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親舅舅許謙對外甥一片真心,毫無疑問——再說賈璉又有什麼值得正三品的都指揮使僉事許謙可算計可貪圖的?
這都半個多月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鳳姐兒急得冒火,但怎麼著也不會沒了理智:她可不會怨起舅舅許謙。
自從父親丟官去職,攢了幾萬的銀子一朝罰沒幹凈,伯父王子騰一聲沒吭,鳳姐兒終於切身體會到有銀子沒官兒,多少家產遲早還得讓人奪了去。
伯父指望不上,父母在京城不得立足只能回了金陵,鳳姐兒便一心靠在了丈夫賈璉身上:更何況賈璉已經不是總也補不上實缺的捐官,而是正經謀得了一個六品且有實權的位置,再有姑父舅舅一同照拂,二爺的前途怎麼著也比自己的親爹強。
跟前世不一樣,有賈珠榜樣在前,賈璉早早跟親舅舅恢復往來,之後跟著妹妹元春四處赴約,沒少從妹夫尹澤那兒聽得各種小道消息。
賈璉的父親和叔叔都走過孫家的門路,可孫家說倒就倒,賈璉便生了趁早躲遠點的心思:他比他爹和他叔叔更有自知之明,深知在京城不知什麼時候一個大浪拍過來,自家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孫大老爺丁憂那是留了面子,他沾了孫老太爺的光,更有太子舅舅這一層身份護身,據說家裡為脫罪也交了百多萬的銀子,幾代積累轉眼成空,將來想起複得等太子登基。
至於那起子依附孫家的官員可已經被抄了好幾個!賈璉轉念一想,叔父賈政只丟了官算不算幸運?但願別再秋後算賬吧。
反正賈璉藉此徹底醒悟,自家如今在京城算是個什麼位置。
不過在赴任的半路上,妹妹元春便送了信來,說大伯尹鴻已經探聽過了,對榮府的處罰就到此為止,二哥盡可安心。
跑到西南,賈璉還是趕緊找機會跟舅舅好生聊了聊。
舅舅許謙也看好他們兄弟倆一武一文遠離是非窩,潛心積攢政績,等再回京時好歹有些底氣應對風浪……
這風浪指的什麼,賈璉怎麼能不懂呢?年長的皇子們各個出挑,焉有不爭鋒的道理?
想明白的賈璉果然用心辦差,立志重振榮府威風。
之所以說這些,便是因為此番「橫禍」,緣於賈璉太用心。官員新到任,先跟前任交接,之後就得花些功夫摸摸底細,尤其是同僚上司。
舅舅是都指揮僉事,姑父是陝西布政使,這身家縱然不能讓賈璉在雲貴川三地橫著走,但一般人等閑不會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換句話說敢折騰他的也不是一般人。
卻說經歷司經歷大概分為兩種,一種負責管理軍備糧餉,另一種則是諸位將軍的幕僚或者軍師。
賈璉無疑是後者,他舅舅許謙這個都指揮僉事正是主管練兵的武官之一。
於是在認齊了左近的同僚之後,他便領了任務去探查下窩在山林之中的一支守軍。西南多山多林木,山中可住著不少土族鄉民。
尤其是幾位跟土皇帝一樣的土司和族長憑藉地利人和一直不大消停。
因此在山中修建堡壘,駐守衛兵也就十分必要了。
在堡中駐守其實是個苦差事,換防又不算頻繁,但至少像賈璉這樣的官員每隔一個月都會親自過去探望慰問,送去補給的同時還會給軍士們帶些新奇的玩意兒。
看在豐厚的餉銀,以及駐守后如無意外必會升遷的份兒上,駐守的軍士都還挺能耐得住。
而賈璉在駐軍的堡壘之中待了三天,完成差事自然該回去復命……正是在這回去的路上,他和他的一眾隨從下屬,約莫三十幾口子,全都沒了蹤跡。
等許謙知道外甥失蹤,都過去五天了:有人刻意隱瞞耽誤他都無暇顧及,而是先把外甥救回來再說。
他一刻不敢耽誤,立即上報。執掌一省駐兵和守軍的都指揮使聽說,立即繃緊了弦:賈璉失蹤那處的幾位土司可始終都不大老實!
