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瞎子與傷患
沙漠的氣溫慣來是一個天一個地。中午熱得能平底煎雞蛋,晚上也能冷得你以為滴水要成冰。龜息丹的效果一過,也虧得令狐傷良心留下了一包衣物,不然林霜降覺得自己沒被胸口的傷弄死,要先被這氣溫變化給弄死。
如今沙漠里最熱的時間已經過去,她運氣不錯,找到了一處水源。先是痛痛快快的喝了個夠,然後才毫無環境顧慮地避開傷口給自己洗了個澡。
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她才覺得整個人好多了。在綠洲邊略歇了歇,在夜幕降臨之際,將令狐傷留給她的大氅把自己包好,算是將就著又過去了一夜。
她選擇逃跑路線的時候只知道往難以追蹤之地而去,卻未曾想既難以追蹤,自己想要走出去也是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水源暫且不是問題,然而令狐傷給她準備的乾糧卻最多只能撐過十日,如今已是第三天,若再不趕緊尋到出去的方向,恐怕即便令狐傷放過了她,她還是要跪。
三師兄你為什麼不在包裹里再放份地圖——!
林霜降哀哀怨怨的躲在岩石后睡了,她不太懂得辨別星星,只能等太陽初升后,背著太陽走,看能不能找到了路。林霜降頗為樂觀的想,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一定能找到路的。
第二天林霜降上路前將水囊灌滿了水,走了大半天,感覺到太陽越來越烈接近正午,不得不停下腳步,試圖尋找遮蔽之物。
只可惜這漫天黃沙看去竟然無一處岩壁,林霜降想了想,只能盤膝於地,將自己用來當拐杖的長劍又拆拆分分做成了傘骨,用先前換下的衣物簡單當做傘面,勉勉強強充作遮蔽物,在一處仙人掌的背陰處歇了歇。
然而她正頭疼著這沙漠烈日,不遠處的沙地卻似乎動了一下,被令狐傷三天追殺差點追出神經病的林霜降當下所有汗毛都立起來了,差點下一秒就拔腿要跑,卻不想在她跑之前,那處沙地忽然傳出一片慘叫,其中悲憤怨恨聽得連林霜降都覺得心驚。
林霜降舉著傘遲疑了片刻,終究抵不過良心小心翼翼的探過去。
等距離近了,林霜降這才看清,那處沙海的動靜是一個人。那人發色淺灰皮膚慘白,服裝更是奇詭,在沙漠的烈日中竟袒露著大片暴晒。
大約是一腳踩空跌進了沙里,大漠午間近乎可以烤肉的砂礫立刻燙傷了他的皮膚,令他忍不住痛呼出聲。
林霜降見他掙扎著從這片堪比炙板的沙地爬起,緊閉著雙眼,高舉著雙手,像似對著太陽痛苦的哀鳴著什麼,周身的砂礫因他四散的真氣而暴走飛舞,當下嚇了一跳,潛意識就把傘變回她熟悉使用的□□。
等她把傘拆了一半了,她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個需要幫助的可憐鬼,而不是需要她對付的鬼谷門人。
想通這一點,她把傘變回原樣,小心翼翼的接近,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一句,就先被對方鎖住了喉嚨!
那人閉著雙眼,面帶狠厲地對著她,口吐一連串完全讓人聽不懂的鳥語。林霜降雖然聽不懂,卻能感覺到這人的手越鎖越緊,當下伸手在他被太陽灼得發紅的肌膚上摳出一道道血印子,好在這人被烈日晒了許久,本身力氣也不大,她三兩下便掙扎開來,喘息道:「……你要演……農夫……與蛇嗎?」
那人聽見她的聲音,手掌一松,林霜降總算掙扎了出來。被令狐傷追殺的時候她還沒覺得武功學不好是什麼大事,可如今想救個人卻反被拿住,倒真讓開始思考令狐傷的話——機關術是不是真的不能防身?想來也是,張儀無需武力那是因他舌燦如花、智慧遠常人可及。而便是張儀,也曾受辱於魏。
那人低低呢喃了些什麼,林霜降依然一個音節都沒聽懂。她望著對方已經被太陽灼燒的起泡的皮膚,最終還是心有不忍踮起腳尖,將傘舉過他的頭頂,有點同情道:「你有陽光性過敏皮炎啊?」
這病林霜降被本子綁上賊船開始在這個像遊戲又像真實的世界之前,也有這個毛病。不過被本子套上之後,原本身體的大小毛病卻都沒了。連眼睛都不近視了,更何況這點小毛病。
那人明顯也聽不懂她說什麼,卻感受到對面之人幫他遮蔽陽光的善意,安靜的低下了頭。確定自己無害后便沒了攻擊意向,一時間倒真似一隻被順了毛的大貓。
林霜降見他唇瓣乾裂,後背上甚至有大片灼傷后潰爛的皮膚,也不知在這沙漠里就這麼莽莽撞撞走了多久,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感。她將水壺取出,正午的沙地燙得讓人無法觸碰。林霜降無法,只能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半蹲,好在這人在明曉善意后也未曾多加反抗。林霜降取出水壺,小心的餵了他幾口,開口道:「你是傻子嗎?在這種沙漠行走還把自己暴露得和顆肉圓子一樣?」
