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蘭摧玉折誰之過
回過神來,我發瘋似地往學校里跑去。進了教室,抓~住班裡一個住校的學生問他:「撇子怎麼回事,你在場么?」
他心有餘悸地說:「我也就遠遠地看了一下,具體不是很清楚,你們關係好啊,他為什麼喝葯,你應該知道點吧。」
我又連著問了好幾個人,情況都差不多。小丿在我們下早自習,也就是我和他貧完之後,就一直在那樹下站著發愣,後來就突然拿出一瓶氧化樂果喝了,很迅速,有人發現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就撥打了120,現在已經被救護車拉走了,學校主要的領導都跟著去了。我坐在座位上,看著左右空著的位置,暗自傷神。想去醫院看看,又不知道是那家醫院,關鍵是還得上課。
然後我又想起了李玉娜,她不會也出事吧,我飛快地跑到隔壁教室,這裡有個同學和她家是鄰居。他告訴我,李玉娜病了,我問什麼病,他先說不知道,隨後又悄悄地跟我說:「你可別說出去啊,昨晚我就聽見她又哭又鬧的,一直折騰到了天明,害得我早自習打瞌睡被老師訓了,我看是神經病吧,她二伯家的老大腦子就不正常,他們家有這遺傳。」
神經病?小丿喝農藥,她犯神經病,這也太巧了吧。就小丿那性格能喝葯那也像是神經病,不然不至於。
我失魂落魄得回到教室坐下,今天早上的課算是放羊了,有兩節課的老師是學校的領導,都去醫院了,我正好能夠不受打擾地理一理這裡面的關係。
如果這不是巧合的話,那小丿喝葯和李玉娜犯病之間能有什麼聯繫呢?我們昨天一起罰了站,一起受了凍?
那更不可能了,他們要一起感冒到說得過去,誰要說小丿就為被罰了站就去喝葯自殺,那純粹是胡扯。我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都是調皮搗蛋的貨,被懲罰的次數數不勝數,打手板、扎飛機架子和扎馬步的時候多了去了,哪次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次就為罰個站?再說,昨晚我們罰站的時候也沒見他有啥情緒啊,走廊上,我們還在李玉娜面前打鬧來著。難道是為了李玉娜,那更不可能了,我也沒發現他有成為情聖的潛質啊。
至於李玉娜,罰個站就罰得發神經病了,不能啊,她平時多活波開朗啊,看她昨天罰站時候的樣子,應該也不是第一次了,這太奇怪了。
我在心裡犯著嘀咕,嘴裡不停地嘟囔著「罰站,罰站?」突然,我想到了,他們之間的聯繫,罰站的原因—那塊骨頭:小丿出的主意、指的位置,我掰的骨頭,李玉娜失手燒了。
這就對了,只是怎麼看這裡面罪過最大的也是我啊,我都沒事,他們倆卻出事了。對了,我也不能說沒事,早上起來就頭疼,想到這裡,我還伸手揉了揉疼痛的位置。
突然,我猛然驚醒,疼的位置是天靈蓋,我閉上眼,回想我昨天掰骨頭時的情景,那掰下來的骨頭,大小位置,和我現在頭疼的區域十分吻合。
我頭上的冷汗馬上就下來了,心裡怦怦亂跳,我會不會也出事?
情況很明顯了,的確是那塊骨頭甚至是古墓惹的禍。我該怎麼辦呢?我會不會也發神經病?會不會也喝農藥,或者用其他的什麼辦法自殺?
一時間,我方寸大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座位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平時的那點小聰明全都失了用處。
放學之前,學校的一個領導先回來了,帶回了最新的消息,小丿正在搶救,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據說家裡有意等穩定之後,轉到市醫院。
幸好不是我最害怕聽到的消息,在醫院應該能治好吧,我暗暗地把我知道的漫天神佛都求了個遍。
第二天就是周末,我頭還是痛,沒發現有什麼不好的情況,心裡稍稍放鬆,就想去醫院看看小丿。
可我身上只有幾塊錢,連坐車的路費都不夠,也沒辦法向家裡開口要,左思右想,沒有別的辦法,我決定步行。
家裡到縣城有三十里,但好在通了公路,沿著公路比較平坦,也不怕迷路。我從早晨一直走到中午,三個多小時下來,又累又餓,終於還是到了縣醫院的大門口。
醫院外面有很多小吃攤,我很想喝一碗胡辣湯,可看看兜里的錢,還是忍住了。在水果攤前用身上所有的錢稱了一兜蘋果,提著走進了醫院。
我不知道小丿現在在那個科室,或者哪個病房,也沒有電話,只能一個一個地找,找到第二棟樓的時候,在門口碰到了小丿的爸爸,他很憔悴,頭上好多的白髮,我不知道是以前就有還是這兩天才長的。
他把我領到了重症室,透過大玻璃,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小丿。
他鼻子里插著氧氣管,胳膊上扎著吊針,胸前還插著不知是什麼儀器的電線,雙眼微閉,呼吸緩慢,嘴裡不時發出輕微的呻~吟聲。小丿的爸爸帶著我,走進了病房,然後俯下~身,在小丿的床頭說道:「娃啊,你看看誰來了。」
