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你最近還是會有那種想要傷害別人的衝動嗎？」

「是。」

「經常？」

「是。」

「比從M國回國后還要頻繁？」

「是。」

即使自己的病人一直都用一個字來回答問題，丹尼爾還是滿臉的和藹。他手中鋼筆在紙上劃出來的沙沙聲頓了頓，溫和的說：「屈，我以為你找到了自己的天使后，這種情況會好轉。」他說著，看向半透明玻璃窗外的那道纖細身影。

坐在他對面的屈衍仲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平靜的眼神一瞬間柔和了許多，只是他很快又轉過了眼睛，仍舊是那副冷淡又平靜的模樣。

丹尼爾嘆了一口氣，眼角的細紋讓他看上去添了些滄桑的魅力，這是個讓人覺得平和的男人，那雙藍眼睛里寫滿了睿智。

他看著屈衍仲的模樣，語氣和緩的將話題引到了那個女孩的身上：「屈，真是讓人意想不到，你竟然找到了心愛的人，我曾經以為你的性格無法接納任何人，看到你這個樣子，實在是讓我覺得欣慰。」

丹尼爾語氣真摯，但是屈衍仲看上去不為所動，顯然他並不想和他過多的討論關於宋笙的事，於是丹尼爾就嘆了口氣，將話題轉回了之前那個問題。

「那麼，告訴我，讓你有那種不好的衝動的人，還是像從前那樣冒犯你的人嗎？」

這次屈衍仲不再是一個字說完了，他像是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放到了玻璃外那個轉來轉去的人身上，眼眸顯得深邃了一些：「還有所有和她接觸的人，都會讓我想要傷害。」

丹尼爾有些驚訝，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他擔心的看著屈衍仲：「你從來就沒在乎過什麼人，所以我還是第一次發現你有這種傾向，這種獨佔欲是不正常的，來源於你的某些經歷，從心理性的潔癖中衍生出來的，你這樣很容易傷害到那個女孩……但是或許我不該擔心，要知道你一直做得很好，以往那些衝動都被你很好的剋制住了。」

「我相信你現在依然可以剋制住，就像你現在在做的這樣，只不過這樣你就太辛苦了，你要學會在不傷害自己身體的前提下克制住這種衝動才行。」丹尼爾就像個安慰孩子的父親，寬容又可靠。

宋笙在大廳里坐一會兒又站起來溜達，看著書架上的各種書和旁邊的一些小擺設，從這些擺設里就能看出來這裡的主人是個很和善的並且上了年紀的人。

剛才她纏著屈衍仲一起來了這裡，據說是他一直以來的心理醫生住所。一到這裡屈衍仲就被助手請進去了，她一個人留在這裡等著，沒能看到那位心理醫生長什麼樣。

她還不知道旁邊那和會客廳相隔的玻璃牆，從裡面是能看到外面的，也不知道裡面的兩位正在談論自己。她等的無聊，開始用指腹磨蹭起自己手上戴著的戒指。一摸到這個戒指她就想笑，開心的不行。

但是磨蹭著，她發覺有些不對勁，戒指的內部似乎不是光滑的？好奇的取下來摸索，她發現細細的戒指裡面確實刻著什麼，只可惜太小了她看不清楚。事情就是這麼巧，在她想著回去要找個放大鏡來看看的時候，就發現了旁邊一排柜子上就有個放大鏡。

於是，她得以看清楚戒指裡面到底有什麼。即使用放大鏡來看都有些吃力，她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的拼湊，最後得到了一句——Youarethesourceofmycourage.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是我的勇氣之源。

宋笙坐在沙發上發獃，見到屈衍仲出來之後立刻揚起一個笑容，接著她就看到了跟在屈衍仲身後出來的那位。棕發藍眼的帥叔叔，一個很容易讓人有好感的男士。人家的氣質這麼溫和，難怪能當心理醫生呢，宋笙想著，禮貌的和他打招呼。

丹尼爾笑著給她遞了一張名片說：「你好宋小姐，我是丹尼爾。我和屈認識許多年了，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在乎一位女孩，之前還在好奇，現在見到你本人就理解了。這樣陽光可愛的女孩總是能讓人喜愛的。」

宋笙覺得自己應該是和屈衍仲在一起久了，習慣了他的經常性沉默和幾乎不說情話不誇讚她，只會用行動表達的方式，驟然聽到這麼直白的誇讚竟然還覺得不習慣，就像她之前和玉曲逛街，就遇上了好幾位上來搭訕的男士。

所以說長得好氣質好就是好，這位丹尼爾醫生明明說的和那些搭訕的路人一樣，但是宋笙還是覺得他就說的格外誠懇。就聊了一小會兒，等她和屈衍仲告辭離開時，她已經開始覺得這個丹尼爾真是個不錯的長輩了。

不過，他們離開了那裡之後，宋笙就聽到了屈衍仲說：「不要和丹尼爾走的太近。」

宋笙開始以為他在吃醋，還想打趣幾句，然後發現他似乎挺嚴肅，不由拉著他的手捏了捏問：「為什麼？難道他表面上是個值得信賴的心理醫生，實際上卻是個食人魔嗎，就像漢尼拔那樣~啊哈哈~」她開了個玩笑，說完自己哈哈笑了兩句。

屈衍仲沒有一點笑的意思，甚至看上去更加嚴肅了，很有默認的意思，頓時把宋笙給嚇住了。

「不、不是吧！」

屈衍仲緩緩搖頭，宋笙鬆了一口氣，就聽他說：「他的副業是個毒品販子。」

宋笙噎了一下，隨即覺得外表什麼的真的很能騙人，只看外表的話，那位丹尼爾醫生絕對是個好好先生啊，誰能想到他竟然還是個賣毒品的！

這還沒完，屈衍仲又加了一句：「並且他是方睢陽安排在我身邊的人。方睢陽……從血緣關係上來說是我的舅舅。」

宋笙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起方睢陽，畢竟他從來沒和她說過他家人的事情。當然宋笙因為某些原因自己找小堂弟查了資料，知道了屈衍仲不少事情，比如說他舅舅是個什麼人物這種事是不能說的，她只好一臉疑惑的看著屈衍仲。

