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良藥
病來如山倒。
自從那日噩夢之後,我便開始纏綿病榻,日日昏昏睡睡,難得清醒,眼前都是模糊。
我不迷信,但鄉人都傳言我是沾染了「不潔」的東西,被鬼怪攝去了陰魂,極力勸說孔明請法師來捉妖。
「林家那宅子邪乎地很,十年裡死了四個人,現在連老太太也不好了。他們家沒做過惡事,報應不到他們頭上,依我看,十之*是妖怪作祟。南霜姑娘從他們家出來就病了,指不定是叫妖怪損了陽氣,可得趕緊做法,不然小命不保!」
孔明搖著羽毛扇,好脾氣地問:「趙嬸子覺得是什麼妖怪呢?」
「約莫,不是貓妖就是狗妖吧?」趙嬸回答地有些猶豫,但當目光再次掃過我發黑的印堂時,突然就似找著了定論一般,雙手一拍,「對了,一定是豚妖!
孔明一本正經地配合道:「原來是豚妖啊!」
「對,對!就是豚妖!」趙嬸左手抓過孔明的胳膊,將右手做成個半圓形攏住自己的嘴巴與孔明的耳朵,神神叨叨地說,「你們是外來戶,不曉得林家祖上是靠販豚發家的。聽村子里的老人們說,林家的頭一個老太爺先前住在深山老林里,啖生肉飲泉水,不懂人言,與山中野人無異。也是上天眷顧,後來有一回,這位老太爺撞了大頭運,不知怎的從虎口下救出一隻命在旦夕的幼豚,抱回家中悉心照料,幫它度過了難關。」
趙嬸道了一句「無量壽福」,語氣里滿是艷羨:「那幼豚並非普通的畜牲,實乃千年豬妖所化,渡劫時遭了大蟲的暗算,險些散了元神。它知恩圖報,言說林家既然救了它,它就該還林家累世富貴,於是引著林老太爺遷居來南陽,又教他風俗人情與畜養豚的竅門,不出數年就讓林老太爺富甲一方。攢足銀錢后,豚妖又勸林老太爺將兒子送去書館,做法令他與官家少爺結成莫逆,得到貴人舉薦入仕,一步登天。」
「既如此,那豚妖為何又要謀害恩人之後的性命?」
「別急,且聽我慢慢與你分解嘛!」趙嬸不滿孔明打斷她的話頭,拍拍他的肩膀續道,「林家發達后,林老太爺感念豚妖恩德,在當初救下豚妖的山上為它立了一座法壇,發下重誓世代供奉,助豚妖成仙。」時下的民間傳說中,遁入畜牲道的生靈懷有原罪,即使得大機緣修出靈智仍無法洗去前世罪孽,惟有凡人積年累月的供奉方可助其躲過天劫,由妖道叩入仙門,得道成仙。
「可是,林家的後人糊塗啊!」趙嬸嘆息道,「前頭說的那些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黃曆了,現如今林老太爺早已作古,後人不知敬畏,竟漸漸斷了豚妖的供奉,恐怕今日連那座法壇的方位都尋不著了吧!」她信誓旦旦地說幾年前林夫人過世時她曾勸過林老爺一遭,誰知竟然好心做了驢肝肺,引來林老爺的一陣好罵,連豚妖都看不過眼,降下懲戒,才十幾天光景就讓林老爺一命嗚呼了。
趙嬸惋惜不已,搖了好半天的頭,最後總結道:「那豚妖心地良善,本不欲多造殺孽,豈知林家後人固執至極,搭進如此多條血親性命仍不知悔改,一錯再錯,愚不可及。」
「那豚妖的法壇已無處找尋,不然倒可備上三牲供奉,替林氏解去血光之災。」孔明擺出受教的神情,也學趙嬸的語氣壓低聲線,作揖道,「嬸子可識得道法高深的法師?南霜病得不輕,亮欲請道人做法,開解一二。」
