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冬日的皇宮更加的靜謐的讓人感到不安。夏日的蟲鳴,春日的花開,秋日的落葉統統在冬日來臨前悄然的消失了,空餘蕭瑟的靜寂,回卷著冷風,莫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小馬車吱吱呀呀的踩著還沒掃乾淨的斷枝和落葉從側門小心翼翼的進了宮門。到了地方,小黃門畢恭畢敬的打著燈籠引著路,不知何時起,這青磚路上也落了一層白霜。
燭火從殿門的縫隙間傳了出來,韓嫣站在門前微微的深呼吸了一下,示意小黃門替自己通傳一下。小黃門點了點頭,領命的進去通報。趴在門口的韓嫣聽到裡面劉徹不輕不重的不知道說了什麼后,暗搓搓的揣摩了一下劉徹心情應該不會太糟糕,微微的心裡有了點底。不然面對一個處在氣頭上的劉徹,就跟一隻待宰羔羊面對一隻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獅子一樣,那種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丟了小命的感覺也是很恐怖的。
雖然劉徹未必能跟自己動真格的,但是扣工資降級什麼的,依照劉徹的脾氣還是能幹的出來的。韓嫣心有餘悸的在小黃門的通報聲中跨進了大殿。想著這宣室殿高高的門檻第一次跨過的時候自己還很費力的翻了過去,跪拜的是另一個已經長眠於史書中的帝王。
那個時候,眼前的君主還跟自己一樣,站在殿下,現在,他是自己要效忠的對象。頂著劉徹明顯帶著火氣的氣壓,恭恭敬敬的一句:「臣韓嫣,見過陛下。」
「起來。」聽著劉徹帶著火氣的起來,韓嫣舔舔嘴角,老老實實的站了起來。倒是也沒顯得如何心虛,只是明顯話少了就是。
劉徹扔下手裡的竹簡,沒好氣的一聲「啪」回蕩在安靜的夜裡,驚得正在偷偷打瞌睡的瑞喜打了個激靈。懶得注意宮人們無關緊要的開小差,劉徹似笑非笑的問:「李敢病了你知道嗎?」
「額……」韓嫣眨巴眨巴眼睛,爽快的道:「知道啊,突發高熱。話說啊陛下,這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真的沒錯啊,您看李敢大哥平時壯的像頭牛一樣……」
「行了!」劉徹聽著韓嫣越扯越沒譜的話,冷聲打斷。韓嫣老老實實噤了聲,看著劉徹真的動怒了,便不敢再造次。
劉徹瞥了一眼垂首站在殿下的韓嫣,問道:「今天晚上你在哪兒?」
「回陛下的話,臣在上林苑。」韓嫣倒是也不怕劉徹刨根問底,自己確實一步上林苑都沒出過……當然,溜出去找李敢什麼的,也可以借口是去探病的。
韓嫣頓了頓,而後謹慎的問道:「敢問陛下,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事兒了?」
似乎是被戳到了死穴,劉徹垂首不語。韓嫣識趣兒的閉嘴不再亂打聽了,半響后只聽劉徹淡淡的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臣只知道自己該知道,不該知道的臣什麼都不知道。」韓嫣語氣淡然,劉徹聞言轉過頭來,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就那麼直勾勾的盯著韓嫣看。
韓嫣仍舊是那副淡然如水的樣子,但是背地裡,後頸上的汗毛刷的就立了起來。所謂威壓估計只得就是這種老鼠見了貓感覺?
