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新的出路
屋內燃著火爐,巽芳不過呆了一刻,便有些受不了這春日裡蒸悶的空氣。林霜降心疼她為著自己無辜受累,悄無聲息便滅了火爐,只是握著謝衣送得手爐同她說話玩笑。
倒是紫胤忽然進屋,讓她有些驚訝,歪著頭問了一句:「你怎麼進來了?」
紫胤一眼便看見了她熄了的火爐,淡聲道:「日光漸弱,來替你添些炭火。」他投來視線:「可冷?」
林霜降聞言搖了頭,又向他身後探去:「我師兄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紫胤短促答道,轉而又對巽芳道:「多謝公主照拂,可否替阿霜尋件厚實的大氅來?」
在四季如春的蓬萊,便是冬日也不甚寒冷,紫胤的這項要求著實有些強人所難,但巽芳卻輕聲道:「真人放心,我正請人趕製,很快便好的。」
紫胤頜首致謝,倒是巽芳看著林霜降紅了眼睛,最後還是怕自己的壞心情影響了林霜降,說了沒兩句話便道別離去。
林霜降看著巽芳的背影,喟嘆:「這本和她沒什麼干係的,倒累得她無辜自責。」
紫胤伸手取了她懷中手爐,試了試溫度,見爐中靈石瑩瑩,便將其重新塞入被褥之中。
「覺得如何?」紫胤問罷,便見林霜降笑嘻嘻說「不冷」。
林霜降見紫胤沉默,似是不信的模樣,便伸出自己暖得溫熱的手碰了碰紫胤的臉,算是給自己方才的回答做了佐證,有些無奈道:「這下能信嗎?」
紫胤方略安了心,離開床邊,替她倒了杯薑茶。
「啊,謝謝!」林霜降接過薑茶喝了一口,忍不住將視線往院中湊,「我師兄他們商量出結果了?怎麼說來著?」
紫胤眉目淡然:「不知,尚未得出結果。」
林霜降便「哦」了一聲,也不再多言,乖乖的捧著薑茶喝了暖身。紫胤見這樣安靜的林霜降,眸中隱有憂色,他遲疑片刻,方解釋道:「事關流月城辛密,我不便多聽。」
紫胤停頓片刻,問道:「冷嗎?」
林霜降捧著杯子的動作一頓,有些狐疑地掃了紫胤一眼,嘴裡咕嚷著:「紫胤,這話從你進屋起都問過好多回了,我現在、真的、一點也不冷!」
說著,林霜降笑嘻嘻的將雙手撫上紫胤的臉邊:「你看,是不是溫溫熱熱的?」
「……嗯。」
紫胤垂著眼看著林霜降半晌,慢慢抬起手撫住了她的左手。
手爐賦予的熱度隨著時間慢慢散去,林霜降感覺到自己的指尖開始一點一點被自骨中襲來的冷意侵蝕,便想在紫胤發覺不對前將手收回。
可她卻發現手被鉗住,進退不得。
林霜降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向紫胤,卻見對方神色清冷,眼帘低垂,並不與她交匯,但伸出的右手卻是不知何時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背。
原本熏染的溫度慢慢徹底四散在空氣中,林霜降的手又恢復了最初的溫度,在紫胤的手腹下,她青白的指尖,冷地像寒冰。
林霜降忽地便彎了嘴角,她並不生氣,反倒認真的湊近了紫胤,眼中笑意盈盈。
她軟軟道:「紫胤,不怕。」
紫胤怎麼也溫不熱林霜降的手,他靜默良久,方像是無力、又似無奈般,彎下了他慣如松竹般筆直的背脊,輕靠在林霜降的肩頭,低道:
「但是雲霜,我害怕。」
林霜降語塞,她不知如何回答。在她的記憶里,紫胤是冷靜、強大、無可摧垮的劍仙,每次都是她哇哇亂叫,四處惹事,怕這怕那。而紫胤則不會,他就像他那把無堅不摧的劍一樣,總會在她的前面,當她恐懼著畏縮不前時,會伸出手,毫無遲疑地拉住她、助她前行,劍指穹天。
林霜降不曾想過,有一日,天墉的紫胤真人也會微微垂下他的脊背,靠著別人,疲憊地說上一句——我害怕。
林霜降眨了眨眼,抽出了自己的手,對著紫胤溫溫笑開,伸手將他抱進懷裡——就像以前她害怕時紫胤做得一樣——笑著柔聲道:「沒事的啊,就算真得沒有辦法了,不是還有清和嗎?和師兄他們說清楚,我做回雲霜也行啊?」
紫胤沉默了很久。
最後他伸手拍了拍林霜降的頭,面色恢復了沉靜而平穩,像是先前的脆弱不曾存在。
「嗯。」紫胤啞聲道,「你說的不錯。」
林霜降心裡隱隱覺得還有有些不對,但她卻覺得紫胤或許是希望自己不要問下去的。
後來謝衣進來尋了紫胤,林霜降被避開,因而並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只知兩人話必,紫胤便同她道別,說需回天墉取樣東西,與他們在滇城清和處碰頭。
林霜降雖然心有隱憂,但卻不便表露平添紫胤麻煩,便也應了。送別紫胤后,到達蓬萊的謝衣加快了傳送陣的製作,加上蓬萊王的定力相助,這傳送陣,竟是七日便造完了。
因傳送陣尚不夠完整,初次啟動時,只有瞳與一眾靈力尚可的祭司先達。當林霜降問起沈夜時,瞳停頓了片刻,方道:「我等雖可離開,但滄溟城主卻是不便,阿夜在想辦法。」
