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作家喜歡一個女人，會為她寫小說。

作家富豪榜首的唐家三少，第一部作品的靈感就來源自他與妻子的愛情，藝術家總會把身邊看重的事物揉進作品之中，曲靖是個導演，他迷戀鏡頭下所有美的事物，例如蕭宸，例如江嫵。

當開拍的一刻，爭風吃醋這種情緒不但不會出現，曲靖腦海里所有精力都用來思考，怎麼樣可以把畫美拍得更動人，下一秒，劇情應該怎麼銜接。

盛裝打扮的梁莉莉在大燈光下裊裊步出，一襲貼身的黑紗貼身舞裙，上面全是亮片，耳上還戴著一雙碩大的『鑽石耳墜』。

太大了，一看就是假的，換作今日，淘寶關鍵字大抵是『新款爆閃高品質模擬鑽耳墜9塊9』，可也是真的閃，燈光下，閃花了人的眼，皮膚也顯得更白，俗嗎？俗不可耐，好看嗎，好看得在場每一個男人都定定地看住她。

連戲外的曲靖，都忍不住倒抽一囗涼氣。

為了拍這部戲，江嫵增了磅，胳膊渾圓如玉，卻一點都不影響她整體的美，隨著音樂款款扭動腰肢，軟得曼妙動人。

「怎麼樣，我沒推薦錯吧？我可喜歡梁莉莉了，可惜好女人喜歡的人也多，這裡一個大洋就可以跟她們跳舞了，只有她，還得另外跟領班的活動活動人情，少不免又要花錢，這腰啊，我是摟不起了。」

友人陳德倫得意洋洋。

袁極斂下眼裡的驚艷之色，食指敲了敲桌面，作淡然狀：「過得去吧，沒有婉碧好看。」

對梁莉莉推崇之極的陳德倫卻愕住了：「怎麼可以拿這種女人跟嫂子比？」

「嗯？」袁極回過神來：「沒辦法，我也沒見過幾個女人。」

袁極這個角色很內斂，不能手舞足蹈地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他的壓抑和葉獨的抑鬱又不一樣，他本身是個有強烈侵略性的人，只是外在使他必須壓抑，他就像一層厚厚的膜，包裹住一顆隨時爆炸的卵。而葉獨是一朵把自己捲縮起來的花，善良無害，甚至會對人伸出柔軟的觸手。

蕭宸的演技很細膩，能夠靠一個眼神，表達出別的演員可能要靠一段長鋪墊交代觀眾才會恍然明白的事。

為什麼XX要殺人？因為他小時候Blabla而看到YY的剎那又想起來瞭然后他又做了Blabla的事……

而蕭宸，只消抬首，朝著鏡頭一瞥，數個微動作，OK，觀眾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做了。

這就是演技差距。

可以想象的，袁極被梁莉莉迷住，他在友人面前裝作對舞女不感興趣，卻在匆匆離開后喬裝打扮以另一個身份，耗費不少金錢與她跳了一枝舞，親密接觸間，她很快就認出來，這個室內帶墨鏡的奇怪男人是那天打傘遮雨的男人，約他在下班之後一起吃飯。

梁莉莉收入豐厚，但除了陪大老闆出入高消費場所之外，她個人飲食喜好很接地氣，路邊攤都能捧著一碗酸辣湯喝得倍兒香，這時候，她又像一個平凡的貌美姑娘了，袁極有些嫌棄地看住她：「你不能吃得好看一點嗎？」

「我不夠好看嗎？吃這個還矯情？」

梁莉莉笑他做作，而這些在他的圈子裡，叫風度儀態，他連老外的刀叉餐具都會用，甚至比部份洋人還要用得標準雅觀。可人性就是那麼賤，就像千金小姐總被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的小痞子追走，袁極這麼講究的一個人，被一個舞女妙語連珠堵得說不出話來，反倒欣賞起她的側顏來了。

光是這一幕，曲靖一連拍了三天，拍得江嫵此生再也不想喝酸辣湯。

梁莉莉喝著熱騰騰的湯，喝得直冒汗，後頸雪白皮膚汗津津的，卻不會予人邋遢的感覺，反而性感得讓袁極感到飢餓一一他想吻下去，親吻她，這個意欲表現在他滑動的喉結，以及盯著她，盯得發直的雙眼上。

愛情的產生是沒很道理的，不需要花前月下或是花錢日下，可能是驚鴻一瞥，那一刻的她美得讓他心動，就栽上了，失德的男人，不會聯想到家中還有個等他回家的妻子，而在當時的背景，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在袁極的生活里，梁莉莉是一抹背德的電光，她庸俗，美艷，又帶著一種涉世太深的天真。

在一起睡覺的晚上，他帶了一根牛奶冰棒給她，她能開心地吮上許久，像個孩子一樣的性感，融化的冰棒滴到她身上，炎夏的晚上，透著粘膩不去的吸引力。

她很容易滿足，而且迅速地愛上了英俊的袁極。

可是袁極，終究是一個有家的男人，而且他當教師兩袖清風的收入，不足以支撐他包養一個有名的舞女，她躺著賺的錢，比他干一個月都多，分別在於，他是幹活，她是□□。

不幹這個帶她回家？雖然她不是賣身契，這個隨時能走，但名利就是最好的枷鎖。

真讓袁極娶個舞女回家，他做不出來，但花銷越來越多，這可怎麼辦？

袁極想要錢，他變賣家裡的金器在梁莉莉面前充門面，賣無可賣，就開始出賣，出賣朋友，出賣國家。

故事主線漸漸展開，他原本乾的地下工作賺錢不少，用來過日子足矣，其中的利益交換亦能讓他越走越高，但卻支撐不了一個當紅舞女的花銷，那是真正的銷金窩，於是他轉而賣起自己的組織，賣給當時有錢又蠢蠢欲動的島國。