「若論法力,自然首推明月觀的虛空法師!」趙嬸眨巴著一雙碩大的牛眼,神秘兮兮道,「年前村頭何家大閨女臉上長惡瘡一事你可曾聽聞?哎呦喂,何大郎專程去鎮上請了郎中來瞧都無用呢,大郎媳婦急地險些厥倒。幸好何大郎是個會拿主意的,聽我建言花五萬銖請來虛空法師,兩道符水下肚,立竿見影兒!如今何家大閨女臉嫩地似剛落地的娃娃一般,較長瘡前判若兩人!」
「這麼神吶?」孔明很上路地敲邊鼓。
趙嬸好似自己受了表揚,看孔明的眼神和藹地像在看自家侄子,幫他謀划道:「虛空法師是方圓百里公認的半仙,連大戶都請他作法,故而收的供養錢較別處要貴些,也是物有所值。可惜你家不寬裕,南霜只是個丫鬟,到底不值當為她花費太多。你若是捨不得錢,也可禮請虛空法師的徒弟做法,他的大徒弟玄誠道人盡得虛空法師真傳,道法亦是精通,可惜修行年歲有限,功力難免欠缺一二。」趙嬸不知從哪裡聽說黃承彥與虛空法師交好,建議孔明托黃承彥牽線引薦。
孔明點著頭將她送出門外:「多謝嬸子,孔明感激不盡!今日已晚,明日一早亮便請虛空法師來替南霜作法。家弟與林家小姐早有婚約,也需勞煩法師賜下幾道護身符,免得為豚妖的怨氣衝撞。」
趙嬸得了孔明的保證,心滿意足而去。
我吃驚道:「先生,你不會真信她那套說辭吧?說什麼豚妖作祟……也編地太離譜了!我就是晚上沒睡好受了點風寒,歇兩天就行,可不要喝什麼符水,都不曉得裡面加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沒病都給吃出病來。」
孔明顧自拿一桿小秤,將幾個蠶蛹似的蟲子放上去,又加進幾片樹葉,抓幾粒神似小米的穀物,拉起秤桿上的小繩一邊調節稱砣的位置一邊說:「虛空法師並非一般只知坑蒙拐騙的道人,他略通岐黃之術,熬制的符水確有幾分藥效,否則也無法籠絡到如此多的信徒。只不過他自視甚高,尋常不願出診,如你這般的小病怕是請不動他。倒是均弟的婚事不妨借他之力,倘若林老太太撐不過婚期,捏造幾句說辭方可令林家小姐孝期成親。」
我看著他隨手把秤上的東西倒入砵中,然後拿個木棍搗幾下,朝屋外喊:「奉茶,此葯需小火煎一個時辰,小心看著,別誤了事!」
「先生,你連岐黃之術都會?」嘖嘖,不愧是諸葛亮,簡直是全才嘛!我表示無限崇拜。
孔明也不謙虛,毫不掩飾很受用我的恭維,笑容十分溫暖:「我自十歲起時常就偷讀醫書了,只是苦於無處施展,你是我接診的首位病患。」
「第一個?!」我差點從床上摔下來,腦門上有一滴巨大的冷汗滑落。我不要當小白鼠哇!
「你該覺得榮幸!」他無視我的大驚小怪,理所當然地說:「凡事總有初次,一回生,二回熟么!」
「可是吃錯藥是會死人的!」雖然一個丫鬟的命不值錢,但好歹也是條人命吧?他可曾說過「一夫有死,皆亮之罪」啊!
他突然坐到床邊,注視:「南霜,信我?」
……
我思維短路了。
可惡!居然用美男計!
最可惡的是我還心甘情願地中計!
孔明哈哈大笑。
直到奉茶將葯湯端進來時我臉上的熱度還沒褪,欲蓋彌彰地拿起碗「咕咚」一聲吞下老大一口,頓時連腸子都悔青了。
「勞煩先生下回把葯配地甜一點!」
「良藥苦口。」
「也有不苦口的良藥。」
「亮才疏學淺……」
明明吃了虧還覺得甜蜜,我覺得,我真是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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