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年噩夢一朝醒(三)
景辰養了好久天的「病」,期間那人沒有來看過他。
這是那人這幾年最喜歡做的事情,等到他幾乎快要絕望的時候,再出現在他的身邊,淡淡地表示自己的關心,之後讓自己對他更為死心塌地。
整個宮廷的人似乎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這個宮殿始終冰冷冷的,即使裝飾再怎麼華美,也擋不住那份凄冷。
如果不是要用他牽制景家,恐怕輪不到他住在這裡了,這些年,不知道多少嬪妃想把他拖進冷宮,然後住進這裡來。
「家書」送出去好幾天都沒有回信,景辰有些忐忑,他不知道父兄有沒有原諒他,但是即使兄長真的不幫忙,他也得離開。
說起來好笑。只因為他是男子,那人當年便歉意地說可能此生不能給他名分。
當時他傻傻地不介意,覺得只要那人心裡有他,那麼名分算是什麼呢。
可是到了後來,他有了皇后和無數妃子,他成了大家嘲笑的對象,那時候他極為在意,和那人提過幾次,卻被他輕描淡寫地拉開了話題,實在逼得緊了,他就冷冷地看著自己,看到最後,妥協的人,始終是景辰。
只是現在,沒有名分,卻成了他離宮的最好借口。
幾日沒有消息,景辰開始自己計劃著離開這裡,只是他沒想到,當他收拾好東西,正在尋找契機準備離開時,竹清告訴他,家裡面來信了。
「大哥怎麼說?」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的的確確是極為膽怯的,即使他可以靠著自己的能力離開,但是他還是想知道家裡面會不會還認他這個不孝子。
「大少爺說,明日,他和二少爺接您回家。」
「大哥真這麼說?」景辰瞪著眼睛問道。
「是,大少爺說讓您安心,明天下了朝,咱們就回家。」朱清含淚笑道。
景辰閉上眼睛掩藏自己心中的激動,再忍一天……只要再忍一天他就能看到自己的親人了!
次日,早朝上,任澤煊看著武官行列,微微眯起眼睛:「朕接到了你的奏摺,景峰,你懇請回京,是有何急事?」
「皇上,」景峰上前一步,微微低垂著頭,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似乎渾然不覺,「微臣是代父進京陳稟,因怕信內消息流傳出來引起軍心不穩,故而父親認為還是微臣進京親自稟告皇上比較好。」
「如此,朕聽著便是。」任澤煊不為所動,他很想知道,景家的人這次說要進京,所為何事。
「皇上,實不相瞞,近幾年父親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時常感到身體疲憊,軍醫說早年父親征戰沙場受了不少傷留下後遺症,前面大病一場后這些遺留下來的毛病摧垮了父親的身體,父親為了將士心穩便沒有聲張,只是事關邊境安穩,父親知道他已不適合鎮守邊關,恰好前幾日,我三弟來信,說是在宮中叨擾數年,因自己頑皮經常惹得眾嬪妃不快,據說前幾日麗妃娘娘還因為小弟頑皮不懂事而罰了他,三弟說在宮中數年添了不少亂,便想著想回家孝順父親,」景峰不急不緩地說道,「而父親說他年事已高,不能勝任駐守邊關之職,便讓臣進京,接了小弟回家,再替父親把虎符交給皇上,請皇上准許父親辭官,回家頤養天年。」
一番話說下來,讓所有人沒有反應過來。
驟然提到景三公子,也許民間很多人忘了當初那個才華橫溢的白衣少年,但在這殿內,可沒人不知道這個人。
這個人是皇上用來牽制景家的籌碼,也不知道皇上用了什麼法子,讓景三公子甘願住在後宮不走,而他的父兄這十年便安安分分地駐守邊疆,「衷心」得很。
如今……景家有意交回虎符,條件卻是接三公子出宮?
任澤煊坐在皇位上,臉色有些陰沉,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皇上,」景峰又開口說道,「外界有人傳聞三弟身為男子,以色惑主,我景家對皇家忠心耿耿,三弟不過是進宮住了幾年便傳出這樣的傳聞,實在讓人憤恨,但是細想,三弟在宮中叨擾數年,也不怪他們亂傳,請皇上體諒父親母親思子之情,也為杜絕謠言還三弟清白,讓三弟隨臣回家。」
任澤煊冷漠地說:「如果他想要隨你回去,朕自然不會阻止,朕與景辰多年好友,若他還想多留幾日,朕也沒有說趕他的道理。」
他不相信那個人捨得離開皇宮,這些年,哪怕他給景辰機會,他不也傻傻地就在宮裡面了嗎?
