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最後一場戲
原來從來沒有別人,從來沒有另外一個「單禾」,自始至終都是他。他是唯一的那個單禾,與雷諾同生共死的單禾。
視頻里的單禾還在緩緩的唱著:「搖搖潔白的樹枝,花雨漫天飛揚,兩行滾滾淚水,流在樹下……給我血肉的故鄉,永生難忘,永生永世我不能忘。」
說好了永遠不能忘,可是他怎麼就忘記了呢?單禾忍不住的埋頭,肩膀抽動,哽咽起來。
「單禾,你看這個伊諾……」之前一直背著單禾,哈德並沒有發現身後人的異常,這時候轉過來一看,竟發現單禾在哭。那個苦痛從來都自己忍,即使有什麼困難也打落牙齒和血吞,從來不掉一滴眼淚的單禾竟然哭了。
手足無措的看著單禾,哈德嚇得把剛才想說的話忘了個乾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慌忙的翻出紙巾來,給單禾遞了過去:「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哭了?」
「沒事,沒事,我就是……」單禾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是該開心的時候,長久以來壓在心裡的一顆石頭終於落到了地上,他終於可以放心了。可心裡卻是一抽一抽的疼,他雖然不是小|偷,不是強佔別人身體的強|盜,可他卻把最終的那個人給忘了。
他忘了那一段過去,忘了和雷諾有過的曾經,也許有過生死相許的,立下不離不棄誓言的曾經。
雖然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單禾整個人是瞬間就解脫了,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揪心與愧疚。他忘了了過去,而雷諾卻還記得。
不僅如此,雷諾還在他失去記憶後為他爭取到了最大的權益,給了他自由讓他過自己渴望的生活。
緊緊的咬住自己的下唇,單禾的心就像被撕開一樣的疼。他們分開七年了,七年的時間雷諾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前些日子封閉拍攝,他有時候想雷諾想的不行了,就翻出兩人曾經發的消息、拍的照片看看,彷彿那樣雷諾就還是在他身邊似得。他還有可那七年間雷諾又有什麼可以聊以慰藉,寄託相思的呢?
單禾現在細細想來,認識雷諾那麼久真的從沒見將軍拿出過什麼有紀念意義的東西。這麼想來,他還有照片、視頻可以看,雷諾剩下的,就只有回憶了。
將軍那麼一個的頂天立地為帝國立下汗馬功勞的英雄啊……單禾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自責與愧疚過。
哈德不明所以,看單禾的光屏上還在放著歌,還以為他是觸景傷情,想起了以前在孤兒院里的經歷。想來想去,就一個勁的安慰他,別難過過去的,以後日子會好的。
眼淚簌簌的掉著,單禾只是一個勁的搖頭。雖然還在片場,來回有不少工作人員朝他們這邊投來來詫異的目光,但卻沒有一個敢上前詢問的。
單禾就那麼放縱自己暢快的哭著,似乎眼淚能帶走他壓抑的情緒,沒多流下一地淚水心中的愧疚以及苦痛就能輕上一份。可是實際上到底有沒有用,也只有他知道。
哈德頭一次見到這樣失控的單禾,整個人都慌神了。不過還好出於經濟人的本能反應,發現問題之後,他立刻豎起電子遮擋板,隔絕了其他人探究的視線。
單禾的哭聲低,只是死死的咬著嘴唇默默的流淚,但這樣的單禾卻比嚎啕大哭或者大吼大叫,更讓人心疼。哈德一邊遞著紙巾,一邊像老婆子一樣絮叨的安慰,這樣過了好一會兒,單禾才漸漸的冷靜下來。
「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哈德心中驚訝的很,叨叨著道:「要不然還是告訴將軍吧,我看你這狀態不太好……」
「不要告訴將軍!」單禾擺擺手阻止了哈德發送消息的動作:「將軍現在正在忙著軍部的事情,不能打擾他。」
雷諾本來是想陪著他拍戲的,但是為了能儘快的進行實驗,在解決了電影的事情之後,將軍最後還是選擇回到了軍部。這幾天研究院那邊有了新的進展,雷諾每天都在那邊盯著,還進行了一些沒有副作用的誘導激活小實驗。
單禾閉上眼睛想了想,他現在是真的不想讓雷諾知道他哭過的事。
