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正文完

好久都沒有靜靜地想事情了。

封閉的、不見光的地下，男人懷裡抱著好不容易哄睡的兒子，從懷裡抽出根煙，也不點燃，就這樣叼在嘴裡。

打火機摸不到，不知掉哪裡了。氧氣不太夠，本來也不能點。

他微微動了動腿，立即倒抽一口冷氣。

地震來得太突然，即使他速度飛快地找到了還算安全的地方，依然被壓著了腿。不知道會不會廢掉啊。

懷裡傳來兒子稚嫩的聲音：「爸爸，好黑……」

「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時間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漫長，不知過了多久，兒子開心道：「爸爸你聽，有人在唱歌！」

歌聲飄飄渺渺，似乎極近，又似乎極遠，卻含著種說不清的魔力，彷彿天底下所有的靈氣都匯聚其中，讓人沉迷其中，再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旁的事。

很多時候，人們在災難面前退縮，不是等不到救援，而是在等待的過程中熄滅了希望，跌落至死亡。

男人仰頭，有些不確定：「這兒還聽得到歌聲……莫非我們離地面很近？」

希望，在他心中燃起。

「老婆，你聽到外面唱歌了嗎？」

「有人用了音響？」

「我們能聽到外面的聲音，外面應該也能聽到我們的聲音！喂！」

「堅持住，救援的人快來了。」

「估計我們這兒離地面不遠，搜救犬要是路過應該能聞到味道了，大家冷靜，保持體力，水都省著點喝。」

「從來沒聽過這麼好聽的歌……」

「心理作用吧。」

「各路神仙保佑，大家都平安無事……」

……

一點一點渺茫的希望，如螢火蟲般亮起，匯聚成淺金色的願力，投向天空之中，微微轉動的大傘。

萬民傘終於停止了轉動。

宋時對著電話那頭的人道：「有什麼機械都開過來吧，救人要緊。」

「等等，餘震——」

劍修斬釘截鐵：「沒有餘震了。」

宋時臉上掛了電話，瞧著身旁的宿煉，認真道：「這才是正統的神道。」他分明察覺到，幾個年紀稍輕的修士頭頂，也開始滋生願力。

宿煉說不出話來。金丹、元嬰、化神，鎮壓地脈，本是化神巔峰的神通，如今這並未見過的神修竟然以金丹之能，輔以眾願，硬生生越了兩階，思及此，即使是對神修偏見極深的昆崙山派掌門，也沒法反駁。

然而一切還沒有結束。

巨大的傘面上，草木山川已消逝，重新浮現出的，是w市的地圖。大傘取代了天空，如同鏡子一般倒映出地面萬物，包括那些被困在地底下的人們——

這一刻，被困的人們彷彿察覺到什麼，眼中閃動著希冀的光芒抬起了頭。凝視著傘面的修士們一瞬間直面著這些渴望著拯救的人類那晶亮的眸子，只覺有什麼沉甸甸的擔子，壓在了肩膀上，壓在了靈台上。

生之偉大，死之厚重。

有人不知不覺間，已是眼淚滿眶。

介於修士動起手來沒輕沒重，宋時打頭和搜救隊作了一番友好的交流后，修士們給這些人類開了眼。

「我去……同比例地圖啊……」

儘管心中轉動著『我去神仙居然是真的存在的』『為什麼要保密不能說』『感覺我比狗狗更有用了呢好欣慰』等等念頭，搜救隊找出倖存者的動作卻快了許多，天上的外掛太兇殘，確定哪個點有人以後小心點挖，再加上搜救犬的輔助，救人的效率上升到了一個以往根本不敢想的地步。