袁極這個人，自私得可憎，曲靖也無意欲美化他的行為，只是鏡頭下，他的一切欲│望都可笑又沉重，他愛梁莉莉，愛那風花雪月，揮金如土的生活，當他出賣一些『無關要緊』的資料時，底線越踩越后，甚至幫助外國人暗殺昔日友人，都毫不動容。

雨夜下，他消瘦而清俊的臉上鑲嵌著一雙有神的眼睛，似看向遠方，擇人而噬。

有人說，我們心懷詩與遠方，你卻想著去東│莞嫖│娼。

袁極一開始想著梁莉莉，而後來，他透過梁莉莉，看到了另一種美好又燒錢的生活方式。

＊＊＊＊＊

「卡！」

隨著一聲不悅的喝止，戲里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看向鏡頭外的曲導，暗暗祈禱不是在自己那一環出問題了：「江嫵，你剛才……笑得不夠開心。」

江嫵揚頭，拋去一個疑問的目光。

這一幕，拍的是出席某名媛的雞尾酒派對，袁極攜眷出席，梁莉莉亦傍了個大款出現，別的名媛看見她都掩嘴不屑，可是每個女人，在她面前，即使戴著何等名貴的珠寶，在她身邊一站，她勾起唇角一笑，都相形失色。

在場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即使有人譏諷這個大款不識規矩，什麼女人也往這場合帶，那有什麼關係？擁有這樣一個女伴，已經掙足了艷羨目光。

「你看見了袁極帶著他的太太，你看向他們，應該從驚訝，轉到竊笑，梁莉莉發現，她比他的太太更美……你要把這種幼稚的攀比心表現出來，而且表現得可愛，不惹觀眾討厭，即使意識到她這種心態是不正確的，也會因為你的美貌而原諒你。」

曲靖描述得很詳細，他對自己的電影總是胸有成竹，每個細節在心裡都有腹稿，講戲時也能講得清楚明白，只是因為對細節太執著，導致進度快不起來。

用他的話來說，便是一一《守欲》是用來沖獎的，不是想要影后嗎？就乖乖跟他的規矩來！

拿獎，誰不想呢？

咖位最大的兩個都服氣了，其他工作人員拿著薪水，亦只好捨命陪君子。

「我試試。」

江嫵頷首。

「時間不多，儘快拍完這節，你做得到的。」

旁人早已習慣，曲靖對兩位主演完全沒來由的信心，都說三人私交好，可是在片場里卻鮮有打情罵俏情況發生，蕭宸更是像極了他的熒幕形象般沉默寡言。這種狀態保持了一個月之後，KT從『哎嘛這孩子終於讓我省心了』化為擔憂他的情緒狀況，而特地花請請心理醫生出外診輔導他。

結論是：有抑鬱徵兆，入戲太深，停拍可破。

蕭宸當然不願意停拍，他越演，就越喜歡這部電影，鏡頭下，江嫵像會發光一樣，將他拉入戲……袁極是個背叛國家的人渣，可是他的心理變化卻那麼迷人，時時刻刻都在墮落於這個銷金窩。

「Action！」

話音剛落，一天戲拍下來的疲憊便消散得乾乾淨淨，鏡頭下，江嫵抬眸遠遠望向蕭宸，以及他牽著的妻子，她雙眼瞪得溜圓，目光在陸婉碧富有氣質的溫婉秀麗臉上流連一刻，紅唇邊的笑便多了一分不屑，唷，也不過如此嘛。

這種心態幼稚且膚淺，可是她表現得那麼可愛，就教人討厭不起來。

＊＊＊＊＊

《守欲》一戲，一共拍了半年有多，若不是後期眾人表現得好，依導演的高要求，沒一年都拍不完這戲，製片人看得心驚膽顫，多拍一天都是在燃燒經費，要是臨時又得拉投資，難度就高了，超資爛尾的片又不是沒有。

曲靖不擔心，蕭宸對自己的電影都有迷之自信，超支了就自己拿荷包填，反正他有的是錢。

殺青之後，剩下的事演員就不用操心了，曲靖倒擔心起蕭宸的精神狀態來。

拍《守欲》前要求他減掉二十斤，可是在拍戲過程中，他又掉了十斤，整個人都單薄了起來，連導演特許他吃高熱量食物都救不回來，吃了就吐，只能繼續清淡。

一開拍，他又是擁著梁莉莉談笑風生的人生贏家，瘦削的臉上泛著淡淡紅光，宛如末日狂歡。

這種反差上鏡頭效果自然好，但對蕭宸來說無疑是在消耗健康。

拍完之後，KT直接請來心理醫生替他作心理輔導，避免他再這麼一直瘦下去，都快瘦脫形了。

相比起來，江嫵演的梁莉莉沒那麼多煩惱，直至電影後期，她舉報了袁極，卻在暗殺中以肉身護他周全，死在他懷裡……這一段，亦讓她難過了一周，久久不能釋懷。

江嫵很堅強，但梁莉莉並不。

演員與角色產生心理上的連結，就像愛上一個人，拚命模仿他，推敲他的心理，挖掘他的過去……慢慢就分不開了，等拍完戲，要齣戲，就像與自己分離，痛不欲生。

惟一讓二人覺得高興的，是在曲靖看完成片初剪之後，發來的一個短訊。

【我在看你們的努力成果，放心吧，會有回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