林霜降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倒是瞳見她隨便批了件衣服便出屋的樣子,忍不住皺眉,冷聲呵斥:「謝衣傳信予我,說你病重,病重之人便是這般?」
林霜降抓了抓臉,討好一笑:「就是有些怕冷嘛——」說著說著,她反倒振振有詞起來,「出來晒晒太陽總比在屋子裡悶火爐好吧!」
瞳冷笑:「蝕骨之寒,你當真以為這麼簡單?」
林霜降一臉莫名:「還要怎麼疼么?」
瞳望著她那張泛著青白,但卻依然神采奕奕,不曾被這突忽起來的意外半點遮掩的模樣,原本壓在喉嚨中那些惡言恐語,便再也一個字也吐不出。
瞳瞥過了頭,冷冷道:「隨你吧,有我在,你也糟不到哪裡去。」
林霜降便笑嘻嘻地推起了瞳的輪椅:「這便對了嘛!你剛到,還沒有仔細看過蓬萊吧?這裡和流月真的很不一樣,我領你好好逛逛,看完你一定會喜歡————」
或許是同病相憐,又或許是感謝林霜降為流月城尋到了新路,瞳沒有拒絕林霜降碰他的輪椅,且在林霜降的話語聲中,不時也會對她所說的景緻投去一兩眼。
林霜降咦了一聲,欣喜道:「我送你的毯子,你還在用呀!」
瞳瞥了林霜降一眼,呵呵道:「不然呢?丟了你才高興?」
林霜降:「……你這人說話怎麼還是這麼討厭。」
瞳淡淡道:「你可以不同我說話。」
「可我沒辦法和其他人這麼聊天啦。」林霜降倚著瞳的椅子眯著眼道,「師兄每次見我都滿目愧疚,我都不好意思去見他了,明明也不是他的錯。」
「還有巽芳,巽芳看見我都要哭出來了,她一哭,我也要跟著哭了。」
「至於歐陽少恭,得了吧,我總覺得我現在這樣和他脫不了干係,而且他的身份成迷,和他走太近,我恐怕才真的要沒救了。」
瞳靜靜聽她分析,隨後開口:「我呢,我可比你師兄更了解你的病,你怎麼不避我?」
「因為你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啊。」林霜降隨口道,「你患病這麼久,瞳卻還是瞳。那麼便是我命不久矣,在瞳的眼裡,霜降便還是霜降。」
說著,林霜降笑著問他:「對嗎?」
瞳的喉結滾動,那雙泛著冷灰的眼睛無神了片刻,方嗤笑道:「恐怕你把我想得過於美好了。因為你不記得以前的我,所以才說得出這樣的話。」
林霜降倒不惱:「是嗎?把人往好里想不好嗎?我倒覺得,將人往壞里揣測,才累得慌,一點不值呢。」
瞳:「……你倒是會給自己省事。」
林霜降便笑眯眯道:「能者多勞,我本事小,只好少給自己找些事啦。」
瞳定定盯著她,半晌方嘲諷:「你這樣,可活不久。」
林霜降:「………………」
林霜降一下子只覺得自己膝蓋上好多箭!!她真的是好多世界都是重來好幾盤!真的活不久!!
瞳話已說出口,方才覺得對一個身懷重症之人有些不妥。然而他從未有過因此道歉的習慣,便是覺得不妥,也只能盯著林霜降抿著嘴角。
林霜降默默把自己膝蓋上的箭都拔走,抬頭看了瞳一眼,幽幽反擊:「反正我師兄已經把我拜託給你了,要是我活不久,全是你的錯。」
瞳抿著嘴角,冰冷的稜角也有些鬆動,他哼了一聲,驅著輪椅向前,淡淡承諾:「不會讓你死。」
林霜降便笑了。
夜間,謝衣見林霜降雖不安穩,但算是進入夢鄉,方執燈去尋了瞳。
瞳的屋子與林霜降一般,明明是春日,卻還燃著火爐,在他蒼白的面容上投下斑點陰影。
謝衣問道:「霜降的病症如何?」
瞳瞥了謝衣一眼,冷道:「病入膏。,我倒是很好奇,你們是如何看顧,方令她在矩木未枯的情形下,被濁氣侵蝕至此?」
謝衣啞然無言,半晌只苦笑道:「能救嗎?我們已打算去尋霜女遺物,至少需得令她康健可行。」
瞳沉默片刻,方淡淡道:「濁氣雖入體,但尚未腐蝕肢體,我研究此症已久,讓她如常年一般自由兩月問題不大。只是——」
瞳停頓片刻:「只是兩月之後,若想再如常人,便恐怕要忍受極大的痛苦,這痛苦會隨著時日漸加,倒最後,便是能正常行動,所受痛苦,倒不比四肢竟毀要苦的多。」
謝衣面露掙扎苦痛之色,瞳見他如此,嗤笑道:「你這般,倒還不如那個生病的丫頭。」
瞳看著謝衣算是安慰一般,緩聲道:「放心吧,她受得住。」
「天相祭司的身體雖冷,但笑卻是暖得。心不冷,一切便都有轉機。」
謝衣沉思片刻,忽笑道:「瞳,這可不像你說的話。」
「那什麼才像我?」瞳反問了句,見謝衣一時語塞,微微一笑,「你去看著天相吧,濁氣入體,她夜間恐不安穩,我去配藥了。」
謝衣看著瞳驅使輪椅轉身離開,開口道:「瞳,多謝你。」
瞳頓了頓,方道:「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他看著腿上蓋著的厚厚毛毯,淡聲道:「況且,她若真這麼簡單死了,方才令人覺著無趣。我想看看,似她這般天真的人……到底能在這世上,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