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香氣四溢的廚房裡,沒有一丁點兒的聲音,除了韓聿傑平緩的呼吸聲之外,就是安茵茵因為不敢置信的急促喘息。
「不肯?你不肯嗎?」安茵茵完全沒有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連忙把條件開出來,希望他能改變主意。「我會支付你比食府還要高的酬勞……」
「這不是酬勞的問題。」韓聿傑搖頭。
如果他是個為五斗米折腰的人,那他老早就是個有錢人了,甚至不用動鍋鏟、當廚師,就能安寧終老。
「那是……」茵茵一臉疑惑。
「我煮東西,不專給一個人吃。」韓聿傑表情沒有自傲,但渾身散發出來的自信卻彰顯在外。
「可是……我們有一大家子人呢!」安茵茵明白他的意思,卻仍想改變他的主意,甚至急切地拉住他的衣襟,對他笑眯了眼,笑容甜美得讓人無法拒絕。
「意思是一樣的。」韓聿傑垂眸,視線掃過胸膛上的小手,沒有主動拂開,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味相當濃厚。
「可是……」她好希望他改變主意唷!
「沒有可是。」關於這一點,他的態度很堅定。
既然要煮菜,就要讓一般老百姓所食,而不是針對某些特定、付得起大銀子的有錢人家,那是他一貫的原則。
見到他竟然那樣堅持,自己也實在是沒有說服人的本事,茵茵只得嘟起唇,忍下牢騷,暫且想到一個權宜之計。
「那你也別在食府里住,以後就每天回到宅子里,每天晚上你試菜的時候,我就來試吃?」安茵茵水嫩的紅唇,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心裡打著鬼主意,想著這麼一來,她每天就不用愁啰!
「辦不到。」韓聿傑言簡意賅,毫不留情面的拒絕。「這跟成為你的專屬廚師有什麼不同?」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夜半幽會,她真不怕會落人話柄嗎?
「這……」茵茵啞口,頓覺這個男人還真是固執又難以溝通。
小臉隨即寫上沮喪,安茵茵煩惱的偏著頭,愁眉苦臉的皺成小臉麵糰,彷彿她真的因為這個消息泄了氣。
不知哪來的衝動,一句話就這麼衝出韓聿傑的口。
「喜歡吃,就到食府里,又不是吃不著了。」他冷冷的覷她一眼,不知她為何如此失望,一張小臉全失了光采。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茵茵長嘆一口氣,食府里已十分忙碌,她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他替自己做料理呢?
突地,靈光一閃,她又想到一個好方法。
「這樣吧!我到食府里幫你,要我切菜就切菜,要我洗鍋就洗鍋,我完全配合你,怎麼樣?」茵茵一臉熱切。
韓聿傑支著下顎,發現到她眼中的急切,全然是針對他的食物來著。
她說她要去幫忙,但是他比較懷疑的是她到廚房幫忙背後的「用心」。
只不過,迎著那雙燦亮的眼,絲毫不肯放棄的態度,韓聿傑心中暗想……他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
安家食府出現「神廚」的消息,很快就在大街小巷傳開,縱使韓聿傑從來沒有正面承認過,但人們穿鑿附會的功夫驚人,大家直接就幫他「正名」了。
還沒到中午用餐時間,食府外已經熱鬧非凡,像個小市集,人人引頸盼望,就怕漏瞧了所謂的「神廚」是何模樣。
掌柜忙得笑不攏嘴,看著一波一波湧入的客人,正巧彌補沒了大廚那段時間流失的客戶群,心想,這下可好對安老爺交代了。
