩次她就能恢復成正常體形，但是，再這樣被吸下去，他真的會死。

他不怕死，也不怕為她而死，卻怕這件事被她知道，會帶來負擔的。

而且，說實話，比起死亡，他其實更想和她一起活著，哪怕只是活在同一個世界中。

就這樣，他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沉睡。

恍惚的夢境中，他看到了許多有關於過去的事。

他看到自己第一次見到她，她正穿著學生制服充當服務員，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活力，也難怪會有變|態想占她便宜……卻差點被她一腿踢到人道不能。

他看到自己在咖啡店裡見到她，她系著圍裙站在櫃檯后，低著頭認真地看著櫃檯里的點心，渾身上下都充斥著「好想吃」的意味。

他看到自己在……

……

他看到自己八年前最後一次見她，她滿眼都是要把一切放逐的孤獨，因為不想連累其他人，所以下定決心要將自己與過去的一切隔離開來。

他從未懷疑過她，但那一刻他是絕望的，因為成為了「被拋棄」的那一方。

即使她是為他好，他也依舊不想輕易「被決定」。

他聽到……

「我叫凌曉。」

「藍……咳，藍阿麒，不對，林麒！」

「不服氣你來打我呀。」

「誰讓我漂亮呢！」

……

他聽到……

「阿麒，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其實，我覺得你對她來說是特別的。」

「不相信？安慰？不不，不是撒謊也不是安慰，我真的有這樣的感覺。怎麼說呢？如果是其他人喜歡她的話，她八成會很直接地說出『死心吧，我永遠不會喜歡你』之類的話，哈哈哈，這類事她在學校的時候也沒少做吧？但唯獨對你，她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咦？為什麼會知道？哈哈哈，你暗戀她這種事所有人都知道啊，包括她自己。」

「現在不是為這種事震驚的時候，而是——我們言歸正傳。你覺得她不那麼說是因為你們關係很好嗎？其實我曾經問過她，如果奧利弗對她表白，她對怎麼做。答案是『讓他徹底死心』。看，同樣是夥伴，其實還是有區別的。」

「其實就算她這麼對你說了，你既不會糾纏也不會死心，甚至於只要她需要你依舊可以做她的朋友，並且隨著她的心意努力讓自己『不給她添麻煩，不那麼被她厭惡』。對，你就是這樣的人。她也很清楚這一點，可為什麼就是獨獨不對你說呢？就這麼拖下去，維持著一張一戳就破的薄紙，各種意義上說都是很沒有意義的事。你不覺得這種心態很有趣嗎？而且這種欲蓋彌彰的事思來想去，我得到了一個結論，那就是——」

「她並不希望你真正放棄。」

「也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她的確對你另眼相待。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做好了走向新人生的準備，你的勝算無疑是最大的。」

「所以我覺得，你也許可以試著表白看看，當然，不是現在，而是未來的某一天。當你覺得『啊，差不多可以了』的時候，也許真的能獲得好結果也說不定。」

「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看？」

其實他並不信竹馬對他說的這番話，對他來說，這更像是安慰鼓勵。只是，他現在突然就想試一試。

嗯，不如就在醒來之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