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留有什麼東西？

「或者說，他是否有留給你什麼信物？」

王氏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他送過我很多東西，不知你所說的信物，具體是哪一個。」她眼睛里有一些甜蜜，但更多的是哀傷。

重華此時同半步簫音對視了一眼。她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一些不忍，心中有些猜測，忍不住在團隊頻道中問道：「怎麼，卜卦結果不太妙？」

她的猜測沒錯。

半步簫音在團隊中回道：「恐怕這個npc要失望了。」

重華心中一嘆。因兩人的對話是在團隊頻道中，所以王氏對此一無所覺。她仍然在等著半步簫音的回答。

「最近收到的那一份，」半步簫音緩緩收起地上的算籌，神色如常。

王氏一愣，她眉頭微蹙，猶疑著取下了隱藏在衣領里的一枚長命鎖，遞給面前的布衣男子，「這是他一個月前贈予我的。」

半步簫音接過長命鎖，上下翻看了一番，並未發現有何不同，詢問了王氏之後，便將它交給了一旁的重華。

幾乎是在重華手指觸到銀鎖的一瞬間，她的腦海里就響起了系統女聲的聲音。

「這就是那位屍人贈給王氏的信物？你一邊在心裡思索，一邊仔細查看著這枚銀鎖。銀鎖從表面上看起來並無什麼非常之處，隨著你的翻動，這枚銀鎖發出了悅耳的聲音。這聲音在安靜的地底顯得十分清脆、響亮。你心中驚嘆此物之精巧可愛，忍不住多擺弄了一番。正在這時，你敏銳地發覺，這聲音似有不同——」

「你輕輕地敲擊了一下鎖身，聽聲音，裡面似乎是空的。看來，只有將這把銀鎖拆開一觀，才可能知曉其中是否有蹊蹺了。」

劇情播放完之後，重華注意到了裡面的關鍵詞，目光從銀鎖上轉開，看向王氏，「這裡面似乎有異物，能否——」

王氏抿金嘴唇，半晌，才輕聲回道：「拆開它吧。」

重華依言將銀鎖拆開。裡面確如系統所言是中空的，中間有一張摺疊好的紙。她看到這一幕，並沒有做多餘的動作，只是將銀鎖連同裡面的東西，都還給了王氏。

王氏卻踟躕猶豫起來。

她的雙手動了好幾次，最後終於下定決心一般，接過了那枚拆開的銀鎖，死死地咬著嘴唇，緩慢地打開了那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