小菜一盤一盤端上,人潮絡繹不絕,吆喝聲和眾人高談闊論的聲音此起彼落,廚房裡更是忙翻天。
酥脆烤鴿、蒜蓉茄子、牛蒡燜蛋……樣樣聽來簡單的菜肴,也是平常廚師們時常做的料理,但是安家食府的廚房,就是充斥著更為迷人的香味,教人食指大動。
茵茵在廚房裡,忙得像顆小陀螺般的直轉著。
大家都在忙、很忙、非常忙。每個人僅有的時間,就是抬頭對她一笑,已經是最大的禮貌,急急閃過她,又是趕著去幹活。
沒人有時間教她該從哪裡開始,大家全忙著自己的事,而手裡的鍋鏟始終沒停過的韓聿傑,卻遊刃有餘的注意著安茵茵的舉動。
茵茵琢磨了一會兒,決定自己找事情做,她率先來到洗菜的水槽邊,那裡放著大量待洗的青菜,因為沒有預料到會出現大量的用餐人潮,因此事先準備好的食材都已用罄。
她蹲下身來,不管精緻的絲裙沾了污水,黑了一塊,安茵茵撩起水袖,露出白嫩的手臂,就開始洗起菜來。
韓聿傑餘光一掃,濃眉微微挑高,相當訝異她真的說到做到,這個安家千金,的確跟別人有些不同。
他收眸,凝神開始料理著眼前的食物,香料才剛下鍋,濃濃的香氣就瀰漫著整個廚房,他將洋蔥、大蒜等等佐料接續下鍋,主角大螃蟹終於下鍋后,接著撒下各式辣椒燜煮著……
韓聿傑的一舉一動,都十分流暢,廚房裡的人一邊忙一邊讚歎他手藝的精湛,他不疾不徐,像作畫一般,大家全巴望著香辣蟹起鍋。
就在大家全神貫注的等待時,突然幫忙洗菜的大嬸喊了出來。
「小當家啊!你這是在做什麼?」大嬸看著在大冬天裡忙出一頭汗的茵茵,再瞧著散落一地的青菜,她的老臉就垮了一半。
「洗菜啊!」茵茵答得理所當然,小手往額上一拭,不小心帶了條嫩菜在發梢上,看起來有些可笑。
大嬸連忙伸手替她拿下來,瞧著一地的混亂,她長嘆一口氣,蹲了下來。
「小當家,這爛掉的菜葉是不能吃的……」大嬸挑揀出一根又一根的爛葉,眸中露出憐憫的神情。
這天生富貴的千金小姐,連爛菜葉都不曾見過,就不知道她今天哪根筋不對,竟然想到廚房來幫忙。
「呃……」茵茵大眼轉了轉,一臉無辜。她只見過炒好放在菜盤上的菜,還沒見過剛採下來的……
「小當家,你連菜根都洗乾淨了?」大嬸一回神,又驚叫一聲。
「是啊!我把泥土都洗乾淨了。」茵茵一臉自豪。
「這……這菜根……」大嬸愣看著被洗得雪白的菜根,一句話也說不出。
「菜根上都是土,我想,總不能讓客人吃泥巴,所以我就全洗乾淨了。」安茵茵自豪的說,她費了不少功夫呢!
「菜根、菜根……」大嬸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這菜根不能入菜,要直接切掉的。」
「啊?要切掉喔?」茵茵的小臉一紅,自己果然什麼都不懂,這下糗了,只得趕緊補救。「來來,那我把菜切乾淨……」
安茵茵抓起地上的一把菜,直接來到鄰近下鍋旁的平台邊,拿起菜刀就要往下切——
大家全倒吸一口氣,不是怕安茵茵把菜給切壞了,是怕她替大家加菜,將菜刀直接往自己手指上剁,那大伙兒不就全等著安老爺殺頭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菜刀要落下的那一刻,大嬸就要尖叫出聲之際——
突地,安茵茵眼前黑影一閃,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覺得手裡一空。
「咦?我的刀咧?」茵茵愣怔的看著,前一刻還握在手裡的菜刀,這下竟然沒了蹤影。
她轉頭看了看,低頭慌忙尋找,赫然見到一把亮晃晃的菜刀,就在她的面前。
她一驚,退了一步,這下才發現,那把菜刀正穩穩的握在韓聿傑手裡。
「你搶我的菜刀做什麼?」安茵茵疑惑的問道。