那人一開始警惕著她,當冰涼的水蘊濕了唇瓣后,他還是因本能張口,手更是直接從林霜降手中搶過了水囊。等他喘過一口氣,意識回籠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他有些羞愧得將空了一半的水囊還給林霜降,又說了句什麼。林霜降聽不懂,卻大概知道他在道歉。
林霜降登時覺得有趣,望著對方道:「你也不是蛇嘛,知道要還我水囊,也不算是壞透了。」
那人微怔大概沒聽懂林霜降的話,又說了什麼。林霜降也聽不懂他的話,只是嘆息道:「其實我和你一樣,也是迷路了。來時明明沒走近多少,可如今想要離開卻不知往哪個方向了。」
她想了想覺得也是心酸。便伸手將對方喝剩下的半壺水給了他,望著自己防身的武器半晌,嘆了口氣,也把這把「傘」送給了他。
「我沒能力帶你出去,這兩樣東西給你,希望你能找到出口吧。」
說罷,林霜降轉身打算離開,走了兩步覺得不對勁,扭頭往後看去,果不其然那怪人舉著傘領著水囊跟在她的後面。
林霜降有些無奈,又重複了一遍:「我也不知道路,你跟著我未必能出去。」
那人卻是說了一串鳥語,林霜降這才想起這人壓根聽不懂。她停在原地,那人也舉著傘停在原地,半晌像是試探一般的將傘移向了林霜降的方向。他雙眼閉合根本看不見,只能憑藉聲音將傘遞去,卻不知方向雖未錯,但林霜降離他足有一丈,他這傘遮了空地,壓根就沒擋掉林霜降頭頂一絲一毫的光線。
雖是如此,林霜降卻忍不住笑出了聲。她伸手將傘又扶回了那人頭頂,伸手牽住了他的手,一邊假意嚇唬他道:「跟著我未必能出去啊,到了彈盡糧絕的時候,我會丟下你的。」
林霜降也不知對方聽沒聽懂,只是那人在聽了她的話只是握緊了她的手,沒有一句抱怨。
林霜降忍不住就想,大漠黃沙,到現在也沒看見別的活物。雖說語言不通,但有個人陪著,尋出路的過程便也不斷太難熬,便帶著半途撿來的傢伙,繼續向前尋路去了。
林霜降因為傷口未好,難免體力不足,那怪人雖說雙目已盲,體格卻十分強健。兩個人就這麼互相幫助著走了大半個月,倒也走出不少。林霜降甚至隱隱有些意識,覺得他們離出路不遠了。
乾糧已經吃完,林霜降憑藉些常識,尋水倒是沒有太多問題。只是沒了食物,單靠硬撐能不能撐過他們走出這片沙漠呢?
然而林霜降卻堅信天無絕人之路,她連令狐傷的劍都躲過去了(大霧),絕對不會倒霉的因為一片沙漠而倒下。
只可惜因為氣候多變,她的傷口開始惡化,這時候她又有些慶幸一時好心撿了這個怪人。雖然語言不通,但她因為傷口的惡化而步履難行時,這人便一言不發背起她繼續走,彷彿背著林霜降絲毫未壓著他背脊上潰爛的傷口。
林霜降有些不忍,忍不住道:「要不你自己走吧,我就不會真正的死,可你要是死了就是真死。我死了能讀檔,你不能吧?」
然而那人聽見她說話,只是重複一段鳥語,林霜降估摸著這段鳥語的語氣,猜測對方大概是在鼓勵她。她覺得有點囧,乾脆就從對方身上下來,揮手直接趕人。
兩人雖語言不通,但林霜降拚命把他推走和有些憤怒的語氣還是能傳達出一些意思。那人呆了半晌,恍而明白林霜降在趕他走。
他原不願,卻在林霜降持之以恆的努力下,不得不邁開的步伐,卻在臨走前將傘和林霜降的行李全留了下來,只給自己留了壺水。
林霜降嘆了口氣,想讓對方把剩下的那壺也帶走,可那看不見的怪人已經走遠了。
同一個世界一旦在成功打出摯友線前死亡一次,下次讀盤重來身份雖相同,但出現時間點會推后變並且難度也會增加。為了維持這個初始難度,林霜降在逃離令狐傷時甚至不惜使用龜息丹,只可惜到頭來還是要跪,讓她不得不深深嘆息。
要怪只能還是怪自己準備不足,怎麼跑進了這片沙漠!早知道令狐傷最後會放走她,她就選龍門了!至少龍門的沙漠可比這片沙漠容易出去多了!
既然想好了要讀檔重來,她也不走了。
找了片仙人掌的陰影,也不顧砂礫的滾燙就這麼坐了下來,安安靜靜開始等死。不知過了多久,等她漸漸開始在陽光正盛的時候也覺得視野一片黑暗,胸前的傷口更是因為難以癒合幾乎要和泛著腥臭的衣物黏在一起時,她彷彿聽見了一道沙啞而焦急的聲音。
她勉強睜開眼,望見是先前被他趕走的怪人。那人雖看不見,但從林霜降微弱的呼吸中也察覺到了不對,他說著什麼,林霜降一句沒懂。那人急了,伸手摸索到林霜降的嘴唇,便將林霜降放在一邊的水壺取出灌進她的嘴裡。
林霜降本想拒絕,可身體卻拒絕不了。她看著又折回來的傢伙眼睛有點濕,喃喃道:「不是說讓你走了么?」
那人聽不懂林霜降的話,便乾脆不聽,感覺林霜降大概緩過了氣,便又將她背起來,提著她的行李,向著一個方向快速奔跑而去。
似乎是怕林霜降放棄,他一直不停的說著一句話,林霜降最初沒聽懂,直到她感受看見了一眾明顯屬於沙漠居民的駱駝團隊,她才猜到那人在說什麼。
「我找到了綠洲,請你堅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