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看到面前的辭職信時,賀時琛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的神情。似乎從他出現在警局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意料到了今天的結果。
在他看來,黎遠雖然年輕,卻很明白這樣模糊不清的「關係」可能給他帶來的好處,只是他的自尊和道德心不允許自己坐享其成,在眾人艷羨或嫉妒的目光中飛黃騰達。
他只是不願意妥協,或者說,這種帶有惡意的猜測已經實質上傷害了他,讓他喪失了作為男人的尊嚴,也從根本上否定了他的個人價值。
所以他把玩著手裡這封辭職信,甚至沒有打開去看,然後微微看了一眼黎遠問道:「你想好了?」
「嗯。」黎遠鄭重地點了點頭,他鼓起了好大勇氣才站到了賀時琛面前,告訴他,雖然他對自己有天大的恩情,但他只能選擇離開。繼續呆在觀博,他會迷失方向,甚至失去自我。那樣的黎遠,不僅僅是他自己不想看到了,想必賀時琛也會感到陌生。
在賀時琛面前,他不想保留什麼,任何矜持與留守都是無用的,眼前的這個男人會輕而易舉地揭開他的偽裝,用銳利的目光直達內心深處,讓他所有的小心思無處可藏。
「賀總,希望你能原諒我這個決定。趁著年輕,我想試著走一條不同的路,比起現在既有的環境也許會艱苦很多,但我只想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多遠。」
他不確定賀時琛是否會應允,他在醫院裡說的話讓黎遠毛骨悚然,但他必須為自己爭取一次,因為這樣的環境會把你逼瘋。
「我不想聽這些,」賀時琛把手中的信放下,雙手交叉托舉在下巴上,一雙深邃的眼睛就這樣直勾勾地鎖定了黎遠說,「你還有別的話想對我說么?我會根據你接下來的內容決定是否要接受你的辭呈,如果你的答案不能讓我滿意,我會考慮讓你沒有機會離開我身邊。」
他的目光太過露骨,讓猝不及防的黎遠一下子漲紅了臉,他自然明白對方話中的含義,但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已經無法否認心裡對賀時琛的感情,要宣之於口卻難如登天。不僅僅因為性別,更重要的,現在的他沒有資格對賀時琛說出那個字。
賀時琛看著黎遠漲紅的臉色和窘迫的表情沒有說什麼,許久之後,他突然笑了,讓黎遠心裡慌張了起來。
他、他不會要幹什麼吧!
賀時琛的笑容向來無法和他的真實心境對應,由於很少做出「笑」這個表情,導致他這麼做的時候,肌肉顯得尤其僵硬,看上去頗有些陰狠之色,讓人不寒而慄,也難怪黎遠想歪。
事實上,正是黎遠直白的反應讓自己免受了一場無妄之災,他的猶豫和矛盾代表著賀時琛這三個字在他心裡已經不僅僅是上司這麼簡單,而他身上發生的所有細微變化,都無法逃脫賀時琛的眼睛。
如果是這樣的話,賀時琛並不介意再等待一些時日。
「賀總,您、您別誤會,我的意思是、是……」黎遠急於辯解,但越是著急就越結巴,到最後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何時成的笑容依然那麼詭異,讓他心亂如麻,怎樣才能讓對方相信,自己的離開並不是為了逃避他,而是……
「賀……」他想了想,決定換一個稱呼,「時琛,請你給我一點時間,也請你等等我,讓我變得不再像現在這麼懦弱,到時候,我、我會……」
下面的話他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他希望對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可賀時琛偏偏就不配合,就那樣端著笑容看好戲似地注視著他。
這讓黎遠甚至後悔說出那樣的話,在心裡責怪起自己的莽撞來。萬一人家壓根沒把自己當回事呢?這麼說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就在他內心深處天人交戰的時候,賀時琛的話解救了他,「不要讓我等太久……要不然,我會自己去取。」
「呃?」黎遠猛地抬頭,呆愣愣地看著對方。
賀時琛收斂了笑容,走到黎遠面前,單手勾過他的腰,在他的臉頰上印下一吻。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但是要記住,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在你左右。」
他的話深深地震撼了黎遠,賀時琛就像一個仁慈的長者,毫無底線地縱容著他,給了他一個沒有期限的承諾。他從未想過賀時琛這樣的男人會說出這樣的話,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有很多話想對賀時琛說,想要謝謝他,並告訴他,他早已在心裡心裡扎了根,可是無數的言語到了嘴邊卻只匯聚成了三個字:「賀時琛……」