「第一,這菜刀是我的;第二,把菜刀拿回來的原因,是不想讓你污染了我的菜。勉強還有個第三,那就是大嬸的心都快給你嚇停了。」韓聿傑臉色如常,視線從她的小臉,移到鬆了一口氣的大嬸身上,又晃了回來。
安茵茵怔了怔,一個一個巡過廚房裡每個人的臉色,果然真是慘白一片。
「我只不過是拿把刀,有這麼嚇人嗎?」茵茵插著腰,一付十分不滿被看扁的態度。
不料,眾人全不怕脖子被摘了般的拚命點頭,十分不給面子。
瞧著眼前這情況,安茵茵囂張的氣焰全沒,纖細的肩膀垂下來,沒想到大家對她這麼沒有信心……
「只不過是一把菜刀……」茵茵好生氣餒。
「那可是你的五根手指頭啊!」大嬸心急的喊出口。「無論是哪一根不見了,安老爺可會心疼死了。」更別說是她們這些看她長大的婆婆媽媽們,哪個不把好心腸的她放在心裡疼。
韓聿傑看著大嬸的心急,對照著安茵茵一臉想幫忙,卻又使不上力的臉孔,他無力的搖了搖頭。
「你來幫我端菜。」韓聿傑決定派遣她做一件簡單的工作。「有沒有問題?」
「端菜?」安茵茵想著那熱呼呼,剛上鍋的熱菜,她小臉一亮。「沒有問題,怎麼會有問題呢?」她高興都來不及了。
瞧著店裡忙碌的情況,她知曉大家都是沖著「神廚」的面子出現,但她又怎能藉此之便,慷自己之慨,這對他人來說都不公平。
但如果自己付出一些勞力的話,那情形就另當別論了。
茵茵快速接走剛起鍋的香辣蟹,興沖沖的替客人上菜去了。
見「麻煩人物」……呃,應該說是「熱心」的安茵茵,有了適合的工作可忙,大家全放下一顆心,廚房裡又恢復成忙碌的模樣。
韓聿傑覷了個空,瞄了一眼忙得興高采烈的茵茵,他很意外像她這般尊貴的身分,竟能保持著這般純然之心。
她有個暖呼呼的性子,這一點從她時常對陌生人伸出援手就看得出來,也從這些下人們對她的關心裡略知一二。
她跟他所認識的千金小姐有些不同吶!
多了一些討人喜歡的成分,多少讓他對「有錢人」這三個字,有了不同於以往的想法。
香噴噴的菜肴,一道一道上了桌,韓聿傑的動作始終沒有停過,只是唇角有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因為那個在他身邊忙得不停打轉的小陀螺。
夜深了,用餐的人潮散去。
「安家食府」的大門上了鎖,但食堂里卻還人聲鼎沸。
「來來,上菜了。」茵茵一邊大喊,一邊送上昨晚念念不忘的煎牛肉。「爹、娘,您們嘗嘗看,一定不會後悔跑這麼一趟。」
茵茵把還冒著煙的煎牛肉,往爹娘面前一擺,急竄的香氣讓兩位老者瞠大眼,拿起筷子就猛往嘴裡塞。
「呼呼呼……」安老爺一邊呵出過熱的氣,一邊把牛肉往喉嚨里吞,一臉不可思議、驚嘆不已與安夫人彼此對望著,感動得幾乎快要掉下淚來。
天啊!這簡直是人間美味、人間美味啊!
不但提供一般人對美食的渴求,更滿足他們「特殊人種」對於鮮血的饑渴。
「你到哪裡找到這麼厲害的人物?」安老爺拉住茵茵的手,高興得一張嘴都合不攏了。「瞧瞧,我的牙兒都不見了……」安老爺還試圖掰開自己的一張老嘴。
「甭甭甭……別惹人起疑了。」茵茵趕忙拉下老爹一雙手,瞧他樂得都忘了要掩飾。
他們一家都是吸血鬼,只不過,他們一家都是很善良的吸血鬼。
他們有著天生對血的渴求,但是他們壓抑殘忍的本性,不吸人血,只從動物身上來滿足自己,卻仍然不敢讓其他人知道,把自己當成異類。
但這……牛肉真是太美味了,簡直讓人嘆為觀止,差點就讓他忘了掩飾。
「帶他回家、帶他回家!」安老爺忍不住催促。「我讓咱家的大廚回鄉養老,或是到食府來當大廚都可以,你讓他到我們家裡去,今晚就去!」
安茵茵嘆了一口氣,猛搖頭,就知道老爹會這麼說。
「我試過了,他不肯。」茵茵一臉無奈,攤了攤手。
「沒有做不到的事,茵茵……」安老爺握住她的手,用力再用力。「你得把他『處理』回來。」
「爹!您在說什麼?!」茵茵小臉一皺,是要「處理」什麼呀!
