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年噩夢一朝醒(二)
按道理,男子加冠之後須表字,雖然漠源國對於將領世家的孩子沒有過多的要求,很多人都是一個名就用了一生,但是當年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景家三公子雖然武功高強,但是終究不是上戰場的料,他自幼聰慧,學識過人,若是參加科舉,只怕必定能成為整個楓源國年紀最輕的狀元。
如果不是他出生於武將家庭,加冠禮定在十八歲,只怕他十六歲那年便可加冠然後考取科舉。
只是,十五歲那年,他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遇到了生命的良人,不顧勸阻跟著那人進了宮,他所嚮往的科舉,自然與他無緣。
十八歲那年,那人跟他說,為了穩定相府,他需要立后,但是哪怕立后,他心裡住著的還是自己。
當時的景辰,天真地相信他情有苦衷,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
那一年的生辰,是他立后的第七天,為了「照顧新后」,他只是陪他吃了頓飯,之後匆匆離開,整個過程不到一個時辰。
而遠在塞外的父親,卻不知道通過什麼方式,把加冠用的成人簪以及腰帶送了進來,還有一封信。
上面只有幾個字,告訴他,父母為他所定的字,為「清池」。
一方清池,一池清水。
當初他不理解,而今,他卻明白了,父母是希望他的心如那清池一般清澈見底,而不會因為在這深宮大院住久了,也學會了那些勾心鬥角,迷失了本心。
這個字,他一直一直沒告訴任何人,就連那人,也忘記了他十八歲加冠的事情了。
當初說是為了穩定大臣而不得已立后,然後是為了這為了那,一個又一個妃子出現在後宮,到了最後,他甚至不耐煩對他解釋了。
他讓他乖一點,他認識的「景辰」不是無理取鬧的人,於是他收斂了所有的鋒芒,收起了所有的利刃,在這深宮之中,一日有一日地沉默下去。
沉默到……所有人都忘記了,當初的景三公子,曾經名冠都城!
竹清看著景辰尾端的落款,微微一笑。
她們的三公子,終究是醒了,不會再被那些不懷好意的人迷了雙眼,哪怕他用了十年的時間才醒悟,哪怕是以險些失去生命為代價才醒悟,但是人生還長,為時不晚。
「我說兩個丫頭,你們大白天的關著門這是打算幹什麼……」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緊接著門就被推開了,竹月還在燒衣服,整個屋子的味道並不好聞,景辰在那人推開的那一刻就來到了門邊,沒等到那人被這屋子的味道熏到他邊一把拽著那人拉了進來,順便捂住了他的口,不讓他發出聲音。
只是沒想到那人身後還跟著另一個人,但是他在看到屋子裡的情況之後,以最快的速度進到屋子裡面,並且關上了房門。
竹月立刻提高了聲音:「我說楊太醫,我家公子還在睡覺呢,他之前就發起了燒,這天氣漸漸冷了,不把窗戶關了難不成讓公子等會被冷醒不成。」
「我說你們在這兩個丫頭,你們家公子這驕縱的習慣就是你們兩個寵出來的。」沒想到,楊太醫竟然拉開了景辰的手,接著竹月的話說了下去,「行了,我過來給他把把脈,看看他的情況,你們家公子這估計要養上個把月了。」
「我家公子要是養不好啊,我就把你那鬍子全部剪了。」
「這小姑娘被你家主子寵壞了,行了行了,邊上去,讓我來把把脈。」
這之後,他們才降低了聲音。
竹月繼續把那些衣服撕扯成條,時不時把之前景辰扔給她的書畫扔到盆子裡面去,當火變得有點大的時候,就從旁邊的杯子裡面取出一點水灑在上面。
「我說……你們這是怎麼回事?」楊太醫滿頭白髮,鬍子也蓄得很長,他年事已高,但是整個人看上去還算爽朗。
「公子看不得這些東西,讓咱們姐妹燒了。」竹月回答道。
「三公子這是……」楊太醫狐疑地看著景辰。
景辰微微一笑,這些年在宮裡面,自從那人漸漸不來這裡之後,如果說有誰的出現阻止了他發瘋,那麼就是眼前的這位太醫了,這些年他從對方身上學到了很多,幾乎把他當成師父了。
「準備回家了,看著不習慣的東西,自然是燒了了事。」
「回家?」楊太醫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當下才注意到了他今天的穿著,白衣素雅,君子之風,「你……」
「這些年做了些傻事,以後總要去做一些大事,」景辰說道,「我可是……要名揚天下的景三公子啊。」