劉徹盯了韓嫣半響,見人理直氣壯,半點心虛都沒有,微微軟了軟氣勢。大氣不敢出的眾人都在陛下看不見的角落裡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韓嫣。」劉徹淡淡的開口,很少被劉徹連名帶姓這麼叫的韓嫣眨了眨眼睛,微微抬頭打量了一眼劉徹。只聽劉徹似是頹然又似是拜託的道——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騙朕,但是我希望唯幾不會騙朕的人里,有你一個。」
帝王的重擔壓著這個年輕的皇帝不得不豎起心防,學會余璇,學會收斂自己的脾氣學會忍讓權傾朝野的世家權臣。或許在長安城寂靜的夜裡,哪個繁華卻又黑暗的皇宮內,有個叫劉徹的人,也需要放下心防好好的喘息一下。
韓嫣微微側頭,跨出宮門前,看著那個皇帝眼中流露出的期盼,即便是一閃而過的轉瞬即逝,應道:「如果有一個秘密一定要一個人知道的話,韓嫣保證,那個人一定會是陛下。」
背後的劉徹似是笑了又似是什麼事兒都沒發生,詭異的表情看的春陀不知道怎麼開口,相勸劉徹早點休息吧,這陛下精神奕奕的樣子貌似會嫌自己多嘴,問問陛下用不用加盞燈,可是這天已經太晚了,明天還有早朝呢。
王公公看了看糾結的春陀,挪了過來,用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小聲道:「看好了,得罪其他人是得罪一個人,得罪那個人是連陛下一起得罪。咱們的陛下還小,正是重感情的時候,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春陀斜了一眼王公公,繼續用蚊子般的小聲回答道:「比之鄧通和周文仁呢?那可是比皇后還得寵,看看下場,一個活活餓死一個還在守陵呢,聽說病重也活不過幾年了。」
王公公繼續咬耳朵:「你這話跟我說說也就算了,到外面胡說八道後果很嚴重。」
「你們兩個嘟囔什麼呢?」劉徹眼神不善的掃了過來。春陀趕緊打圓場道:「陛下這天晚了,奴才們再說要不要讓陛下早些歇息?畢竟明天還要上朝。」
劉徹點點頭,伸了個懶腰道:「倒也是,替朕準備一下吧。」
「諾……那個陛下,要不要去皇後娘娘哪兒……畢竟嗯那個……」劉徹聽著王公公吞吞吐吐的聲音,猶豫了一下:「天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諾。」
……
「砰砰砰。」急促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裡回蕩著,守夜的小廝們打著哈欠罵罵咧咧的邊開門邊道:「大半夜的誰啊亂敲人家後門,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啊?」
打開門后,小廝看著眼前捂得嚴實的人似是有些眼熟,猶猶豫豫的問:「敢問閣下是……」
來人掀開兜帽,小廝趕緊瞪大了眼睛:「喲,韓公子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還從後門兒……」
「長話短說,你家二公子呢?」韓嫣閃進了門內,左右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似乎是怕什麼人跟著。
小廝見氣氛凝重趕緊道:「在屋裡呢,公子快進來。我們家二公子剛剛還說韓公子會不會來呢。」
韓嫣應著小廝的話,囑咐道:「我今晚出現在這裡的事兒誰都不許說。」
小廝點點頭,表示一定不會亂說話。李廣府里的人大多都是從軍營里調來的,第一要求就是忠心,對李家無條件的忠心耿耿,只要涉及到李家的安危,他們寧願死都會咬緊秘密。所以韓嫣很放心。
正披著外衣大大咧咧坐在院子里望天兒的李敢看到韓嫣后,樂了,咧著嘴問:「喲,大晚上的你怎麼躲過查宵禁的那群人的?」
「你不是病了嗎?」韓嫣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壯的跟頭牛一樣的李敢,語氣帶著狐疑。
李敢聞言嘿嘿一笑,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意味深長的道:「如果我不病了的話,那麼我就有性命之憂咯。」然後大手一揮攬著韓嫣的肩膀大大咧咧的道:「走走走,進屋說。話說你怎麼還是瘦的跟排骨一樣?」
「小爺這叫濃縮是精髓,一身腱子肉又不是過年要殺豬。」韓嫣表示他一點不羨慕李敢的發達肌肉,自顧自的找地方坐好,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李敢自討了個沒趣兒,然後收起了嬉皮笑臉,一臉凝重的說:「你是不是又卷進了什麼麻煩事兒里?」
韓嫣拿著茶杯,看了他一眼問:「怎麼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裝病嗎?」李敢站起身,從一旁的竹簡堆里扒拉出一捲來,扔給韓嫣道:「你看看昨晚到今天晚上都發生了什麼,從放出去你的人之後這長安城的大門就沒閑著過。」
「什麼意思?」韓嫣看了看竹簡,然後抬頭問李敢:「發生什麼了嗎?」
「你的人前腳回來不久,宮裡出來了兩撥人。第一撥人為首的那個太監我見過,是太後身邊的人,第二撥可是咱陛下的親衛隊。你說說我能不病嗎?在沒確定兩撥人有沒有關聯之前,我都得病著,這兩頭我可是哪一頭都得罪不起。」李敢說了半天沒聽到韓嫣的聲音,納悶的偏頭看了看正皺著眉出神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麼玩意兒的韓嫣,不滿的道:「我跟你說話呢,你有沒有聽?」
韓嫣敷衍的看了一眼李敢,慢悠悠的問:「怎麼了?」
李敢知道剛剛那堆長篇大論韓嫣估摸著是沒聽進去,斜了韓嫣一眼道:「我告訴你啊,王信最近跟劉陵走得近,王信可是王氏外戚中太后的忠臣,劉陵是個什麼貨色你我都知道。」
「對啊,連你都能看出來的事兒,咱們的陛下又怎麼看不出來呢。」韓嫣拿著茶杯搖了搖頭,打了個哈欠。
李敢點了點頭道:「對啊連我都能……」話還沒說完,李敢變了變臉色。
「什麼叫連我都能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