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清越,你真的決定了嗎?」

娃娃臉的姜百草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神色凝重地看著林清越。在仁愛呆了這麼多年,每一個懷孕的境族人都會千方百計地想要保住孩子,因為他們知道以他們的體質要想獲得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有多麼不容易。想要放棄孩子的實屬鳳毛麟角,而他們都有難以向外人道明的痛苦往事。

但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拿掉孩子都會對孕夫本身帶來極大的傷害,所以如果不是對方特別堅持的話,姜百草都會勸阻病人。

看到林清越堅定的眼神和抹不去的憂傷神色,姜百草知道,他這是下定了決心,恐怕事情很難再有轉圜的餘地了。

「他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一向斯文和氣的林清越從未說過如此絕情的話,而且還是對著自己的親生骨肉。當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連他自己也心驚了一下——什麼時候竟變成了這樣冷漠無情的人了?

心臟微微地抽痛了一下,似是有什麼人往心口上踩了一腳。也許是他那註定無緣見面的孩子,也許是他的心裡還對薛言存了那麼一絲絲的不忍。

但這種感覺僅僅存在了一秒鐘就消失了,自那件事情發生后,林清越承受了心理和身體的雙重摺磨,地獄般的日子讓他不敢去回憶,更無法想象一旦這個孩子來到世間,等待他的將是怎樣的狂風暴雨。

孩子,別怪我狠心。即使你來到這個世上,我也很難像一個普通父親一樣對面你……

林清越不奢求孩子能夠原諒他的自私,只求他來世能夠投個好胎,別再碰上他這樣不負責任的父親。

「百草,你不用說了,我已經決定了。」

姜百草嘆了口氣,沉默地搖了搖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手術室其實早已經準備好,但他多麼希望林清越永遠都不要走進那裡。

「走吧,我帶你去手術室,你放心,我來主刀,不會讓你有事的。」

「嗯,謝謝。」林清越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跟隨他走出了辦公室。

這家醫院的面積並不大,它坐落在這座繁華都市的東南角,遠離了城市的喧囂,為的就是保護本族人儘可能不受外界干擾。從外部看也完全不像是一家醫院的樣子,不過走近內部就能發現這裡不僅裝潢考究,而且所用的醫療儀器都是最先進的,可見醫院的主人對這裡下了多大的心血。

這天是周三,前來看病的人並不多,林清越隨著姜百草走在鋪滿了淺灰色大理石的走廊上,清晰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敲擊著他的心。隨著離手術室越來越近,莫名的恐懼和緊張感漸漸包圍了他,讓他連呼吸都感到十分沉重。

他不知道手術室里有什麼正在等待自己,但既然是自己選的路,就要鼓起勇氣去面對。長痛不如短痛,過了今天,他就還是那個老實本分的教書匠,永遠也不要再和薛言扯上任何關係。

離手術室已經剩下不到十米,林清越的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裡,心跳聲清晰可聞。這時,他突然聽見了一陣腳步聲,好像有什麼人正在沖他狂奔而來。

那腳步聲有些熟悉,林清越屏住了呼吸,不敢朝後看。他的停頓引起了姜百草的注意,他也停下了腳步扭頭問道:「怎麼了?」

手術室的位置在一個拐角的地方,連接著兩條走廊,這時,從那一頭走廊來了一個護士,她的手上端著一個盤子,用紗布蓋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相比於其他醫院,仁愛的規模真可用渺小來形容,所以姜百草熟悉這裡的每一個醫生、護士還有所有的後勤人員。但眼前的這個護士卻是個生面孔,他不記得最近醫院有招過新人。

「等一下,請問你是……」他攔住了那個護士打扮的女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女人抬起了頭,露出了一雙陰狠的眼睛,看得姜百草心裡一驚,更讓他感到驚慌的是,這雙眼睛越過他牢牢地鎖定了他身後的林清越。

「你……」

當他再次發出聲音的時候,女人突然猛地推開了他,從盤子里拿出了一根針管,往林清越身上扎去。

林清越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壓根沒有注意到眼前發生的事情,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閃著銀光的針頭已經離他不到十厘米了。

「清越!」

第三個聲音響起,一股巨大的推力將他猛地往一旁的牆上甩去,林清越的右臂重重地撞在了牆面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這個聲音折磨了他多少個日夜,他又怎會忘記,可是薛言怎麼會在這裡?

