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韓歸白沒有否認。「我確實問了老祁,」他說,聲音很輕,「如果你是指這個的話。」

褚修沒有說話,而是等韓歸白繼續往下說。

「因為老祁的反應有點怪。」韓歸白繼續道,「和他說加戲,虐的時候有得是,但真還從沒見過他心疼。」

祁連是導演,而且是很著名的導演,再加上被公認是典型的強迫症處女座,比演員還入戲這事兒是絕不可能在他身上發生的。

但不管祁連怎麼露的餡、又是怎麼說的,現在關係都不大了。

至少褚修不在乎。「我只看過本子而已。」

韓歸白點頭。他也沒覺得褚修讓人寫了這個本子——完全沒可能,褚修根本沒那個美國時間,能看就很不錯了。而且,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到最後才發現。

「其實你不用這麼委婉。」韓歸白看了看褚修沒特別表情的臉,接著往下說:「不過是一個付出時另一個沒察覺到的故事,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我。單純錯過,誰都沒有錯。」

褚修牙關小幅度咬緊了。「你覺得晚了嗎?」

「這不是我覺不覺得的問題。」韓歸白無奈地攤手,「順其自然,然後就走到現在這個樣子了。」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晚了,也不需要任何人的評價,因為事實如此?

韓歸白是個很實際的人,這裡「實際」是個褒義詞;換個角度來說,就是從不會想多餘的事情。過去就是過去,現在就是現在;他不會混淆現實和夢想,他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麼、又如何獲取它們;如果進展不如他的預想、又或者認為自己力所不逮,他也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棄。

褚修很早就知道這點。那時他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的特質,韓歸白確實能在娛樂圈混得如魚得水;但現在發揮到他身上,感覺就不那麼美妙了。

「你怪我嗎?」

這話一出,韓歸白眉梢就不可抑制地揚了起來,隨即放平。「不,這是絕對沒有的事。」他敢發誓他接下來的話絕對出自真心實意——

「實際上,我最感謝的人就是你。必須得說,如果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

事實上,褚修和韓歸白的認識過程相當戲劇化。

當年,韓歸白腕兒還不那麼大,喝酒應酬是必需功課。娛樂圈裡黑水多,誰都知道。他已經很小心,但也免不了倒霉一次,被設計了帶到酒店去開房。

那家酒店並不是褚氏的。然而,不管是運氣好還是命中注定,當韓歸白披著一張床單(裡頭什麼都沒穿)、踏著走廊地毯的腳步還搖搖晃晃的時候,一趔趄就摔在了剛出電梯的褚修視野里。

褚修第一次帶頭和人談合作,身邊還有記者。他對韓歸白毫無印象,但韓歸白那時已經小有名氣,立時被其他人認了出來。這種明顯不對勁的狀態再加上很快就有人追出來,兩邊瞬時僵持。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綠林好漢倡導的,褚修不是。他只是很快分析了一下見死不救傳出去和開罪商業合作夥伴之間的得失關係,然後開口問:「你怎麼了?」

那時韓歸白酒已經被嚇醒了一大半,但酒可不是單純的酒。要不是他演技好、在別人脫他衣服的時候裝作完全醉死,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機會溜走。這會兒看到一大票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後頭還有人扛著攝像機,他就知道他必須抓住這個好機會——

要讓對方沒有顧慮地帶走他,也不讓自己坐實被人潛規則的黑鍋!

「我和前輩對戲呢,」他輕笑道,側頭瞟了一眼追上來、但卻不知如何是好的兩個彪形大漢,又抬頭看褚修年輕卻沉穩的臉,「就是技不如人,打賭輸了。」

這麼說的時候,他似乎並不是一個腿軟得站不起來的人,手裡也並不沒有尷尬地抓著一條別無選擇的酒店床單。

褚修皺眉。雖然他覺得這事情捅出去確實不太光彩,但死要面子活受罪又何必呢?

韓歸白也知道自己的借口不夠完美。但沒辦法,他現在腦子並不能像平時一樣靈光,有個差不多就行了。「如果方便的話,麻煩你們讓讓?」他努力揚起招牌笑臉,「我們說好的是繞酒店三圈……」

什麼鬼理由,還能說得跟真的一樣……

和褚修同行的人也不是什麼傻的,此時全都聞出了味道。韓歸白沒明說,但想必那個意圖潛規則他的正主是個資深圈內人。雖然這事兒不少見,但到這種地步還能強撐著的,怕是只有韓歸白獨一份兒了。

褚修不愛管閑事,不過對方識相到這種地步——把事情全攬到自己身上,就不會給對他施以援手的人帶來間接負面影響——他再不表態就說不過去了。「你這樣子,怕是跑不動吧?」他順著話頭說下去,同時抬了抬手,「醫院可能比較適合你。」

他的保鏢立刻上前,一人一邊把韓歸白架了起來。在這過程中,追著韓歸白出來的兩人愣是一聲沒敢吭,因為他們全認出了褚氏大少爺那張出了名的冷淡臉。

沒誰敢和褚氏正面硬杠,況且只是為了個小明星,這事兒就這麼不了了之。而等韓歸白一出院,他不顧勸阻,執意要求和原先的經紀公司解約,自己掏錢賠了巨額違約金。

韓歸白有臉蛋有實力,又正在事業上升期,鬧出這種和自毀前程沒差別的事確實奇怪。但他自己對外放出去的話是,他打算孤身去好萊塢打拚。

接二連三的大膽動作,整個圈子鬧得腥風血雨。有人覺得他太狂妄,有人覺得他就是炒作,有人覺得他肯定找到了更好的下家,當然也有人覺得他遭遇黑手、被逼急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褚修本來不知道,直到他再次在洛杉磯郊外偶遇韓歸白。酒店的後續他沒管,但沒傳出什麼東西就說明被別人壓住了。再知道韓歸白那時不僅喝了酒、還被下了葯,以及敢把全部身家壓上去的那種破釜沉舟……可怕的自制力加上和與年紀不符的驚人魄力,他才真正記住這個人。