「太暗了，我看不清。」她說道，聲音有些發緊。

重華從包裹中翻出一盞宮燈，點亮，頓時照亮了這一方小天地。

「還是有些暗。」

重華又點亮了一盞，但王氏仍是一直說太暗。她便不厭其煩地將包裹中的宮燈、蠟燭均找了出來並點亮。最後，連半步簫音包裹中的備用照明道具全都拿了出來。

這些宮燈和蠟燭圍著他們三人，在暗夜之中發出些微的光芒，雖然微弱，但連成一片，已是頗為明亮。

聽到他們二人再也沒有蠟燭，王氏垂下了眼帘，「雖然暗了些，但就這樣吧。」

她終於肯下定決心讀這封信。

或許王氏已經猜到了這封信可能會有的內容，所以她是那樣不情願去看，去讀。但她仍然是懷抱著微弱的希望，在這片燈火之中，一字一句地讀著他留給自己的話語。

未過多久，一滴滴淚珠從王氏睜大的雙眼中滑落，盡數滴落在了那封有著整齊摺痕的信上。

她面色慘白，雙手劇烈顫抖，猛地將這封信拿開，大口喘息起來。

重華連忙問道：「這信上——」

「我還沒看完。」王氏回道。

她的聲音雖然帶著哭腔，但語氣並不客氣，甚至有些冰冷。但重華卻從中聽出了壓抑著的悲傷和痛苦，不知什麼時候，這被硬生生抑制住的情感會爆發而出。

王氏大口喘息一陣后，又重新拿起那封信，看了起來。

她一邊看一邊哭，實在忍受不住的時候，就暫時放下信紙，平靜一下。這樣斷斷續續過了許久，她才將這封信看完。

最後，她將這封被淚水浸透的信揉成一團，在手中握緊，擦掉了臉上涕淚，表情是難言的冷漠和平靜，「不用找了。」

重華和半步簫音均是一怔。

「不用找了，」王氏說道，「這是他給我的訣別書。」

聽出了她話里的含義，另外兩人對視一眼，延續了方才的沉默不言。

她又開口，這次是對重華說的，「不用擔心，我願意成為你的弟子。雖然我並沒有見到他，但你也確實替我找到了他。」

重華看著她，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最後只點點頭，回道：「那我們儘快離開這裡。」

她站起身，手持長劍，注意到王氏仍然獃獃地坐在地上，遂伸出手，「起來吧。」

王氏一愣，借著重華的手站了起來。她頗為費力地穩住身形，問道：「我聽說，江湖上有個規矩，師父要重新給弟子起名。」

「本門派並無這個規矩，只有那些無名無姓的孤兒，或者名字有些不雅的，在他們本人同意后才會由師父更名。你若是……」

王氏打斷她，「不，我願意改名。不過，新名字要叫什麼，讓我自己來定，可否？」

重華回道：「自然依你。」

「我願隨師父習劍，」說完，她跪在地上，行了個大禮，「弟子名仇，請師父賜姓。」

「你就像其他人那樣，隨問劍閣第一代掌門，姓『萬』吧。」說罷，重華將她從地上扶起，」以後我便喚你阿仇了。」

「姓萬……萬仇，萬仇，好姓，好名字！」更名為萬仇的王氏緩緩站了起來，露出了自重華和她相識以來的第一個笑容，「謝師父賜姓。」

話音剛落，只聽系統女聲提示道：「你成為了『萬仇』的師父；恭喜你完成了門派任務『重振問劍·為人師』。」

「你看著眼前的這個氣質大變的女子，心中有些恍然。她是你的第二十個弟子。經過你的努力，問劍閣現在已經有二十個資質出眾的新人，相信假以時日，他們都會成長為能獨當一面的劍客，在問劍峰的地下石碑上刻下他們的劍法、劍意與劍道。從此以後，問劍閣師承不絕，問劍之心將會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下去——」

「真的會如此嗎？不，問劍閣的背後還有著一雙窺探它的眼睛，問劍閣上上下下三百五十人冤魂未絕。仇人一日不滅，問劍閣一日不得安然，冤魂一日不得慰藉！」

「你心中恨意洶湧，幾乎不能自抑。正在這時，你突然覺察出一絲危險之氣——」

此話剛落，重華的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

此時，她確實如同系統提示中所言那般，感受到了危險。但小地圖上並未顯示任何不同之處，顯然，這份危險來自於更遠的地方。

方才一直一言不發的半步簫音，也從重華的表情中讀到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她長劍出鞘，將萬仇護到自己的身後，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新的麻煩要來了。」說著，將任務面板內容發到了團隊之中。

半步簫音一見，神色微變，也開始布陣。

這個「新麻煩」並沒有讓他們等太久。

他們三人隱藏在城樓上的陰影處，兩邊側方乃是延伸出去的巍峨城牆。一支支燃燒的火把矗立在牆垛上，照亮了城牆上的道路。只見這被火光照亮的磚石路面上，一隊身著重鎧的屍人，正護送著一個身著錦袍的年輕男子，向他們的方向緩緩走來。

而在城樓之下，原先沉默地在人俑內沉睡的一個個屍人，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從中走出，並集結起來。無數支弓箭對準了重華他們所在的方向，只待他們的主人一聲令下，將這座城樓射個對穿。

在可怕的寂靜之中，那一行人走到了距離城樓不遠的位置。

為首的那個錦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重華和老三在密道盡頭所見的那名男子。根據她這些天所探聽的消息，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天她襲擊的對象，正是大周太子。