「嗯……」

薛言發出了一聲帶著痛苦的悶哼,原本應該扎在林清越身上的針頭筆直地進入了他的身體。他很清楚針管里藏著的是多麼致命的毒液,只要這個女人將針管推進兩分,他就藥石無救,可以直接去閻王爺那報到了。

好在女人發現目標錯誤以後及時拔出了針頭,並沒有將裡面的液體注入薛言體--內。她再次舉高了針管朝林清越襲去,不過一擊不中的她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機會,薛言一腳踢在了她的肚子里,恐怖的怪力將她直接踢飛了起來,撞上了手術室的大門,發出了一聲巨響。

「回去告訴我媽,這事不用她插手,她敢動林清越就是在要我的命!」

女人捂著肚子,五官擰在了一起,聽到他的話后才確定了這人的身份,僱主的兒子竟然跑出來打亂了她的計劃!看來這單生意是做不成了,還是趕緊趁亂離開得好。

薛言的一腳讓她的行動遲緩了很多,起身的動作自然沒有之前那麼靈活了,姜百草試圖走上前攔住她,不過被薛言拉住了,最後只要眼睜睜地看著行兇之人消失在視線里。

仁愛居然混進了這麼危險的人物卻沒人知道,這是多麼荒唐的事!

姜百草氣憤地質問薛言:「她是誰!你又是誰!!」

驚魂未定的林清越走了過來,他看到薛言的頭上依然包著繃帶,身形依然高大,但白色的襯衣罩在身上空空蕩蕩的,這人瘦得似乎就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了。因為失去了過多脂肪,所以他的顴骨凸了出來,眼窩深深地陷了下去,不過這些還算輕的,他的臉色蒼白得過分,純色正在青黑……

「百草,你看他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剛才那個假護士針管里到底是什麼?」

被他這麼一問,姜百草也發現了薛言的異樣,這明顯是中毒的癥狀!

他連忙招呼來了護士,把薛言放到了救護床上,此時薛言已經渾身無力,臉色跟死人沒有任何區別。

「先把病人送進手術室,然後趕快抽血化驗,叫秦院長來一下,病人情況危急!」

姜百草鎮定地指揮著護士們,林清越卻跟傻了一樣獃獃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就在剛才的一瞬間,他覺得薛言已經死去。這個讓自己憎恨的男人就這麼輕易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的臉上是凝重的死氣,完全沒有半點活人的生氣。

他會不會就這麼死了?

這個年輕的、囂張的、偏執的男人?

他恨薛言。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他在心裡想過薛言的一百一千種結局,卻也從未盼望過他就這麼死去。

這太可笑太沒有意義了。給自己帶來巨大痛苦的人卻因為保護他而死?

多麼諷刺。

這是就算死了也要讓自己活得不安心嗎?

「薛言,薛言……」

林清越的口中呢喃著他的名字,他的身體冰冷得像是從地窖里剛出來一樣。

他不會承認對薛言還有任何感情,他覺得這是他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憐憫之情,不願意看到薛言在最風華正茂的時候就命赴黃泉。

「別死啊薛言,你死了我只會過得更好,我不會內疚的,更不會對你有半點想念……」

他跟瘋了一樣站在手術室的門口念叨著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話,門前來來往往的人都帶著怪異的眼神看著他,以為這人得了什麼精神疾病。