名字的主人用拇指指腹點了點他微張的唇,然後輕柔地含住了他。看著眼前不斷放大的人臉,黎遠緩緩閉上了眼睛。這是他們之間第一個實質意義上的吻,比起之前或單方面脅迫或一方昏迷不醒的狀態,他們清楚地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了對方。
即使隔著厚厚的衣服,賀時琛和黎遠也聽到了對方強烈的心跳聲。黎遠笨拙地跟著賀時琛的動作和節奏適應著他真正意義上的初吻,每一次唇舌交、纏都是一次充滿激、情的冒險之旅,各種紛繁複雜的畫面在黎遠腦中變換著,綺麗的顏色讓人目不暇接。
原來和喜歡的人接吻是這樣的感覺……
他充血的大腦唯一能思考的,就只剩下了這件事。
對於賀時琛來說,這是一場來之不易的盛宴,他的守候與隱忍終於換來了黎遠的心動。三十歲來年,生活就是一灘死水,只有黎遠可以輕易地泛起波瀾,攪亂他的心智。他擁著黎遠,慢慢加深了這個吻,享受著青年帶給自己的喜悅,那是無論多少錢財、權力都無法帶來的滿足。
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四片唇依然貼在一起,誰也捨不得分開,周圍的空氣在逐漸升溫,黎遠感覺到悶熱,甚至呼吸困難,最後不得不離開了賀時琛的唇,但只要稍稍分開,霸道的賀時琛就會緊緊跟上,追逐讓他留戀不已的雙唇。
「賀、賀總……嘶……」
賀時琛用牙重重地咬了一下黎遠的下唇,讓他感到疼痛的同時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推著對方,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氣喘吁吁地說:「不是故意的……」
「再讓我聽見這兩個字,你就別想從這裡走出去半步。」
「……嗯,賀時琛。」
「……」從來沒有被人連名帶姓地稱呼過,賀時琛有些不習慣黎遠用這樣生硬的語氣叫出自己的名字。但他沒有計較太多,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有更多令人期待的改變在等著他們。
他依依不捨地放開了黎遠,掌心的溫度告訴他,這個人即將屬於自己,但不是現在。黎遠想要以讓他自己滿意的狀態來迎接自己,他當然願意付出時間來等待,只是希望那個時刻不要到來得太晚。
從這一刻開始,時光飛速流逝起來,等到黎遠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快接近中午了,可他卻覺得只過了一刻鐘那麼長。
「賀時琛,我該走了。」他對賀時琛說到。
「嗯。」
賀時琛微微頷首,他沒有詢問他要去哪裡或者要幹什麼,只要手中握著線軸,他不介意風箏飛往何處,即使再高再遠,或者因為狂風而斷了線,都有他接著。
這是他的人,從今以後,他的一切都屬於自己,也由他來承擔起責任。
他不會讓黎遠知道這個想法,那也許會嚇跑了他,但好不容易得來的人,不抓在掌心如何能放心?
黎遠黎遠,他不知道黎巍然為何給他起了這樣一個名字,離、遠,每一個字都代表著捉摸不定和漸行漸遠,就像他這個人,總是給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逃到哪裡去的感覺。
所以他要用一根透明的線拴住他而不被他發現。
他用目光送他離去,應下了他所有要求。
黎遠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拿出行李箱開始翻找起來。沒多久,他就從隔層的小袋子里找出了一個十分精緻的盒子,打開后,裡面靜靜地躺著一個更加微小的薄片。
他捏起那張磁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來到了父母的靈牌面前。
「爸,這是我早就想做的事,卻害怕失敗而遲遲不敢去挑戰,這樣的我想必會讓您感到失望吧?」他自嘲地笑著,臉上的表情卻格外堅毅,不久之前,黎遠還用迷茫的眼神望著父母的遺像不知該何去何從。而在短時間內經歷了無數打擊的他卻迅速地成長了,親情的背叛和小人的栽贓陷害並沒有折彎他的腰骨,反而催生了他的羽翼,讓他躍躍欲試,想要飛向更高的空間。
牽挂會讓人脆弱、敏感、患得患失,卻也給了他一種力量,讓他有勇氣去面對自己曾經不敢面對的事。
曾經的榮耀停留在他十歲那年,後來,他從神童變成了一個平庸的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認為黎遠是一個沒有太多才能的人。是賀時琛的肯定和包容讓他想要奮力一搏,如果失敗,他會坦然接受這個評價,但如何成功,不僅可以解開父親留下的謎團,還能讓拉進自己與賀時琛的距離,他有什麼理由不這麼做?