「哈德,我沒事,就是有些累了精神太進本了而已,真的!」拒絕的話說的十分的冷靜,條理也很清楚,完全也看不有什麼異常。只是此刻單禾的眼睛紅腫厲害,眼角還帶著降落未落的淚滴,所以他這句話出來卻沒有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哈德是清楚單禾脾氣的,知道單禾決定的事情自己是絕對勸不動的,所以這時候沒繼續追問,嘆了口氣后道:「即使不告訴將軍……也行,那今天的戲還別拍了吧,以你現在的狀況,我怕等會兒要出事。還是先回去休息一會兒,調整一下狀態吧。」
「也好。」情緒有些失控,單禾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絕對不適合拍接下來的戲。剩下的兩場都是重頭戲,需要操作機甲以及戰鬥,他現在昏頭昏腦的上去,要是傷到自己就得不償失了。所以此刻他也沒再逞強,點了點頭對哈德道:「你幫我告訴梁放,我回去休息一會兒,等下午……精神緩過來了,再拍接下的戲份。」
「好。」哈德點了點頭道:「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單禾搖頭道:「反正沒多遠,我自己走回去。」說完連戲服也沒來得及換,單禾裹上一件衝鋒防寒服就直接走了。
單禾是個極其又主見的人,遇到問題時他更多是自己反覆的思考,會聽取別人的意見,但最後做決定的總會是自己。
其他人悶聲不吭兀自想一堆亂七八糟的或許就會鑽牛角尖了,但單禾卻不同,他不喜歡脫離帶水,不喜歡過渾渾噩噩的生活,要麼這樣,要麼那樣,他總能在最短時間內做出決定。所以單禾常常能在一番權衡思慮之後做出最好的選擇,就比如當初他考慮了沒多久,就直接正視了自己內心的渴望,承認自己對雷諾動心一樣。
在最恰當的時間,抓住了最合適的機會。單禾此時也明確的清楚,自己現在情緒不對,需要一個人冷靜下。
雖然已經快中午了,但寒冬的太陽在穿過厚厚的雲層之後早已沒有了當初那股暖意,暖了身體也暖不了人的心。
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在回房間的路上,單禾手腳冰涼。他心裡頭現在其實十分的糾結,一方面他很想見到雷諾,想要靠近將軍的懷裡汲取那寶貴的溫暖,但一方面他又不想這麼冒冒失失的衝過去害雷諾擔心。
而且他去找雷諾能說什麼?告訴雷諾自己就是「單禾」嗎?
不,不是的!
只有他一直在因為自己到底是不是「單禾」而痛苦糾結而已,雷諾卻從來沒有懷疑過。從一開始將軍就一直認定了,他就是那個單禾,唯一的單禾。
所以……也許,他根本不需要說什麼,也不需要解釋什麼……這個時候任何行為都是多餘的,只要努力的,恢復記憶就好了。
如是說的告訴自己,單禾終於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等走回休息區的時候,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躺回床上,單禾閉上眼睛蒙著被子悶頭大睡了一場。也許是梁放特意安排過,所以並沒有人來打擾他,單禾這一覺直接睡到太陽西斜,最後是被餓醒的。
果然,睡了一場覺補足精神之後,他的狀態好多了。從行李里找到一些東西暫時填飽了肚子,單禾再回到片場的時候,已經恢復到之前的狀態了。
梁放看著單禾重新恢復精神的樣子,沒說其他的什麼,只是囑咐他注意身體,要是實在太趕,他們可以截掉一些鏡頭後期處理的。但單禾卻直接拒絕了,這個電影一點也不能改,更不能截。
之前他還有些猶疑的時候,其實內心裡是曾經抵觸過的。畢竟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到底是別人和雷諾的回憶,還是自己跟雷諾的。但現在在確認從來沒有「別人」之後,單禾整個人心態都變了。
故事的點點滴滴都是他跟將軍的曾經,每個細節可能都有許多甜蜜的回憶,他一點也不想錯過。重新通讀了一下劇本,單禾有了新的體會。
又是幾天的加緊的拍攝,高強度的工作下好些工作人員都疲憊的,但單禾卻越拍到後面越是精神頭十足,因為他知道,這也許是他最後站在攝像機前的機會了。。
到十天傍晚的時候,單禾所有戲份都基本完工,只剩下ending了。
最後一場戲也是故事的結局,寫的是他跟男主角一起操作機甲,穿過層層防守最終回到軍方戰艦上的的事情。單禾只需要拍攝在協同操作機甲一起逃離的畫面,後面的大型爆破以及戰鬥場面都會由特效製作。
換上厚重的戲服,單禾一個翻身乾淨利落得登上了機甲。之前特意找雷諾特訓就是為了這個時候,單禾默默的轉頭看了眼,一定要做到一條過,給自己一個完美的落幕。