那一年,韓歸白十六歲,褚修十八歲。

同一年,韓歸白在有三萬人參加的海選里脫穎而出,得到了一部故事片的男主角色。下一年的奧斯卡,他不僅爆冷捧回了人生中第一座小金人,還大幅刷新了歷年影帝的最小年齡記錄。

因為其中的曲折沒幾個人知道,所以眾人印象中,韓歸白的影帝之路受到了勝利女神的絕對垂青,沒有遭遇任何挫折。解約被公認為韓歸白的一場豪賭,而他賭贏了——

贏到的不僅僅是獎項,還有星海娛樂向他投去的橄欖枝。

雖然十年前的星海娛樂剛剛創立不久、還不是業界巨頭,但關鍵在於,它背後的真正東家是資金雄厚的褚氏。這被媒體評價為褚氏諸多野心勃勃的橫向發展計劃之一,同時還代表著褚修已經開始接管褚鴻簡的一部分權力。

這樣的公司,招攬正當紅的韓歸白實屬正常,但幾年下來只招攬他一個就有點不對勁了。另外,以褚氏的公關能力,竟然放任褚修和韓歸白的緋聞甚囂塵上而不聞不問……

嗯,這裡頭肯定有問題!

韓歸白的各色黑料就是在那段時期「爆」出來的。不少人對此津津樂道,到處繪聲繪色地描述,奈何兩個正主都沒反應——

褚修天天忙得要命,沒空搭理;韓歸白倒是有空,但他開起嘴炮模式來所向無敵,更別提還一個獎一個獎不停歇地拿,簡直打爛那些黑黑的臉。

「……你幫我擋了十年,」韓歸白總結,「我不懂你為什麼還會問我怪不怪你。」

褚修只是搖頭。「如果那時沒有我,你也會想到其他辦法擺脫困境。而那家公司,我覺得你肯定會離開,只是遲還是早的問題。再說演技,最根本的要素也根本沒有我的事。十年……」說到這個的時候,他簡直要苦笑了,「有和沒有,什麼差別?」

聽前面的話,韓歸白還想反駁;而到後面,他一反常態地沉默了。因為他聽出了褚修的真正意思——

他們花了十年時間,還是沒能在一起,那有什麼用?

兩人間一片靜默,只有外頭山風拂過葉海的聲音。入了秋,光聽就充滿了冷意。

「……所以,你讓祁連加的戲是什麼?」最後褚修先撿起了一開始的話題。

韓歸白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艱澀。「庄鵬的背影,雷輕騰的旁白。要用最高興的語調,反襯出最無可挽回的事。」

褚修點了點頭。「庄鵬最終實現了他北冥之魚化而為鵬的夢想,但他同時也失去了最愛他的人。」如果一定要套到他身上,就是他專註打拚事業,回頭才發現,他已經錯過了韓歸白。

這語氣依舊平靜,韓歸白用力閉了閉眼睛。雖然他們很多時候都在心照不宣,現在也是,但這種程度的話確實已經夠明顯了。

一時的錯過,有可能變成永遠。一個乘客在人生的車站上錯過了一輛車,那輛車不見得會再回來。而若是唯一的座位上已經有買了票的人坐著,希望就更加趨近於零。

「兩年前,我應該攔住你的。」過了許久,褚修低聲道。「你說你要休息,要去環遊世界……我本不該讓你去,我本該讓你留在我身邊。」

韓歸白很想笑,但他估計這會兒笑比哭還難看,於是放棄了。「你竟然後悔了嗎?那我真是榮幸。」

褚修不吭聲。如果可能的話,他想要倒回到從前;但不可能。他和韓歸白一樣,是很實際的人,都清楚這點;他甚至還知道,就算他之前抓住了機會,他和韓歸白也有很大可能走不到最後——

他們太像了,表面的溫和,隱藏的固執,對想要的東西從來不妥協。而最大、最根本的問題不是別的,正是他們現時沒有足夠時間相處,對未來的規劃也無法兼容。

沒有將來的事,談愛與不愛,又有什麼用呢?

就算是這樣,褚修還是忍不住要問那個很蠢、且兩人都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如果我早點說我愛你,那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我願意。」韓歸白笑著回答,一如十年前他同意簽約星海娛樂。

他們都已經過了做夢的年紀,也沒有那麼多十年可以揮霍。沒有誰離了誰就不能活;人就是要走下去。

他知道他能做到,他知道褚修同樣也能。甚至於,不管是他們之中的哪一個,都會隱藏得很完美,絕不會被別人發現端倪。

既然這樣,配合褚修,給他們兩人一個愉快的回憶——就算虛假、就算毫無意義——又有什麼不好呢?

當韓歸白走出褚家大門的時候,紅葉依舊,但他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不,不對,還是有什麼不同的。

近午時分,秋陽終於突破了霧靄的屏障,道邊銀杏落了滿地金黃。沈銜默就立在暖光與碎金之間,側面輪廓英俊得簡直無法直視。聽到聲響,他轉頭,定定地看了韓歸白兩秒鐘,那種從沉思逐漸變作欣喜的表情能讓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心都融化。

韓歸白笑了。他走過去,腳步輕快。「等很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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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藝尖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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