楊太醫愣了一會,之後才壓抑著聲音大笑:「哈哈哈哈哈,好,好!」他拍著景辰的肩膀,眼角有些淚光,「難怪景忠那傢伙說景家沒有傻瓜,孩子,你不愧是景家的兒子。」
景辰輕笑著沒說話。
「這些年你在宮裡面遭遇的一切,都是你當年不聽勸告的後果,只是孩子,你不是武將,武將所謂的執著自己的道路不適用於你的身上,走錯了,咱們可以轉個彎再走,人生還長。」
「是啊,我的人生還長。」景辰齜牙一笑,「我會向他證明,失去我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損失,我景三少爺,可不是他的寵物。」
「好好好,」楊太醫連連說道,「能回頭,是好事。」
「我讓竹清帶一封信去給我大哥,在大哥沒有回信前,只怕還要楊伯父多多保密。」
「那是自然。」楊太醫連連點頭,「你能想通就好,不枉我留在宮中這麼多年,等你安全離開,我也該向皇上告老還鄉,說起來,一直說要去我徒弟的家鄉看看,可是一直未得空閑。」
楊太醫拍了拍他身邊的男人。
景辰知道他,他是楊太醫這些年唯一收的一位徒弟,楊太醫對他甚是滿意,也不知道楊太醫用了什麼法子讓這人未曾在太醫院掛職便隨著楊太醫出入宮廷。
這人跟隨楊太醫七年,有時候甚至能單獨為自己診脈開藥,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得到了什麼特權,居然能代替楊太醫的職責。
只是這人不喜歡說話,讓人覺得有些冷漠,他對楊太醫卻是極為尊敬,來給他診脈的時候會和他說上幾句,他們的交情還算不錯。
景辰這才想起來,楊太醫……似乎和自己的父親是至交,他小時候還見過楊太醫,他一直很好奇楊太醫年事已高為何還未辭了職務頤養天年,如今聽到這句話,卻沒想到是因為他。
景辰覺得鼻子有些酸,當年他傷了父母的心,只是沒想到父親和兄長居然用盡一切辦法,安排人手在宮中照顧他。
他還記得他當時從麗妃的寢宮出來,一路走回來的時候心裡的誓言,若是他能活下來,那麼他必定遠離這裡,去對著父兄磕個響頭。
景家的孩子,不可能承擔不了錯。
「你身上的毒還要調理,這幾日暫時不要外出活動,如今麗妃正是得寵,她既然能明目張胆害你一次,那麼自然,也能害你第二次。」楊太醫囑咐道。
「這是自然。」他沒有告訴楊太醫,那些毒,只要熬過了毒發期,殘餘的毒,他可以用內力把毒逼出來。
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楊太醫很快就帶著他的徒弟離開。
走在回太醫院的道路上,楊太醫卻忽然停下來,看向他的徒弟:「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陪著他。」那人簡單地說。
「哪怕經歷這件事之後,辰兒恐怕再也不會接受任何人?」
「恩。」
「也罷,既然如此,為師給你提個醒。」楊太醫低聲說道,「辰兒此番若是能安然離開宮廷,必定需要找個地方散散心。」
「徒弟明白。」
「師父只能幫到這裡。」楊太醫笑著搖搖頭,「能不能成功,得看你自己了。」
「恩。」
三日後,凌城將軍府:
「父親,父親!」下人們詫異地看著一向沉穩的大公子居然冒冒失失地撞開了書房的門。
「峰兒,冒冒失失成何體統,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正在和將領商量事情的景忠看著大兒子,皺起眉頭叱道。
「父親。」雖然激動,但是景峰也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只是這個消息太過忽然,他等不及要告訴父親,「父親,清池來信!」
手中用來描繪地圖的毛筆驟然掉落,一幹將領摸不著頭腦地看著他們的將軍呆愣半晌之後顫抖著聲音問:「真的是他……真的是……」
「兒子確認過,信是暗衛親自送來的,錯不了!」
「各位,」景忠猛然對著一眾將領抱拳,「景某有事,失陪!」
沒有人能錯漏眼前這位鐵血將軍眼中的激動,甚至還帶了些顫抖,當下明白景家應該是有大事發生,便紛紛該告辭。
景峰這才把剛剛收到的信拿出來。
景忠接過信,拿劍的手此刻握著薄薄的信紙,驚顫顫抖起來。
他看得極為認真,看得極為仔細,良久,大笑出來:「好,不愧是我景忠的兒子,不愧是景家的兒子,做錯了事走錯了路,咱們擔著便是!」
景峰連連點頭,三弟終於想明白,終於肯回來了!
「這件事先別告訴你娘,去把你二弟叫回來,咱們把這裡的一切安排好,然後好好去計劃計劃,兩天後,你和學兒,親自去接你弟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