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高展明來到城郊,為找那兩人的墳塋,破費了不少力氣。畢竟那二人是獲罪之身,親友不敢堂而皇之地將他們厚葬,只能在城郊簡葬,墓碑淹沒在草叢之中,若非仔細尋找,都難以找到。
高展明來到張申的墳前,放下祭食和花,墓碑上已經積了灰,他用袖子擦了擦灰。既然是李景若的朋友,既然李景若拜託了他來掃墓,他就會完成這件事。
「你怎麼在這裡?!」
高展明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驚詫的聲音。他立刻回頭,看見身後站的人,不由大吃一驚——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個地方碰到劉世嘉!
劉世嘉快步上前,看見高展明在墳前放下的祭品和被他擦乾淨的墓碑,猛地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著高展明。高展明怔怔地站在原地。劉世嘉怎麼會出現在城郊?接著,他看見了劉世嘉手中的祭品,愈發驚詫。劉世嘉也是來掃墓的?劉世嘉認識這兩個人?
「你……」劉世嘉咬了咬嘴唇,將手中的祭品在墓前放下,摸了摸被高展明擦拭乾凈的墓碑。「你認得他們?」
高展明突然想起,他在御史台瀏覽卷宗之時,卷宗上有寫張申、許榮二人的出身,他二人皆是營州人,平盧鎮治營州,劉世嘉乃是平盧鎮節度使之子,也就是說,他和張申、許榮二人乃是同鄉人,所以他認得這兩人也在情理之中。電光石火之間,高展明突然明白了!這是李景若為他搭的橋,李景若雖然人不在京城之中,但是對於高展明和劉世嘉的事情卻很清楚,他在信中請高展明來此,應當是知道劉世嘉會來此地。而且這二人對劉世嘉而言,應當是頗有些分量的人,要不然劉世嘉也不會一人獨自前來掃墓,帶著如此多的花食。以這二人為切入點,高展明很有可能能夠改善與劉世嘉之間的關係!李景若如此安排,他必然不能辜負。
高展明內心洶湧翻覆,表面上卻很平靜:「張申、許榮二人乃是我摯友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此話,也不算假話。
過了一會兒,他又輕聲道:「此二人都是忠義之輩……我敬佩他們。」這話,高展明說的是實話。張申許榮二人是因言獲罪,敢於反對一手遮天的高家,御史台卷宗里有他二人的文章,高展明讀過,確實好文采,只能說是生不逢時,若是放在他朝,興許能成為棟樑之才。
劉世嘉怔了好一會兒,在墳前坐下,開了一壇他帶來的酒,先是在墳前緩緩灑了一圈,便算是對逝者敬過酒了,然後他對高展明道:「陪我喝兩杯吧。」
高展明在劉世嘉身邊席地而坐,接過了劉世嘉遞過來的一個酒碗,劉世嘉只帶了一個碗,自己抱壇而飲。。
「張申曾經是我府上的幕僚……」大約是喝酒之後有傾訴的*,劉世嘉在沉默地灌了數口酒之後,終於開口,「許榮是他的朋友。我小時候,張申曾教我念過,又把許榮介紹給我認識。他們兩個都是生性開朗的人,帶我去過很多地方,給我說過很多故事。後來他們在平盧鎮待不下去了,就去了京城考功名。」
高展明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劉世嘉,聽他傾訴。
「平盧鎮是邊陲重鎮,重武輕文,沒有他們的發揮之地。我知道的,他們兩個都是心懷天下的人,非池中之物。臨走之前,張申對我說,這世上若是有什麼不公道的事情,那就自己去改變他,而不是坐在家中抱怨。」說到此處,劉世嘉嗓子一哽,又抱起酒罈一通猛灌。
高展明什麼都沒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來給他們掃墓。」劉世嘉側過頭看著高展明。他的臉因為酒意上頭已經有些紅了,眼神複雜,「雖然我還是不喜歡你,但我覺得你和高家其他人不一樣。」
高展明不由得一哂:「你和我說這些,就不怕我說出去?」
劉世嘉一臉坦然:「我如今不過是你們高家的階下囚,高嬙和高元照心裡清楚的很,囚的了我的人,囚不了我的心。」
聽到劉世嘉直呼太后和安國公的名字,高展明也是有些驚訝。其實他從第一次看見劉世嘉開始就知道,這人其實心眼城府並不深,他是個性情之人,恨就是恨,半點不肯作偽,哪怕那樣能讓他的處境更好受他也不屑一顧。而這樣的人,其實相與起來並不難,只要有一點合上了,其他不合的事也就都沒那麼重要了。