好在路過的小-護士發現了他,連忙把他推進了休息室。

「林先生,您在那站了多久了,秦院長也進去了,您朋友不會有事的,放心吧。您的身體還沒好,別把自己再折騰病了。」

小-護士貼心地給他端來了一杯熱水,碰到他的手時被嚇了一跳,「哎呀,怎麼這麼冰,真是的……」

她一邊責怪,一邊拿來了毯子給林清越包上,然後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每一分鐘都是煎熬,熱水和毯子都無法讓林清越的身體暖和起來。他的腦子裡揮之不去的都是薛言死人一般的神色,那比他連日來的噩夢更加恐怖百倍。

「薛言……薛言……」

時間彷彿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當門再次被打開的時候,林清越恍如隔世。

姜百草的臉色疲憊至極,整整五個小時的手術讓他累得幾乎直不起腰來,走進休息室他就咕咚咕咚地灌下了一大杯溫水。

「那是你朋友嗎,他還沒脫離危險期,需要再觀察四十八的小時看毒素會不會發作。好在那個假護士沒把針管往前推,只要五滴,那種致命□□就會在三分鐘之內奪去一個成年人的性命。不過即使如此,你朋友還是沾染到了針尖上的毒素,再加上他本來就傷重未愈,恐怕要修養好一陣子。」

他的話如同被按了慢進鍵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鑽進了林清越的耳朵里。他的思維似乎變得極其緩慢,半晌之後,他才意識到:薛言,似乎沒有死。

這一刻,他的心裡五味雜陳,他絕對沒有盼著薛言死去的心理,可是當聽到他沒事的消息后心裡依然一片霧霾。似乎伴隨著這個男人而來的只有無盡的煩惱和災難,而且讓他避不得也躲不開。

這究竟是怎樣一種孽緣?

他還記得在十一年前的那個清晨,他推開了薛言的房門,看到了一個蜷縮在角落的瘦小少年,他的眼睛很大,卻沒有半分少年的活潑天真,而是布滿了防備和冷漠。

那樣的眼神觸動了他的心,讓他在那一刻下定決心要幫助這個少年走出陰霾。他做到了,雖然在最後付出了一條手臂的代價,不過看到薛言對他綻放出笑容的時候,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他的手臂還未完全治癒的時候,薛家突然居家遷往米國,並且十年都不曾有過任何消息。這十年來,他總是會想起薛言,卻從未想過一個看上去明朗睿智的薛言會突然出現在他的宿舍門口,敲開他的門,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笑著對他說:「林老師,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十年後的薛言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他曾經時想過薛言能夠恢復到哪個程度,可一切都超過了他的預期。眼前的青年看起來是那麼完美,彬彬有禮而且態度親和,和十年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他為他感到高興,卻忽略了他偶爾露出的異樣眼神,那種瘋狂的佔有慾和超出常人數千倍的偏執比十年前更加令人膽戰心驚。

等他發覺的時候,一切為時已晚,薛言已經制定好了一個周密的計劃,就等著他自己入瓮。

而這一切的後果,就是他肚子里的這個小生命和躺在病床上還沒脫離危險期的薛言。

林清越把手放在肚子里,再次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黎遠拎著補湯和飯菜來探望林清越,剛走進醫院就聽聞了早上那驚魂的一幕,連忙找到了林清越的病房,急匆匆了敲開了門就走了進來。

「林哥,你沒事吧,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

林清越搖搖頭,「誰能想到呢,聽薛言的意思,那個假護士應該是他的母親派來的,而她的目標就是我。」

「啊!!!為什麼!」他的話讓黎遠一頭霧水,這真是賊喊捉賊啊,她兒子把林哥侵犯了,她不好好管教兒子卻要置受害者於死地,這是多喪心病狂的人才能幹出的事!

「你不知道……」林清越知道他的疑惑,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訴他,「我是用花瓶砸破了薛言的腦袋才跑出來的……」

「那他不是活得好好的么,怎麼就□□了?薛言家裡幹什麼的,黑社會啊?」

林清越苦笑著說:「我想,他的母親應該是不想讓我再活在這個世上,只要有我的一天,薛言就永遠不能過正常人的生活。薛家怎麼會允許唯一的繼承人愛上一個男人?」

「我靠!這都什麼人啊,怪不得能養出薛言這種兒子!」黎遠氣憤難平,一想到林清越差點就被人給害死他就怎麼也冷靜不下來。作為一個平民小老百姓,他從來都沒想過身邊的人會遭到暗殺這種事,那不是電視劇里才有的橋段嗎?