***
機甲里,狹窄的空間內,兩人的精神都高度緊繃。
「怎麼辦,他們追上來了?」單禾氣喘吁吁,看著旁邊傷了一條手臂卻還在堅持操作機甲的青年,著急的問道。
「都走到這裡了……我們必須出去,逃出去。」因為一個胳臂受了傷,青年只能單手操作。可戰鬥機甲本來操作就不容易,一般人恨不得生出三隻手來一起操控的,他能力卓然但這樣的情況下也顧及不過來了。所以不一會兒,他們就又受到一次攻擊,機身被炮彈擊中,跌倒在了航道上。
「我不行了。」額頭上之前撞上的傷口又崩裂開來,血順著面頰留下,青年轉頭看向慌亂無措的單禾道:「我把操作權給你,你來駕駛。」
「我?我不行的!」單禾想也沒想的拒絕道:「我根本不是哨兵,不能操作機甲!」
雖然在模擬環境中操作過很多次,但是他卻一次實戰也沒有。而且他只是個嚮導,瘦弱不堪沒有一點戰鬥能力的嚮導。
「可以!」男人啐了口嘴巴里的血道:「你可以的,之前我不是一起協同作戰過很多次了嗎?你操作主體,他負責攻擊,我們不是一直配合的很好嗎?」
「我……不行……」單禾聲音有些顫抖,但他也清楚的知道,他們此刻已經別無選擇了。
「不用怕,我會陪著你的,無論到哪兒我都會陪著你的。」青年看向他的目光是那麼的柔和,充滿了信任:「就像曾經我教過你的那樣,現在……接過操作權,機甲由你來駕駛!」
「……」看著青年如藏了漫天繁星的眼眸,單禾緩緩的閉上了眼:「好。」他們一定會逃出去的!
就像青年曾經教給他的那樣,再睜開時整個人都不一樣。凝神注視著操作台,單禾抬手朝接受按鈕,按了下去。
摒棄了一切的干擾,單禾發揮了嚮導的極限。五指飛快的在操作台上觸碰,連服役多年的高級哨兵也不能完全操作的六級機甲,在單禾手上卻是像有了生命一般,靈活的「舞動」起來。
【提速跳躍,背後有迫擊炮。】
訊息不是來自耳朵,而是腦海深處的提醒。單禾精神高度集中下已經無法去分辨其他,下意識的聽從了這一道指令,然後敏捷的躲過了背後的追擊。
【傾斜60°角,回身側踢。】
「嘭。」一個從側邊偷襲的機甲被他狠狠的擊飛出去,撞到戰艦壁上,沒了動靜。
【前面閘口提到第六速度,我們要脫離戰艦了……就是現在。】
燃料迅速的燃燒,機甲瞬間從平緩的「1」速,提升到「6」速,擺脫宇宙第二速度,銀灰色的機甲就像流星一樣,瞬間衝出了戰艦的量子罩,脫離了身後
等到確定逃離了戰艦的追擊範圍,回到了軍部的保護群里,單禾才似回過神來一樣,後知後覺的呢喃道:「逃出來了……我們逃出來了,真的出來了!」
「是啊,逃出來……」青年雖然已經疲憊至極了,但仍然竭力的勾出一個微笑。
看著青年的微笑,單禾瞬間熱淚盈眶。猛地用力,他將身邊快要癱軟在駕駛位置上的青年抱進了懷裡,激動的淚水掉落進了青年的脖頸里:「唔……還好,我們都活著!」
「嗯,活著。」青年蹭了蹭單禾的鬢髮,低聲的問道:「雖然現在問這些有些奇怪,但是以後……你還願意繼續做我的嚮導嗎?」
繼續作青年的想到?單禾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秒鐘,而後便重重的點了頭應道:「為什麼會不願意?我們不是剛說好嗎,無論到哪兒我們都會在一起。」
生死都一同經歷過了,他們沒有放棄彼此,也沒有逃離,所以……還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的嘛?
用上最後一絲力氣抬手回抱懷裡的人,青年滿足的一聲嘆息,終於放心的閉上了眼睛:「好,永遠在一起。」
***
「咔!這條過了!」隨著清脆打板聲的響起,單禾最後一場戲宣告完美結束。
完了電影拍完了?
單禾整個人有些恍惚,以前拍了那麼多場電影,殺青了無數次,卻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悵然若失。
結束了呢,他這輩子之後一部電影,殺青了……
可是坐在駕駛位置上,單禾半天也回不過神來。
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畫面,他怎麼覺得……當時雷諾的話,好像不是那麼說的?
到底說的什麼?單禾竭力的想抓住那一閃而過的畫面,卻最終只能抓住一些零碎的片段。
那些片段里,背後是漫天的火光,雷諾好像也是受了很重的上,半癱軟在駕駛位上,輕聲問道:「單禾,如果……有機會……你會不會……我?」
單禾有些恍然,他又是怎麼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