兩人在墳前坐了好一會兒,酒都喝光了,劉世嘉方才起身,道:「我不管你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就沖著你肯來為他們二人掃墓,我謝謝你。」
高展明道:「無論我為何而來,我並非是為了你的謝而來。所以不必謝我。」
劉世嘉看了他一會兒,大笑一聲,抱著空酒罈搖搖晃晃離開:「走了!」
沒過幾日,高展明從御史台回來,看見唐雲正坐在他房裡等他。
高展明問道:「有什麼事?」
自從他弄清了唐雲的身份背景,並對她剖露心跡之後,唐雲就成了雙相間諜。一邊奉了太后的命來監視高展明,一邊也會把他從太后那知道的事情告訴高展明。
唐雲道:「今天我進宮去見太后了。」
高展明道:「太后說了什麼?」
唐雲道:「她問我,你十月初八做什麼去了?」
十月初八便是高展明去掃墓,在郊外偶遇劉世嘉的日子了。高展明道:「那你怎麼回答的?」
唐雲道:「我照著爺教的說辭答了太后,太后那裡應付過去了。」
高展明點頭:「多謝你了。」
這劉世嘉在京城中可是被軟禁的,他是沒有自由之身的,高家怕他跑了,所以時時刻刻派人暗中盯著他。劉世嘉到郊外掃墓,不可能瞞得過高嬙的眼睛。那麼劉世嘉遇到高展明的事情,高嬙應該也知道了。
那張申許榮若是尋常人,高展明倒也不用費心思,偏偏這二人是得罪了高家獲罪,要是讓太後知道了,他恨難解釋自己的立場。於是當天回家他便想好了對策,只說那日在折衝府聽劉世嘉提起過張申許榮二人,他回去查閱卷宗之時,發現此二人的忌日就在近期,想著能找機會和劉世嘉套個近乎,於是就去了他們的埋骨之地。高嬙對高展明的事也很清楚,她算不出高展明什麼時候能夠和張申許榮二人扯上關係,因此也就信了高展明的說辭。
唐雲道:「還有一件事。」
高展明奇道:「什麼?」
唐雲道:「我進宮的時候,還沒到太後娘娘宮前,就見皇上氣沖沖地走出去,像是跟太后吵架了。我留了個心眼,從宮人那裡打聽了幾句,好像是皇帝打算派劉世嘉出京為他做什麼事,被太后反對了。」
高展明蹙眉:「有這事?確定?」
唐雲點點頭:「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不過皇帝和太后吵架了,是因為劉世嘉,這事兒我可以肯定。」
高展明想了會兒,道:「還有別的嗎?」
唐雲搖搖頭。
高展明道:「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消息。你先回去吧。」
唐雲便起身出去了。
高展明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沉思起來。皇帝肯定是想把劉世嘉放走的,現在因為劉世嘉這個質子,平盧鎮手握重兵卻不敢妄動。皇帝一直希望有人能夠制約高家,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藩鎮,可藩鎮被高家給制約了,這個平衡就非常微妙了。劉世嘉這一被扣留,劉家對高家的已經是貌合心離,因為劉世嘉是平盧鎮節度使劉強獨子,劉強對他極為看重,所以只要他在京城一日,劉強就一日不會妄動。如果放他回去,平盧鎮、范陽鎮兼河東鎮三大重鎮聯手,甚至出兵勤王都是很有可能的事。
以高展明的立場而言,他希望這種平衡能夠維繫。高家越是獨領風︶騷,沉痾痼疾就越是嚴重,如果能有人制約他們,其實是好事;可如果眾人群起推翻高家的日子來得太快,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對他這個高家人而言也絕沒有好處。可是這個平衡已經岌岌可危,不可能永遠平衡下去、這可如何是好?
正好高展明愁眉不展的時候,外面響起了引鶴的聲音:「爺,您在屋裡嗎?」
高展明道:「進來。」
引鶴推門進來,回頭還仔細地張望了一下,確定沒人盯著他。他進到屋裡,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爺的信。」
高展明接過信一愣。這是李景若來的信,可是幾天之前,他剛剛才收過李景若的信,這才過了五六天,怎麼又來了一封新的?李景若連著發了兩封信,難道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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