「林哥,現在怎麼辦?薛家也太無法無天了吧。」

此時的林清越已經冷靜了許多,他將頭靠在墊子上,閉上眼睛說:「等著,薛家的人應該快來了……」

黎遠不放心林清越,反正公司那邊也沒什麼事,所以他決定留下來陪他。他給賀時琛打了一個電話,對方聽了他的話之後語氣明顯不悅,黎遠最近忙得焦頭爛額,冷落了賀時琛,今晚本來打算給他做頓飯然後兩個人膩在一起好好補償一下的,現在全泡湯了,也難怪賀時琛拉下了臉。隔著電話,黎遠都能想象出賀時琛冰山一樣陰沉的臉。

不過那又如何呢?他承認賀時琛吃定了自己,很多時候他都只能跟著他的步子走。不過反過來說,賀時琛何嘗不是被他牢牢攥在手心裡?他再如何,賀時琛除了用鼻孔多出幾下氣也只有忍著的分。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讓黎遠覺得好極了。他曾擔心過跟賀時琛這樣的男人在一起就會失去自我,讓太過強勢的他主導一切。現在看來完全是他多慮了,賀時琛雖然有些霸道,但還是給了他足夠的尊重和自由,所以黎遠在深愛著賀時琛的同時又多了一份感激。

「行行,我知道了,我怎麼會有事呢,別瞎操心……嗯嗯,明天我一定回去一趟……明天公司要有事你先幫我頂一下……晚飯的菜我買好了,你讓阿姨做一下,晚上少喝點酒,明天要讓我聞到一點酒氣我就在醫院住下不回了……你別不當真……笑什麼……你才娘們叨叨的……」

聽著黎遠和賀時琛的對話,一旁的林清越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本以為與賀時琛這樣的男人相處必定要經歷一堆的磨難,何況是黎遠這樣粗神經的人。沒想到短短的時間內,兩人已經有了一種小夫妻般的默契,他們的談話平淡的溫馨,家長里短里無處不透著對對方的關切。

看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黎遠遠比他想象得要堅強也更加幸運,希望賀時琛懂得珍惜。

反觀自己,儘是一堆理不清的陳年爛賬,哎……

黎遠低估了薛家,他沒想到□□的人會這樣堂而皇之地走進醫院,身後還跟著一堆人,有秘書、醫生、律師,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像是來參加慶典的。

薛言的母親保養得極好,年近五十卻沒有多少歲月風霜侵蝕過的痕迹,看上去四十不到的樣子,身材婀娜,容貌秀麗,讓人一見難忘。只是那眉眼中透露出的強勢和傲慢讓人有些不太舒服。

薛言的容貌融合的父母的所有優點,他的父親高大俊朗,充滿了獨屬於中年男性的成熟魅力,不過在妻子面前,他顯得太過低調,兩口子站在一起的樣子,讓人們很輕易就能分辨出誰才是家裡的主心骨。

據說薛言的父親是入贅的,薛家一脈單傳就剩下薛言這跟獨苗了,怪不得跟寶貝似的,腦袋被砸個洞就要殺人。不過這好歹是個法治社會,薛家也太不把人命當回事了。

「林老師,好久不見了。」薛夫人環顧了一下四周,就對著林清越這麼說道,不過語氣里可是聽不出半點寒暄的意思。

「的確好久不見了,薛女士。」林清越不卑不亢,他挺直了腰背坐在沙發上,面對著好幾雙眼睛絲毫沒有退卻。

「為了讓小言忘記你,十年前我帶著他舉家遷往米國,卻沒想到最終還是拗不過他對你的執念。」

她的語調平緩而冷漠,林清越卻聽出了其中隱含的怒氣,面對她隱晦的指責,他沒有任何心虛的感覺,於是正視她道:「薛女士,難道您認為那是我的錯嗎?所以為了徹底杜絕薛言的執念,就要讓我消失在這個世上?」