「廚師啊!」安老爺一臉的理所當然。「把他弄回家……」
「爹!」茵茵一臉挫敗。「我真的試過了……」
雖然早知道父親求「美食」心切,但是聽聽這話……也太不修飾了。
「我不管。」安老爺堅持得很。「無論你用什麼方法,無論花多少銀子,你都得讓他點頭……」
他的老眼還在茵茵的身上繞啊繞。「就算他要你,你也得為老爹犧牲一下。」
「爹?!」茵茵完全傻眼。「您言下之意,不是想把女兒給賣了吧?」
「當然不是。」安老爺振振有辭的開口。「我只是要你在最不得已的時刻,『色誘』這戲碼也得替老爹演上一出。」
聽聞這句話,茵茵有好半晌就那麼僵在那邊。
「這不叫賣女兒,這叫什麼呀?!」安茵茵氣得差點翻桌以示抗議。
「噓噓噓……」安老爺趕忙安撫。「我只是把情況設想到最差嘛……」
「哼!人家是賣友求榮,您則是賣女兒求美食……」安茵茵怒眸一瞪,賭氣的開口。
「您乾脆就教我爬上他的床,讓他成了您的好女婿,教他入贅,教他一輩子離不開安家算了……」
沒想到,安家老爺卻一臉豁然開朗。
「好好好!這真是個好主意,太好了太好了,我怎麼沒想到這一招呢……」安老爺簡直就要拍手叫好了。
看到老爹異於「常人」的反應,茵茵氣到什麼話都不想再說,扭頭直接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老爹真是太過分,說那什麼話,簡直是匪夷所思,無理到了極點……」茵茵一邊跺腳一邊自言自語,一張小臉氣得漲紅,不停在樹下走來走去。
韓聿傑在應了「安老爺」的要求,煮了一大桌的菜之後,就蓋鍋收刀,結束忙碌又充實的一天。
正當他要往安家食府替他安排的客房休息時,走過廊廳,卻正巧看見茵茵正氣急敗壞,一臉氣悶的在園裡繞圈圈,既用力又氣怒的腳步,像是想把地上踩出一個個的洞來。
韓聿傑看了她一眼,腳步沒有停留,繼續往前走去,只是那張生氣的小臉,卻讓他步伐漸漸緩了下來。
想起她一整天笑臉盈盈,如今又為何會受了一肚子委屈的樣子呢?
這個念頭才起,他就發現自己停下腳步。
自己未曾有過這樣的好奇心,安茵茵是第一個,或許是她的表現反差過大,才會讓他有了不尋常的反應。
不願花費太多心思琢磨,他邁步朝她走去,只見她仍沉溺於情緒里,一張小嘴始終沒停過,不知道在咕噥些什麼。
耳朵里有些癢,讓韓聿傑不由自主的掏掏耳朵后才開口。
「今晚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嗎?」韓聿傑環住手臂,看著她像做賊被捉到一樣跳轉回身,小口微張,像是活見鬼。
「你、你、你……你怎麼都不吭一聲,像個背後靈一樣?」安茵茵捂著急跳的胸口,猜想著他站在身後的時間究竟有多久?
韓聿傑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看著她驚慌失措、小臉慘白的模樣,黑眸微微眯緊,似乎看出了什麼端倪。
「你剛剛是在罵我?」他試探著開口。
沒想到,她像是被針刺到一樣,整個人跳了起來,小手像裝了晃鈴一樣,不停的左右擺動著。
「你怎麼會知……不,我的意思是,沒有沒有沒有……」茵茵波浪鼓似的直搖頭,一臉作賊心虛的模樣。「您別開玩笑了,我沒有、沒有、沒有……」
「你可知道,什麼叫『此地無銀三百兩』?」韓聿傑環著手臂逼近她,一步一步,走得既沉又穩,像只逼近獵物、威風凜凜的雄獅。
安茵茵像只無辜的小兔子,一步一步往後退,只差沒嚇得全身發抖。
「我不知道……呃,不是,我是說我沒膽罵您……」她拚命搖頭。「您能到安家食府來,我們大感榮幸。只不過,我仍是覺得……」
「多有怨言?」韓聿傑把眉頭挑高。
「只是頗有微詞罷了。」茵茵趕忙糾正。「您真是言重了。」
「微詞?」韓聿傑重覆她的話。「你覺得這個字眼會讓我覺得舒服些嗎?」
「呃……」安茵茵呆住了,她就是改不了一緊張就亂講話的習慣。「好啦,真人面前我就不說假話,我跟您實話實說……」
「是安老爺覺得今晚的菜不好吃?」韓聿傑好奇的接了話。
「當然不是,他愛死了……」茵茵笑開臉,隨即靈機一動,小臉頓時一僵,裝出一臉的幽怨。