黎遠把晶元插入電腦,打開它,無數複雜的代碼在他面前一一呈現,他的眼前出現了父親嚴肅的面容,那是他曾經以為難以企及的高度。而如今他迫切地想要追上父親,迫切地想要知道父親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他有充足的時間來挑戰這個高難度,但他不想浪費任何一分鐘時間,因為他知道,何時成在等他。
從這一天開始,黎遠過起了隱居生活,幾乎寸步不出家門的他除了吃飯睡覺,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解開那道程式上。凝結了父親畢生所學的程式,其難度大大超出了黎遠的估算,比他曾經碰到過的任何一個程式都要難上數倍,這讓他對父親的崇敬又多了幾分,雖然對自己來說,他算不上一個慈愛的父親,但在他所擅長的領域,父親已經達到了一個巔峰。而他,正看似不自量力地想要挑戰巔峰。
但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接受了這個事實,挫折只存在於一開始,很快他就從低迷的狀態中走了出來,僅僅是因為賀時琛對他說:「我喜歡挑戰那些看似不可能實現的事,風險越大收穫就越多,只有品嘗過那種喜悅,才會體會到人生的價值。」
黎遠只在即將入眠的時候才會與賀時琛通上一個電話,時間很短,一般不會超過半個小時,十幾個小時的鏖戰讓黎遠精神萎靡,有時候說著說著他就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賀時琛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和包容,他會靜靜地放下手機,聽著黎遠均勻的呼吸聲,想象著他酣睡的樣子。
他的放手得到了很好的效果,遠遠超出他的預期。黎遠開始不由自主地依賴他,向他傾訴一天里發生的所有事情。雖然他並不想黎遠這麼辛苦,如果他願意,自己可以為他完成所有的願望,但忍耐是一種煎熬同時也是一種賭博,他在等待著收穫果實的那一刻,只怕到時候,豐潤甜美的汁水會讓他來不及下咽。
他是天生的獵人,為了捕獲一頭珍獸步步為營,設下了重重圈套,而如今,珍獸的一條腿已經踏進了陷阱,他只需靜靜等待收網那一刻的來臨。
就在黎遠日夜奮戰的時候,林清越正籌劃著和女友的第一次旅行。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個度假勝地,碧波、藍天、白沙讓所有人都對這個小島趨之若鶩,同時,島上的消費也高得離譜。他根據自己的經濟能力定下了一個三星級酒店,開始期待起四天三夜的行程來。而這個時候,從小到大抽獎只能抽到「謝謝惠顧」的他突然因為購買了相機而獲得了大獎。原本不過是因為想要記錄下和女友的相處時刻而購買了相機,卻意外中了特等大獎,內容居然剛好就是小島上最豪華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
林清越喜出望外,看來三十年的人品不是白攢的,一旦爆發就給了他天大的驚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梁靜,可是對方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沒有他意想中那樣興奮,甚至有些平淡,就連笑容也有些不自然。
他擔心對方遇到了煩心事而關切地詢問著,不過女友安慰他說只是因為臨近期末工作太忙才沒有什麼精神。同為老師,林清越最近的工作同樣不輕鬆,所以對女友的話表示十分理解。不過同時,一種怪異的感覺在他心裡隱隱作祟,對這次行程的喜悅中摻雜了一些難以明說的東西,因為他總覺得,對方似乎對他們的第一次旅行並沒有原先那樣期待。
不過後來,梁靜還是用她特有的溫柔體貼讓林清越重拾了心情。意外中獎不但讓他們可以體驗豪華酒店的奢侈服務,還提供了很多娛樂項目,讓他完全不用操心形成安排,只要打點好形狀等著上路就可以了。
期間他和黎遠通了一個電話,得知對方正在閉關挑戰黎教授留下的程式時,他感到十分欣慰。他是最近才知道黎遠被陳思明陷害的事,痛恨的同時,他最害怕的就是黎遠會因此一蹶不振。現在看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黎遠已經長大了,他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的多。無論是否能夠成功,他都相信黎遠必會擁有遠大前程,所有的磨難都會化成強大的運勢和動力,讓他乘風破浪,超越他的父輩。