在聽到他的問題后,薛母的神色沒有任何改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作為一個母親,我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護自己的孩子。」

林清越冷笑了一聲,「如果您真的這麼在乎薛言的話,進入醫院的第一件事就應該去看看您的兒子,而不是坐在這裡,帶著一堆人氣勢洶洶地為難我!」

黎遠沒想到不善爭吵的林清越在關鍵時候這麼給力,一副舌戰群雄絲毫不退讓的樣子,忍不住在心裡給他點了個贊。

薛母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她的丈夫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卻被有些惱怒的她輕輕推開。

「林老師,你的存在對小言來說始終是一個問題。我這次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如何才能讓小言徹底忘記你,我能看出來,你對他並沒有那種意思,所以我希望他也能夠對你斷了念想。」

「這也是我想要做到的事。不過我不希望再受到人身傷害,薛女士,希望您不要視法律為無物,輕易地傷害別人。」

薛母笑了笑,把頭髮攏到耳後說:「您放心,只要這件事能夠很好地解決,讓小言成為一個正常男人,我保證不會再打擾你。」

林清越看著這個強勢了一輩子的女人和她身邊唯唯諾諾的男人,發現薛言的很多病症都來自於她,然後在她旺盛的操控欲下無限反彈,最後走進了死胡同,產生了巨大的精神障礙。

而最可悲的就是,她從來不覺得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她永遠都是完美的,需要改變的永遠都是別人。

「薛女士,我不知道你對正常的定義是什麼。薛言身上的確存在著很多問題,但我覺得你的重點錯了,他的性向問題遠沒有其他來得嚴重。」

「對不起,我不覺得。在我們這樣的家庭出生的孩子必定有一些獨特的個性,這一點我希望你能夠理解。如果他能夠按我的意思娶妻生子然後接管家業,那他的人生將會一帆風順。薛家可不能容易一個男兒媳。」

在說到「男兒媳」這三個字的時候,她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諷刺意味,這種羞辱不但林清越,也讓一旁的黎遠憤慨不已。

「這還不是你那神經病兒子乾的好事嗎,你以為林哥願意啊?我真是不明白了,一個一個薛家的,你們薛家有多了不起啊,□□顛倒黑白,簡直無法無天了,林哥沒跟你算那筆帳,你倒是先聲奪人反咬一口了!」

黎遠說得直白,比林清越的話更多了幾分殺傷力,這讓薛母的臉上有些掛不住,看到僱主的臉色,她身邊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說:「請這位先生說話的時候注意一下分寸,沒有證據不要血口噴人,嚴重的話會構成誹謗罪的。」

他的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證據的話,如果要儘力去找,我想也並不是很難吧。」

「賀時琛!!!」一看到賀時琛,黎遠就發出了欣喜的聲音,他的出現對他來說是個意外,對薛家的人來說更是。

「賀總?你怎麼會來這裡?」

「薛阿姨,好久不見,這兩位都是我的朋友,不知道有什麼事讓您大費周章地突然回國?」賀時琛明知故問,賀家和薛言還是有些交情的,只不過隨著薛家的出走淡了一些而已。

薛母狐疑地打量著著三個人,並不相信「朋友」這個說法。但是她不得不顧忌賀時琛這個人,如果他插手這件事,那麼問題就要變得複雜得多了。

「賀總,既然你稱呼我一聲阿姨,那麼我請你尊重我,這是我們家的家事,理應由我們自己來處理。」

賀時琛面無表情地走到黎遠身邊,突然摟過他的肩說:「不好意思,如果與他有關,那這也是我的家事。」

黎遠瞪大了眼睛看著賀時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賀時琛居然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承認了他們的關係,出櫃也出得如此輕描淡寫,還真不愧是賀時琛。