「方睢陽是個瘋子，我母親也是，我……大概也是。」屈衍仲停在了清靜的街邊，旁邊公園裡栽的不知名花樹開花了，落了一地的花瓣，就在他的腳下。

宋笙分神看了看他腳下的花，眼神閃了閃連忙拍拍他的手安慰他，「怎麼會呢，我家萌萌又聰明又厲害，當然不會是瘋子了~」

屈衍仲自顧自的說：「我母親一直想殺我，但是我也一直想殺她，我的舅舅同時約束了我們兩，他對所有事情的控制欲都很強烈，包括讓我離開M國回國在S市中心醫院就職，包括在我身邊安排屬於他的眼線，幾乎所有能出現在我身邊的都是他安排好的。丹尼爾，昨天在HAR大學的人，我曾經的導師，國內我認識的同事，樓下開超市的人等等。」

「有些我清楚，有些我不清楚，或許只有你才是一個意外。」他說的很平靜，但是宋笙聽著感覺背後都毛毛的。她只通過宋離樹知道了屈衍仲舅舅是個黑白通吃心狠手辣的人物，卻不知道他還是個這麼、這麼說不出的人。

在外甥身邊安排無數人當眼線就為了控制他，這麼變態的行為普通人真是想象不能。想想說不定身邊哪個人就是別有所圖來當眼線的，時時刻刻都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一舉一動彙報，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宋笙覺得如果是自己，大概忍不了，可是屈衍仲表現的太平常了。還有他說起自己的母親想殺自己，宋笙之前看到他和他母親相處的時候就感覺不對勁了，現在聽他這麼說也沒奇怪，反而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至於原因，她覺得屈衍仲現在大概不會說。

沒關係，她還可以自己去找答案，這種猜謎的遊戲她還挺喜歡的，從小玩到大都沒膩過。所有可能妨礙她和他好好過日子的因素，她都要搞清楚然後排除才行，不然讓人放心不下。宋笙眯了眯眼睛，靠在屈衍仲的手臂上，環著他安撫的摸著他寬厚的背部。

「不管你舅舅和媽媽怎麼樣，或者你在別人眼裡是怎麼樣的都沒關係，我已經嫁給你了，以後我會陪著你的，嗯，以後還有孩子，我們都陪著你。」

她抬起頭對屈衍仲笑，兩個酒窩深深，挽著他的手臂拉著他往前走，「好了，不開心的事情不說！我們走路回去吧，我們可以聊天啊，比如聊聊我手上戒指裡面刻著的東西~」

「萌萌，你說那是什麼意思呀~」宋笙想看他害羞，不過沒能成功，她還壓根沒見過他害羞過。

屈衍仲張開手和她十指相扣，帶著她走在馬路邊上，這條路人很少，高大的梧桐像是兩排高大的士兵，太陽從樹葉縫隙間灑下來，碎成了一塊塊的光斑。

「『Youarethesourceofmycourage.』宋笙，你給了我勇氣。」

屈衍仲就說了這麼一句話，認真又慎重。想要打趣他的宋笙被他無意中將了一軍，猝不及防被他說的面紅耳赤，扭捏了一下咳嗽兩聲不好意思的說：「我怎麼就給你勇氣了，我除了給你添麻煩外什麼都沒做，還一直讓你照顧我。」

屈衍仲沒有回答，只是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了一點。

她並不知道，他其實是個很懦弱的人，內心深處一直埋著一個發著抖不敢去看任何東西的小男孩，那是屬於屈衍仲的童年投影。

這麼多年來，他其實從來沒有從小時候親眼看著母親殺了父親這件事里走出來，他是懼怕著自己的母親的，所以才會連連噩夢，甚至變成了一個許多時候都無法剋制自己傷人之心的人，說不定哪天就會變成殺人犯。

即使他如今已經不再是那個只能被迫承受著折磨的孩子，擁有了力量，面對著那個女人的時候還是無法抑制的感覺到恐懼，就像他無法抗拒她故意的折磨，像個提線木偶。可是宋笙來了，她改變了他，給予了他勇氣，讓他開始能去面對那感到恐懼的事物和心情。

因為感受了太多美好的感情，他漸漸開始掙脫那些恐懼給他帶來的束縛。如果是因為宋笙，屈衍仲覺得自己可以無所畏懼。

宋笙……是個無時無刻不在發光的人。她面對一切都從不會焦慮擔憂，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能解決。她勇敢又自信，那種可以掌握自己人生，不給自己留下遺憾的自信。她洒脫又隨性，那種一往而前絕不止步的毅然。

是的，她像一棵樹，長在陽光里，挺拔而生機勃勃。

宋笙身上有許多他嚮往的特質，所以他漸漸地被她吸引，第一次想要主動去靠近什麼人。

「宋笙。」

「嗯？」

「宋笙。」

「別擔心，我一直在，會陪你到牙齒掉光了走路還要扶拐杖，那時候我就扶著你說『哎呀老頭子你悠著點看著腳下啊~』要是那時候你惹我生氣，我就搶你的拐杖，讓你自己一步三抖的跟在我後面追。你信不信，到你七老八十了一定追不上我，哈哈哈~」

宋笙一邊說一邊拍著他的手臂笑的樂不可支，突然間被旁邊的屈衍仲捧著腦袋親了一下額頭。

「宋笙，我愛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