小丿吃力地睜開了眼睛,想扭動脖子向我這邊看過來,我看得心裡犯酸,急忙走了兩步,緊靠著病床,抓~住小丿的左手,彎下腰,盡量讓他不用轉頭就能看到我。小丿的爸爸又問:「你看看是誰,還認得嗎。」
我的眼淚忍不住就流了下來,聽他爸爸的意思,小丿好像已經意識模糊了,都不怎麼認人了。我在他耳邊輕聲說:「撇子,是我,長蟲啊,能認出我嗎?」
他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點神采,吃力地吐出了幾個字:「丙……寅……丙寅……姓寅……」
他的目光很特別,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神,那是對生的渴望,看得我心如刀絞,一輩子都忘不了啊。
他看著我,還在不停地說著:「姓寅……姓……寅……」
我聽他連我的名字都叫不清楚了,心裡更是悲涼。
突然他痛苦地抽~搐起來,身體蜷成一團,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雙手死死地握著,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見,我嚇得不知所措,只能站在那裡淚如雨下,小丿的爸爸見狀連忙抱住他,雙手分別鉗住他不停顫抖的胳膊,回頭對外面焦急地喊道:「大夫,大夫,快來人哪兒。」
不一會兒,病房裡就擠滿了蜂擁而來的醫生護士,一個年長的醫生喊道:「除了病人父母,不相干的先出去。」
我們全都走出了病房,小丿的媽媽估計是不想看兒子受罪的情形,也跟著走了出來,然後和小丿嬸嬸、阿姨等一群婦女抱在一起,嚎啕大哭;那些小丿的叔叔伯伯們也是眼圈發紅。
我們在病房外面看著醫生在裡面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我們又重新進了病房,小丿閉著眼,應該是睡著了,不知道是不是醫生給打了鎮定劑還是實在是累了。小丿的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出去說話,我點點頭,跟著他走了出去,還有一個男人也跟了出來,看著眼熟,但我不知道他和小丿確切的關係,應該是叔叔吧。
我們在急診室大樓外面的花池上坐下,小丿的爸爸在不停地揉著眼睛,另一個人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顯得很親熱:「丙寅啊,聽說你們一起被老師體罰了?」
我心裡一驚,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但還是說:「嗯,就是罰了站,不算體罰。」
他嗯了一聲,點點頭「就這樣吧,會沒事的,你坐車來的吧,有沒有車費,吃沒吃飯?」我忙說,吃過了,也有車費。
他也就是客氣一下,沒有再說話,低著頭想心事,小丿的爸爸也是沉默不語,大口大口地抽著煙。我看這情況,感覺該走了,於是給他們說了一下,然後又回到病房,看了一眼小丿,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醫院。
回去的路上,我一邊走一邊哭,引得路人側目不已。
周一重新上學,我的心情奇差,聽說小丿已經轉到市中心醫院了。這兩天我的頭疼得更厲害了,但還在能夠忍受的範圍之內,就是不知道,我最後的結局是不是,忍受不了疼痛,自殺解脫呢?
方圓左近已經有了很多傳言,說是小丿之所以喝葯,是因為受了老師的體罰,人們群情激奮,紛紛痛斥學校和老師。學校也承擔了很大的壓力,聽說鎮教育組已經約了校長談話。
上第二節課的時候,我被教導主任叫了出去,說是電視台要採訪我,讓我實話實說,不要亂講話。我有點吃驚,電視台的怎麼來了?
來的不只一家電視台,光扛攝像機的就有三個,還有好多手持錄音機的報社記者,他們也沒給我做自我介紹,我只是從話筒的標誌上認出了我經常看,並且在農村有很大影響力的電視台,省台的新農村頻道,其他的好像是市台和縣台的,他們的節目做得不好,我很不喜歡。
他們讓我站在學校門口寫著校名白板黑字的牌子下,先拍了好幾張照片,開始問問題:「同學你好,有人說看見你和其他兩位同學在周四晚上被老師體罰了,請問有沒有這回事?」
看著面前這麼多的攝像機、照相機,還有錄音機,我緊張地要死,吞吞吐吐地操著蹩腳普通話說:「那個嗯……然後嗯……」
我不知道電視台採訪應該怎麼說話,只是在電視上看到新聞里採訪城裡學生的時候,他們都落落大方,說話也很有特點,每句話都有「那個」、「這個」、「然後」等等這些虛詞,我就也想學著說,可是畢竟從沒說過普通話,這些虛詞也不符合我們的說話習慣,半天沒說出一個實質的字。
省台的攝影記者側著頭用我們家鄉話鼓勵我說:「同學別緊張,用家鄉話說就中。」
我更窘迫了,手心裡全是汗,雙手不停地拽著衣角,用家鄉話回答:「沒有體罰,只是被罰了站,這不算體罰。」
一個戴眼鏡的女記者把錄音機往我胸前湊了湊:「那同學你認為什麼才是體罰?你被老師體罰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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