「曹順,你領著愛卿去嚴公子住處,若是嚴公子想多留幾日,你們就不要勉強。」曹順是他的心腹,知道應該怎麼去做。
「奴才遵旨!」曹順也不認為那個迷戀自家主上的嚴公子會離開皇宮,那人……可是傻得很。
另一邊,景辰坐在御花園的亭子里,無聊地撐著下巴,他身後的竹月挎著一個小包裹。
他要帶走的東西不多,除了這幾年竹月竹清給他做的衣物,他什麼也沒帶走。
「大哥怎麼還不來?」這個地方能看到通往他宮殿的道路,他一早就準備好了行李,等他大哥來接他即刻就走。「竹清,你說,大哥會不會不記得我了?」
這些年,他的變化應該很大吧?
「少爺又說糊塗話,哪有兄長不記得弟弟的道理?」竹清笑著說道。
「我很害怕,不知道如何面對哥哥,但是我又很想很想他……」
「喲,我說這是誰呢,原來是景公子。」嬌笑聲由遠而近,麗妃領著一眾侍女款款而來,「怎麼,公子的病好了?怎麼不在房裡多躺上就好,這雖然入秋了,可是中午的太陽可毒得很,這要是不小心曬到了,可沒人心疼啊。」
她不請而來,坐在景辰的對面。
侍女們立刻給他倒了杯茶,她喝了一口,嫌棄地說:「喲,這茶怎麼有股怪味,你們這是怎麼伺候辰公子的?拿著這些我宮裡侍女都不用的茶來給辰公子?翠兒,快去我宮裡面拿昨兒個陛下賞的貢茶來。」
景辰冷眼看著她,不到半個月前,若是遇到這樣的場景他還會爭論一番,只是此刻卻覺得好笑,曾幾何時,為了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只想著利用他的男人,他丟棄了所有的自尊,淪落到要和這些宮妃爭風吃醋的份上?
想到這裡,他把茶杯中的茶一飲而盡,然後笑道:「麗妃娘娘可錯怪他們了,這邊,原本是極品的碧螺春,只是景辰習慣在這茶里放一些蠱蟲,增加點味道,才導致了這茶的味道變得奇怪。」
麗妃臉色一白,當下把茶杯扔得很遠:「你說什麼!」
「怎麼,麗妃不知道嗎?我來自民間,自小學的東西多了,口味自然也奇怪一些,煉蠱這學問景辰雖不精,但是好歹也會個一二,景辰這身子自然不怕蠱蟲反噬,只是娘娘這嬌生慣養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成了這蟲子的食物。」
麗妃當即慘叫起來。她不想相信這些,只是景辰的話讓她覺得整個身子都有蟲子在爬,她忍住伸手去撓皮膚的衝動,指著景辰狠狠道:「你們給本宮掌了這個賤人的嘴,在宮廷擺弄巫蠱之術,實在罪不可赦!」
她身邊的宮女囂張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當下得了麗妃的命令,便立刻上前。
景辰動也不動,就任由她們一巴掌狠狠拍了下來。
「住手!」就在那宮女就要打下第二掌的時候,景辰身後傳來一聲怒吼,緊接著一個人影不知何時衝過來。一人一腳把宮女踢開。
「小辰,你怎麼樣,臉上疼不疼?」景峰握住景辰的肩膀,緊張地問。
「小辰,告訴大哥二哥,這身上還有哪裡疼?」多年前,小小少年第一次習武,被武將們揍得全身都痛,兩個年長一些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用藥酒擦著他的皮肉,看著小少年一聲不吭地咬著牙,焦急而心疼地問道。
十年歲月,這份屬於親情的關懷他依舊觸手可得。
景辰鼻子一酸,撲到景峰的懷裡,似乎要把多年委屈全部發泄出來一樣,放聲大哭。
「她欺負我,哥,他們都欺負我。」就像十五歲那年,他無論遇到什麼傷心事總能肆無忌憚地說出來一般,他離開家的時候不過十五歲,這些年,即使哭也只能偷偷哭,而不像現在這樣,哪怕哭聲傳遍御花園,他也不用害怕。
「乖,沒事了,大哥在這裡,沒有人能欺負你。」他輕輕拍著景辰的後背,柔和地安慰著,眼神卻冷冷地盯著麗妃,之前被他一腳踢開的侍女早就昏死過去了。
「你是誰,擅自創進御花園,不然皇上怪罪嗎!」麗妃盯著這冰冷的視線,厲聲問到。
「順公公,小弟雖然頑皮,容易惹得妃嬪不快,但是如此手段,你們是當我弟弟是什麼人,想打就打的嗎?」景峰冷聲問到,「皇上還說三弟是他好友,這就是皇上對待友人的態度嗎!」
「大哥,這個女人說我毒害她,給我灌了毒藥,她剛剛還讓人掌我的嘴,他們都欺負我,我想回家,我要回家。」景辰以前從來不屑這樣告狀,只是如今他才明白,不是他不屑,是從來沒有人站在他身後,讓他如此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