相比較第一次相遇之時太子所著的那身常服，這次的大周太子盛裝而出，從頭冠到鞋履，均是複雜而沉重的禮服。

這樣的太子，看起來甚至比他身後的那些屍人御林軍還要危險。

太子微一抬手，他身後的御林軍就停住了腳步。

他抬起頭，對著藏在陰影之中的他們說道：「幾位遠道而來，孤未能設宴款待，實在是心有不安。不若幾位隨孤一同前去饕餮宮，也好讓孤為幾位接風洗塵。」

重華讓半步簫音護住萬仇，從陰影中走出，頓時無數支戈矛、羽箭的尖端就對準了自己。

她卻是沒有絲毫慌亂，幾個縱躍，立在了距離太子一行人最近的一處屋頂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原來是這位姑娘，」太子笑了起來，「前幾日孤還同姑娘有過一面之緣，近日一直差手下人尋找姑娘，卻是沒有一絲音訊。倒是聽說姑娘的同伴曾出現在太后寢宮之中——不知那位俠士是否也在此處？」

「他已經離開長安了。」

太子狀似遺憾地搖搖頭，「孤還以為能有機會同這位俠士相交……」

他又慨嘆數句，見眼前這名黑衣劍客一言不發，也不再寒暄，直奔主題道：「實不相瞞，這地宮乃是孤祖上先祖所建的皇陵，平日里沒什麼活人，終日不見陽光，實在不是什麼……遊玩佳處。幾位既然來了禁宮之中，自有好宴美酒招待幾位，為何要屈尊來這陰慘慘的地宮之中？」

「只是為了尋一位故人，」重華回道，「倒未想到竟驚擾到殿下。」

「哦？故人？」太子面露興味，「可是找到了？若是沒找到，不如姑娘說出這位故人的名字，孤替姑娘尋找一番。」

重華心中不耐。

她實在是沒有興趣同這個npc虛與委蛇，但為了拖延時間，讓半步簫音將陣法布好，也只能耐著性子和太子一來一回地問答。

此時，她見npc這般問了，便回道：「我所尋故人，名為常奇聲。」

她本是隨便說說，根本沒打算得到什麼答案。

誰知大周太子還認真地詢問他身後一個做御林軍頭領打扮的屍人，問他是否有聽聞過常奇聲這個人。

那個屍人利落地跪地行禮，面無表情地回道：「回殿下，因常奇聲疑有反心，屍身已被投入了煉化爐中。」

重華目光一凝，幾乎是在「常奇聲」三個字從那個屍人口中說出時，就飛快地在團隊中說道：「制住萬仇——也就是王氏，以防她衝動行事。」

半步簫音自然應好。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萬仇僅僅是在最初呼吸亂過幾息，之後就再沒動靜。

重華心中暗想，她這個徒弟，倒是一直表現得十分冷靜。

「還望姑娘節哀。」太子安慰道。

她見此時距離半步簫音成功布陣還需要一段時間，也不待這太子再表達什麼「遺憾」，直接地問道：「殿下以皇族寶物豢養屍人，不懼氣運耗盡后，皇位旁落，周室覆滅？」

這npc收了方才臉上一直掛著的溫和神情，瞥了立於屋頂上的重華一眼，淡淡道：「我觀姑娘手持長劍，竊以為姑娘必是劍法精妙，才有底氣在這禁宮中行走如常。」

「但我周室卻沒有姑娘這般底氣。沒有了這皇室的虛名，我等甚至不如一破落藩王，」他以平凡無奇的語氣陳述著，「更何況，如今的周室自身難保，哪裡管得了什麼皇族寶物，皇族氣運？」

重華眉頭皺起。

這段話所透露出的意思，實在是令她心緒難平。

「陣法已經布好，我們儘快離開吧。」半步簫音在團隊中說道。

聽到隊友的提示，重華收回心思，看了眼城牆上的一眾御林軍，以及他們前方身著厚重禮服的太子，沒什麼誠意地安慰了一句，「殿下才資過人，定能逢凶化吉——後會有期了。」

說罷，她後退一步踏上了陣眼，消失在了一眾npc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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