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說起來,自從黎雪走後,他再也沒看到過薛言的身影,倒是後來賀時琛給他打過幾個電話,想要從他的嘴裡得知黎遠的秘密。林清越沒有放在心上,隨口敷衍了幾句,無論薛言還是賀時琛,都讓他沒有多少好感,這些口含金湯匙出身的少爺們似乎天生就帶著與人格格不入的氣場,怪異而且難以接近。
和薛言之間的種種已成往事,無論是十年前的事,還是前陣子發生的事他都不想再去計較。就這樣成為沒有交集的陌生人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應該也是薛言的父母最想看到的結局。
他希望薛言能夠放下這段畸形的感情,擺脫曾經的陰影走上正常的道路,讓自己能夠不受打擾地娶妻生子,過普通人的生活。
不知這個願望能不能夠順利實現……
就在出發旅行前,林清越同梁靜去了一趟廟裡,乞求旅程好運。他還在門口的紫薇樹上掛上了印有兩人姓名的同心結,梁靜在一旁拍下了這個瞬間,相片上印著林清越幸福滿足的笑容。
可就在他們離開后沒多久,一個面色陰沉的高大男人從寺院後面走出來,看著林清越剛剛掛上的同心結露出了憤怒的目光。
掛著流蘇的紅色同心結很快就被粗暴地摘了下來,薛言把它狠狠地攥在手心,看著「林清越」旁邊的那兩個字感到格外刺目。
林清越對別人露出了那樣幸福的笑容,是他從未看到過的,那一刻,他妒火中燒,只想把那個女人碎屍萬段。但他壓下了心中的怒火,因為他知道,離林清越屬於他的那個日子,已經不遠了……
人一旦忙碌起來,時光就會過得特別快,一眨眼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離除夕只剩下不到兩周的時間。
黎遠過得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還是在與賀時琛通話的時候才知道年關已近,不過現在的他沒什麼心思準備過年,父親留下的謎題一天沒有解開,他就會一直保持這種狀態。
賀時琛有些擔心他的身體,找了人專門為他送上營養可口的飯菜,並時時叮囑他注意休息。他的體貼讓黎遠倍感溫暖,也讓他在感到沮喪的時候能夠重新振奮精神。
曾經以為賀時琛是個冷硬到極點的男人,就連他表達愛意的方式也是蠻橫不講理的,卻沒想到一旦自己服了軟,他居然會露出這樣溫柔寬容的一面。
在離新年只剩下一周的時候,他接到了常鵬飛和周傲天的電話,他們已經很久沒聯繫了,兩個好友有些擔憂他的狀況。黎遠以忙於工作為借口打消了他們的擔憂,然後就從周傲天那裡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什麼!!!雲靜雅答應了你!」
這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好小心,沒想到周傲天長達八年的暗戀終於有了結果。
他們三人開了多人語音模式,周傲天憨憨地笑著說:「其實我就想試試,反正也告白那麼多次了,再失敗一次也沒什麼,沒想到她居然答應了。」
「可以啊你小子!」黎遠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周傲天的執著與努力沒有白費,女神終於把目光投向了他。
「嘿嘿……她說,她還以為我們三個當年一起追她是鬧著玩的,因為你倆很快就放棄了,但是沒想到我能堅持這麼久,所以就被我打動了唄。」
黎遠感嘆地說道:「哎,怪我沒堅持,要不就沒你事了。」
這時,他發現常鵬飛已經有好久沒有發出聲音了,於是問道:「鵬飛,你呢,最近怎麼樣了?」
「我?哎……」
一聲嘆息讓周傲天和黎遠同時明白了他的境況,其實之前黎遠就聽說了常鵬飛和女友的矛盾正在升級,對方已經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不能在年內買下婚房就要和他分手。
常鵬飛出身於一個普通家庭,要在a市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買房簡直難如登天。
等等,自己的卡里不是還有一百五十萬么!!!也許他能夠幫上點什麼
「鵬飛,我……」
「沒什麼可說的,就那樣唄,還是羨慕瘦猴啊,那可是雲靜雅啊,我曾經的夢中情人啊哈哈。」常鵬飛打斷了他,沒有讓黎遠把剩下的話說出口。
「黎遠?」
「嗯?」
「你明天有空嗎,我想去你那。」
雖然黎遠忙著自己的事,不過沒有拒絕常鵬飛的要求,對方這樣說的時候,代表著他想找人聊一聊心裡的煩悶事,於情於理他都沒有理由拒絕,畢竟常鵬飛曾經十分照顧自己。而且他也能夠順便提一提存摺的事,雖然他並不好看常鵬飛的女友,但是人家兩口子的事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鵬飛已經離不開對方了,所以何不幫他們一把,讓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