於是斥候即刻出營,在那駐兵與堡壘與都指揮使所在的大營之間四處探查。話說都指揮使麾下斥候可是真正的精兵:這些可都是在西北關外多年,還能全身而退的老兵。
斥候結成小隊,散出去三天,就發現了蹤跡……確定了賈璉他們被關在何處,都指揮使立即召集人手,商議對策:面上還嘗試著把人換回來,但實際上已經做好強攻準備。
不巧賈璉的舅舅許謙也是對外強硬的那一派,他更願意先狠揍對方一頓再坐下來說話。
當然,強攻也許有所損傷,在行動之前許謙特地寫了信,告訴林海賈敏夫婦一聲。至於通知姐夫賈赦,許謙乾脆沒費那番功夫,反正告訴這個姐夫,他也幫不上一點忙。
就在許謙剛打發人出門送信,他媳婦直接推門進了書房,「老爺,外甥媳婦見紅了!」
外甥失蹤了小一個月,若是有個萬一,外甥媳婦肚裡這個輕易不能有什麼閃失!許謙他媳婦過來也就是告知一聲,說完她便回去繼續守著這個外甥媳婦。
許謙深知自己此時也幫不上忙,只得趕緊把信使又叫了回來,扯掉最後一頁,又重新添寫了一頁再命人發出。
好在從西南貴州前往西北長安,比去京城方便許多。即便如此,林海和賈敏收到這封信時,賈璉失蹤都一個多月了,再加上鳳姐兒懷相還不好……
賈敏很是憂心,又等了三天,後續的消息沒有傳來,她的憂慮就逐漸轉變成了不安。
不止媳婦有點坐卧不寧,侄兒賈珠額頭上還起了個紅亮紅亮的一個癤子,林海知道自己不勸都不成了,更何況他另有門路,很是聽說了些別樣的消息……
正值午後,冬日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地讓人昏昏欲睡,可此時屋裡賈敏獨坐,正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海直接坐到她身邊,「有心事就說出來,我還能出個主意。」
賈敏猛地抬頭,見是林海,才撫胸長出口氣,「唬了我一跳!還以為又有壞消息。」
話說這些年西南本就不安生,賈敏在水鏡早已見識過了,可西南土族無論如何「不安生」,也沒鬧出什麼花樣,在一年內就讓西南的幾位將軍先後平定。
賈敏安排璉哥兒到西南,除了讓他親舅舅照拂,同時也存著讓這個侄子借著西南幾場戰事好生攢一攢戰功,方便迅速提拔的心思。
璉哥兒沒有功名在身,若無實打實的功績,只想按部就班地做官,升上三品希望都很渺茫。
賈敏本是一番好意,哪裡想到把侄兒坑了呢?
林海不知賈敏另有奇遇,卻把媳婦的心思猜了個准,「璉哥兒不會怨你的,以後還會好生感激你。」
賈敏眉毛一挑,「怎麼說?」她伸手便捏住林海的手腕,一個勁兒地晃悠,「老爺你知道什麼了,還不快告訴我!」
林海也不賣關子,「你可知道如今賈雨村就是畢節縣令?」
賈敏驚訝道:「莫非他也插了一手?在這兒公報私仇不成?」
「璉哥兒比他還高一品。當初連薛家他都惹不起,若是上面沒人下令,他哪有底氣報復?哈報復在璉哥兒身上,當許大人是擺設不成?」
大梁可不是以文馭武,最後把國都亡了的前朝。
本朝的文官地位真沒那麼超然,再說賈雨村若真是早早知曉賈璉在他的地盤上失蹤還隱瞞不報,莫說前程,連性命都可能堪憂。畢竟正如林海所言,許謙許大人可不是吃素的。
能做到正三品的都指揮僉事,許謙也上過戰場,過手的亡魂不知凡幾,哪裡會介意再添上賈雨村這一條?
眼見賈敏聞言便換了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林海繼續道,「貴州指揮同知正是忠順郡王的門人。」
這事兒賈敏還真不知道。
從水鏡里看到的情景都是將來的大勢,至於官員們的派系,賈敏記得住那些大人物,譬如皇子們以及幾位閣老的偏向和歸屬,就相當不錯了。
前世兩個哥哥和侄子們鮮少離開京城,忠順王就算有心算計,也輕易沒機會——在天子腳下,忠順王若是還敢亂動手腳,也對不起他一向謹慎穩重的名頭。
想到這裡,賈敏不由冷笑,「忠順王府跟我家不對付了足足三代……也不過就這麼點出息,居然欺負起我家的小輩。」
忠順王府現在並不大威風——沒錯,這位王爺最開始也沒站在六皇子這一邊,他和王子騰一樣都是「半路」改換門庭。王子騰舍了孫家,跟容家十分親厚,總體而言還是因為他看好孫家和容家背後的太子;至於忠順王則是跟五皇子往來甚密。
平心而論,六皇子身上還看不出多少「真龍之氣」……看好他病歪歪的二哥的朝臣都要多得多。就連老爺林海,也是更傾向於二皇子。
林海不知他媳婦真正的思量,只是接著道,「我估計那位貴州指揮同知是想讓璉哥兒吃虧,但如今情況他也是後悔不迭。」
賈敏道:「他那主子倒是沒有不臣之心。」
林海笑道:「以前是我沒留心,這回正好給以前在書院結識的同科去信……」他刻意頓了下,「才知道五皇子在西南花了許多心思。都指揮使輕易動搖不得,但收買拉攏到指揮同知和僉事這一級的官員,也很管事兒。」
林海座師周閣老這一系多是南方人,鮮少有人到西南做官,因此對西南情況不善了解,自然也對五皇子有所忽視——五皇子看起來只是心思多,但想成為一國之君,陰謀詭計終究上不得檯面,也不容易收攏人心。
周閣老是位頗有君子之風的傳統士大夫,對五皇子的做派歷來不大看得慣,他的態度直接影響了他的學生們。
老爺的弦外之音,賈敏可聽得真真的,「老爺是想及早提醒周老大人?」
「等璉哥兒回來,還得他幫點忙。」
老爺一副篤定璉哥兒平安的態度,果然讓賈敏迅速平靜下來。
事實也是如此,第二日賈敏便收到了許謙和賈璉寫來的兩封信。璉哥兒成功讓親舅舅救了回來,只是斷了條腿。
賈璉深覺僥倖,以為自己再難見天日……他在信中簡直知無不言。
原因很簡單,就一句話,他撞見了一支商隊,隊內有西狄人。
西狄人高鼻深目,容貌跟大梁人差得太多,只要瞥見半張臉就不會認錯。另外,西南產鐵……
看到這裡,別說賈敏,就連林海臉色都很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