「那個……」一個地震專家攔住了看上去很親民的小胖子：「是這樣的仙長，我們現在想挖開那塊石頭救人，但是石頭和周圍連得太緊了，如果碰到周圍會造成坍塌，能搬個忙嗎？」

「沒問題！」

直接挪走妥妥的！

人間界指揮，修真界挖，合作分外和諧，胡真真站在外圍，眼睛轉了轉，拉著幾隻仙鶴去搬音響了。

總要給凡人一個合理的解釋嘛。

賀北抬頭望了望始終金色的天空，突然道：「現在幾點了？」

大仙鶴看了看錶：「八點。」

「……」大夥都沉默了。

人還沒救完，傘還不能收，晚上八點了還這麼亮，傻子都知道不對勁吧？凡人的政府難道連這種反常也可以給出合理的解釋？

救完人休息了一天以後，小狐狸對著電視機無語了。

「在x名搜救人員、醫護專家、地震專家、技術保障人員的努力下，此次地震的傷亡降到最低，搜救一直持續到深夜，而w市也恰好迎來了一個極晝……」

胡說八道的時候，新聞主持人也是一臉淡定的微笑，不得不服。

與此同時，網上已經吵翻了天：

『這時候來個白夜？誰會信啊！』

『一定是有神仙啊！』

『不要這麼迷信，沒準是國家已經研究出了怎麼改變天氣？昨晚天上有n顆會發光的衛星？』

『你們不覺得這次救人的速度太快了嗎？』

『這說明什麼？』

『開挖掘機的是藍翔畢業的？』

『你妹！說明我國的科學往前走了一大步！肯定有新式機械了！』

『以為是大躍進呢？人有多大膽，科學多大產？明顯是有類似於超人的存在出手了！媽媽我又相信神話故事了！』

『所以是三足金烏？』

『呵呵。』

『真的有神仙啊！我爸爸是搜救隊的！我問他救援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有沒有神仙之類的，他扯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理由，難為聽起來還挺合情合理的，我和媽媽都差點信了，但他開始拜神了啊！以前明明是個無神論者，現在觀音像財神像什麼的都往家裡請，還花大價錢買了尊玉佛送去廟裡開光……w市發生了什麼不能再明顯了！」

『我去真的假的？』

『極晝這說法肯定是騙人的，其他的還判斷不了。』

『有沒有被救的來說說當時的情況啊！』

『等吧，他們都還在醫院裡呢。』

『嗚嗚，我大舅被壓到了腿……』

『摸摸不哭，吉人天相。』

……

後續事宜有點多，宋時脫開身的時候，才接到封儀的留言：『去渡個劫，勿念』。

元嬰劫。

兒臂粗的雷電從天際劈下，人跡罕至的山頭上，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對此，封儀輕車熟路，何況地球的靈氣逸散后，雷劫的威力也小了許多，萬民傘上又有那麼多功德之氣，整個渡劫的過程可以說是輕鬆加愉快了。

對於不叫小石頭，封儀是毫不心虛的，反正劍修也幫不上什麼忙，還要白白擔心，而且這次渡劫會有一點點驚悚……

把肉身全部打散重新凝聚什麼的，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對吧？

封儀早已看這血脈後代那單薄的模樣很不爽了。

神修會在哪裡呢？

宋時去過封家大宅、去過大仙鶴家、去問過能找到的修士，沒有人知道封儀的行蹤。滄源笑著問：「有沒有什麼地方，是兩個人的秘密？」

有這樣的地方嗎？

劍修皺眉，冥思苦想。

心裡默念幾遍『朽木不可雕』『關心則亂』，滄源取出只紙鶴，讓它沾染上封儀的氣息，將其放飛：「好了，跟著它吧。」

宋時：「……」

劍修最終停下來的地方，是他搬進封家的別墅前，住的小公寓。

打開門，廳中白衣人背對他坐著，面前的桌上是一隻只紙鶴。

宋時突然手足無措起來，半晌才找到句話：「嗯，要去開傳送陣嗎？」在這樣的大功德之後晉陞到元嬰，本是理所當然。

白衣人一拂袖，安靜的紙鶴紛紛聒噪起來：

『前輩等我！我的煥陽草還有十年成熟！』

『千萬別忙啊！人世間多少美好還等著你去發現，多少特產等著你去品嘗，多少遊戲等著你去紅名，其實……我師父還在閉關沒法打包啊前輩，求等等！』

『我還要收個徒弟，收個徒弟，收個徒弟——』

『孵蛋到一半腫么破？』

『埋在樹下的酒還要過三年才能挖出來，嚶嚶嚶』

……

為宋時領路的紙鶴也出了聲：『封儀，大乖剛剛上岸還沒生出來，有點難產我們正在想辦法！』

劍修：「……」

一聲輕笑，白衣人轉過身，朝宋時走來。

他的容貌極盛，依稀還能找到幾天前的影子，仔細瞧去，卻又是另外一個人了。

他微微勾起唇角，笑容比幽谷中的泉水更加清透，比雨後初晴的天空更加純粹，宛若隨時都要乘風而去。

他邁著優雅的步履走來，每一步都彷彿踩在蓮花上，白衣烏髮，簡簡單單的顏色彷彿陰陽兩極，循環往複，不曾斷絕。

這才是，神明真正的模樣吧。

筆畫難描，丹青難繪。

宋時握住封儀朝自己伸出的手，只覺得一陣恍惚。

彼其之子，美無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