感到震驚的不僅僅是黎遠,幾乎所有的人都因為他的舉動而楞了半晌,尤其是薛母——

「你、你……這,你的祖父知道嗎!」究竟是因為國外十年讓她和國內的形勢脫了節還是現在的人太過開放,同性相戀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竟然能夠說得如此坦然。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難道你們絲毫不覺得羞恥嗎?」

休息室里的兩個值班護士一直以看戲的態度看著眾人你來我去的口水仗,聽到這個話后突然坐不住了,其中一個年長些的走出來說:「有什麼好羞恥的,來我們這裡的病人基本上都是這樣的。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很正常啊。」

另一個護士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補了一刀:「來這裡的異性夫妻很少的。」

薛家的人面面相覷,臉上的神色五彩紛呈,似乎一時間,原來熟悉的地方變成了另一個世界,詭異得讓人完全無法理解。

林清越無暇去欣賞他們風中凌亂的樣子,他只想早點把這件事情解決——

「薛女士,對於我收到的生命危險,由於一時半會我也拿不出證據,所以暫時不想同您計較。我希望您能夠在薛言脫離危險期后儘快帶他走,如您所願,我有生之年都不會主動去找他,也希望您能夠管好自己的兒子,不要再讓他來打擾我。」

他的話把薛母從震驚中拉了回來,她輕輕地咳了咳,將臉上的尷尬神色收回,再次回復了她女強人的凌冽氣勢:「這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小言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我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把他鎖起來,況且這對他也是一種傷害。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你能夠儘快娶妻生子,徹底斷了他的念想,至於人選我會儘快幫你安排好,你放心,絕對萬中挑一,而且我還會送你一筆資金,讓你一生衣食無憂,只要你能夠做到你所說的。」

「我拒絕!」林清越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的提議,娶妻生子固然是他所願,不過他不願意被人操控安排一個不愛的女人作為妻子,更無法接受她施捨般的條件,他的人生什麼時候輪到姓薛的來做主了!

「林老師,我勸你接受這個提議,要不然……」

「媽!」一個虛弱的身形撞開了門,打斷了薛母的話。本應呆在病床上的薛言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內,他的臉上依然沒有半點血色,似乎還沒從鬼門關收回腳來,但在蘇醒的一瞬間,他的腦子裡就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找到林清越。

他像一隻沒頭蒼蠅一樣在醫院裡亂轉,醫護人員想要把他按回病房都被他的怪力所推開,終於他找到了這裡,聽見了他們的爭執,比起林清越,他更加抗拒母親的做法。

「小言,你怎麼可以起來,快坐下,李醫生!」

隨行的醫生立刻想要上去攙扶薛言,卻同樣被推開,薛言接著說:「媽,我想和您單獨聊聊,讓他們都出去吧。」

薛母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給丈夫使了一個眼色,讓他帶著其他人走出了休息室。而林清越一行人早就不想和薛家人共處一室了,在聽到薛言的話后就先一步走了出去,偌大的休息室就剩下了薛家母子倆。

薛母十分擔心兒子的身體情況,薛言揮揮手表示自己沒問題。

「媽,聽完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也許您會覺得我瘋了。但我會用很多證據來證明它是真實的,希望您在聽完我的話后再決定如何看待清越……」

林清越三人走出了休息室后就回到了他的病房,他覺得黎遠為了他的事已經耗費了太多時間,就勸他跟賀時琛回去。

「林哥,不是我說,你看薛家帶了那麼多人來,醫院裡現在值班的醫生護士才幾個,我怕一會那女人又發起狠來你招架不住……」

黎遠拒絕了他的提議,卻被賀時琛打斷了:「那倒不必擔心,接到你的電話后我就在這個醫院周圍安插了人,林老師不會出現意外的。」

「啊?我怎麼不知道?」

賀時琛揉揉他的腦袋笑了笑,並沒有解釋什麼。他並不是很在意林清越的情況,只是怕黎遠被他的事牽連到而已,所以才會在收到薛家到來的消息后立馬趕來。

在林清越的堅持下,黎遠最終答應等薛家的人做出決定后就隨賀時琛離開。

「你說薛家母子到底在聊些什麼呢?」

林清越搖搖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總之我這輩子都不想跟姓薛的人有半點瓜葛了。」

薛家母子的談話持續了很久,其間薛言走出了休息室兩趟拿了什麼東西進去。一個小時候,等大門終於打開的時候,薛母的臉色極其複雜,猶豫、矛盾、疑惑,總之似乎是聽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消息一時半會難以接受的樣子。