「只不過,他嫌我不夠用心,沒能把您請到我們安家去,怪我沒能力,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瞧他年紀一把,還如此失望的模樣,我實在是覺得很不孝……」茵茵簡直要掩面痛哭了。
韓聿傑保持沉默,冷眼旁觀著那張無辜的小臉。
他當然看得懂,她現在的這種狀況就叫做「裝可憐」,她試圖博取他的同情,想用柔情攻勢讓他心軟、讓他改變心意。
只可惜,她安茵茵不了解他,不明白他是一個不輕易為誰動搖的男人。
「關於這一點,你確實是無能為力。」韓聿傑聳聳肩,攤攤手,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更何況,瞧你剛才氣得咬牙切齒的模樣,好像也沒在反省。」
「呃……」茵茵當下又覺得被打了一拳,美麗的眉眼上滿是挫敗。
這個男人看來少言寡語,卻每一句話都踩在痛腳上,絲毫不留情。
「有沒有人說過,你這個人很難相處?」安茵茵學著他環起手臂,也想武裝起來,試試自己膽量能不能因此而大些。
「多得是。」韓聿傑不樂做個好相處的人,他一向很有原則,沒想著要為誰改變自己。
「你這人真是……」他毫不掩飾的態度,教茵茵剛剛充飽起來的氣焰,又一下子滅了。「我在損你耶!你怎麼還能這般平心靜氣?就算你修養好,你至少也該替自己辯駁兩句,替自己解釋一下才是。」
她不曾見過哪個人能像他這般雲淡風輕地面對別人的嘲諷,這教刻意損他的自己都有些無地自容了。
「如果這就是我,我為何不能平心靜氣的接受?為何又要替自己辯駁?」韓聿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她問了一句很詭異的問題。
他的話讓茵茵頓時怔住,直直望向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怎麼,我的頭上長角了?」韓聿傑聲音渾厚低沉,高大的身軀立在黑夜裡,看來格外高大。
「不是……」安茵茵輕聲開口,一雙美眸還是瞅著他看,紅唇微微嘟起,看來好生委屈。「我想問你,如果你的頭上真的長了角……你還能瀟洒地當自己嗎?」
韓聿傑濃眉緊蹙,覺得她今晚有些語無倫次。
「如果我的頭上長了角,而我又沒辦沒砍了它,我想,我也只能驕傲的頂著我的角,昂然的走在路上,把別人異樣的眼光當成崇羨的目光吧!」韓聿傑話說得坦然,那一副頂天立地的昂然氣勢,讓人一點兒也不懷疑他話中的真實性。
「你怎麼可以……這麼自在?」茵茵真是佩服他的自信。「都不怕別人異樣的眼光,也不怕別人背後的閑言閑語?」
韓聿傑狐疑的看著她的表情,不知她又在演哪一出。
「活得像自己,很難嗎?」他不解的回問。
他知道世間的許多人,都得活在他人的目光下,但這麼辛苦的過日子,他韓聿傑不想湊上一份。
「難。」茵茵用力點頭,還不忘補上一句。「超難。」
她生為吸血鬼,只怕……死了也是吸血鬼,這樣的她、這樣的身分,怎麼能活得像自己?
她始終沒放棄,要讓自己活得像「人」,而不是那特殊的身分,於是她摒棄對血的渴望,卻仍摒棄不了對血的需求,這讓她活得很累。
韓聿傑眯起眼注視著她,卻在她的眼裡竟看到明顯的落寞,料想是因為月色讓他昏花眼睛,或是整天的忙碌讓他失去專註。
看著她的落寞,猜測著她的「難為」,或許是因為她身為「安家」千金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畢竟,生在富門之家,雖然少了勞力的付出,就能享有活下去的能力,卻得付出更多無形的代價,去支付那些更多的未知。
「沒有什麼是你做不到的。」韓聿傑雙眸深邃且沉穩,說出來的話像鋼針一樣打進安茵茵的心中。「所以不需要去在乎別人的看法,做自己就好,知道嗎?」
話畢,他轉身離開,安茵茵只能愣怔的看著他的背影,緩慢消失在月色里。
做自己就好?
紅唇里,還沒喂血的小虎牙,又尖銳的刺著自己的上顎……
她,真的能做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