而她一旁的薛言倒是神色平靜,除了一臉倦容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讓人感到不解的是,從休息室出來后,薛母十分乾脆地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了醫院,只留下了薛家特聘的家庭醫生。一行人來的時候浩浩蕩蕩,走的時候倒是無聲無息,彷彿從未出現過一樣。

看到他們離去,黎遠終於放下心來,坐上了賀時琛的車子離開。這時已經是凌晨兩點,薛言再次出現在了林清越的病房裡。

「清越,你的那個花瓶讓我差點踏過了鬼門關,在那幾天里,我似乎一直在地獄門的門口徘徊,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想通了很多事,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再也無法挽回,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現在我只希望你能夠心平氣和地跟我談談。」

林清越不敢看他,雖然眼前的薛言脆弱無力,可他始終忘不了他猙獰的樣子。他只好低垂了眼帘,讓目光落在眼前的白色被單上,極力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一些。

「你想說什麼?」

「……」太多駭人的臉色讓人看不清薛言的表情,在沉默了一會後,他說,「清越,我只有一個請求,就當是為了你自己,請你……」

他猶豫的樣子引起了林清越的注意,他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什麼?」

「請你……留下這個孩子……」

薛言的話音落下后,病房陷入了一片死寂。林清越渾身僵硬地坐在炕上,腦子裡嗡嗡作響。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原來他的噩夢還沒有結束,他最害怕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每一次都讓他招架不及。

他已經不想去追究薛言是如何得知他身體的秘密的,可他怎麼會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他的雙手劇烈地顫抖起來,不可名狀的恐懼在全身蔓延開來。單單是他一個就讓薛言的偏執發揮到了極致,當他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後更不可能善罷甘休了。

難道他一輩子都要活在薛言的陰影里?

不,那種生活對他來說會比死更難受!

「不,我不打算留下他。」

無論如何,林清越決定為自己拼搏一把,他的聲音微微發顫,但卻勇敢地挺起胸膛面對著薛言。

「清越……」他的決然讓薛言痛苦萬分,他的眉毛擰在一起,眼中透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他慢慢地靠近他,卻引來了林清越的高度戒備,他看到他牢牢抓著床單的指尖已經發白,而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無法掩飾的驚恐之色。

這時他才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孽有多深。

他將一個原本已經走出了婚姻失敗的林清越推進了另一個深不見底的山谷。

「清越,你別怕,」他在床前停住了腳步,「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真的變的,就連我自己也沒想到,一線生死的經歷會讓我突然懂得這麼多。」

「孩子的事,我……不會再干涉,還是由你……來做決定吧。」

說完這話后,薛言頹然地走出了他的病房,只留給了林清越一個落寞的背影。

而還沒緩過神來的林清越似乎被薛言的態度嚇了一跳,本以為將會迎來另一場狂風暴雨,卻沒想到對方就這麼放棄了?

這是真的嗎?

還是薛言的另一個□□。

他已經在薛言身上跌倒了太多次了,如今草木皆兵,對薛言的話不敢輕易相信。

但是剛才薛言那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他多少產生了一點希望,就算偽裝,薛言也從不會把自己如此脆弱不堪的樣子展現在別人面前。

也許真的如他所說,生死邊緣的徘徊讓他頓悟了許多事?

林清越的頭隱隱地疼了起來,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情,讓他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他需要時間好好冷靜一下,想一想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還有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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