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兩件事
預料中的情況並沒有出現,凌無雙看著安然坐在軟卧上的韓由掣,又看了看在旁邊剝橘子的波斯美女,拱手道:「陛下,末將有要事稟報,」
韓由掣卻擺擺手,淡淡的道:「今天我沒空,你先回去吧,」韓由掣歷來兢兢業業,絕不是這麼輕浮的人,凌無雙又道:「陛下,此事末將非說不可,」韓由掣好像有意無意的躲避著凌無雙的目光道:「哦,那你就站在那裡說吧,」
凌無雙只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毀辱,雙眼也有些發紅,道:「陛下,末將認為,釋秋之妄圖謀反,按律當誅,」這話說完,韓由掣卻沒什麼動作,那個正在剝橘子皮的波斯美女青蔥手指卻突然一震,彷彿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但她背對著凌無雙,凌無雙也不知道她的臉色是怎樣,只是直覺告訴他,這個波斯女人不可靠,
「可有證據,」
「有,釋秋之此賊曾想拉我入伙....」
「唉......」凌無雙還沒有說完,韓由掣長嘆一聲,像是冰天雪地里的老牛,在發出悲愴而又不明就裡的長嘆,凌無雙怔了怔,剛要再說下去,韓由掣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聖上,我還有話要說,」
「嗯,」
凌無雙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鐵青,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道:「陛下,這次東征,我不想去了,」
韓由掣終於肯轉過頭來,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身軀和臉頰,他揮揮手,那個波斯美女識趣的消失在了簾幕中,他向凌無雙招了招手,意思他進來,凌無雙甫一走進來,韓由掣笑了笑道:「坐,」
「你是不想去了,還是不想殺秦夢陽了,」
「後者,」
誰都過得不錯,唯獨凌無雙每天都在備受煎熬,忠義是兩個字,現在這兩個字之間取捨,他選擇了後者,浮華的功名利祿還是厚重的兄弟情義,無疑他選擇了從小長到大的軍營,廣德軍是他的家,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它覆滅,於是凌無雙道:「陛下,我願意用我的命換他的命,」
「呵,」韓由掣輕輕笑了笑,眼角的餘光像是在說,你配嗎,
凌無雙確實不配,他只是一個小人物,沒有背景,能登上御龍班直總編這個位置也是韓由掣給他的,凌無雙一直以為自己是他的心腹,可現在他明白,自己錯了,
「住口,」這不是韓由掣聲音,他說話永遠是不緊不慢,徐徐道來,卻偏偏總能快人一步,但這聲音卻帶著明顯的焦急,凌無雙循聲望去,卻是一個穿著藍黑色文士長衫的男人踉踉蹌蹌的走了進來,韓由掣笑道:「我以為你回去了,」
徐森向凌無雙眨了眨眼,道:「我聽說凌統制私自跑來見您,所以我想他這等莽夫會不會....」
「哈哈哈.....」韓由掣無來由的笑了,道:「凌統制,你不知道我在放長線釣大魚嗎,」
凌無雙突然站起來,肅然道:「皇上,現在時局動蕩,時間緊迫,三萬廣德軍出征之前如果不把這檔子事處理好,等到冰山全都漏出來的時候就晚了,」
「住口,有你這麼跟陛下說話的嗎,你以為你是誰,」徐森又說了一句住口,並且在之後夾雜了他的勸告,凌無雙和徐森是貧賤之交,這自然不是徐森的真心話,他只是在提醒凌無雙住口,再說下去,凌無雙屁股底下的這個位置,就再難保證還是他坐了,
「陛下,我不想去東征了,」凌無雙又說了一句,韓由掣摸了摸波斯的玻璃桌子,眼睛里的火焰忽閃忽閃的,「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凌無雙,」
「讓我去殺你登上皇位的大功臣,我做不到,」凌無雙冷然道,像是空中盤旋的冷風,毫不留情,也絕不妥協,
韓由掣倒在鬆軟的波斯國特有的沙發里,道:「你知道嗎,波斯殺手是我派出去的,」
我當然知道是你排出去的,在看到那個女人的一剎那,凌無雙就明白了一切,韓由掣盯著他的眼睛,淡淡的道:「當初,通達王府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當了兩年的官,我以為你已經洗去了鉛華,結果,你還是這樣子,」
權利是一個大染缸,浸入裡面的人想要不變色,那無疑很難,凌無雙凜然道:「陛下,我承認您的能力,可你不該對你忠心耿耿的人下手,不管是公孫如龍,還是秦夢陽,」
「嗯,你是在教訓我嗎,」
凌無雙居高臨下的看著韓由掣,沒有說話,只是徐森的臉越發的變化了,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凌無雙,彷彿他變了一個人,不,他沒有變,只是回歸了以前的口無遮攔,
韓由掣用手指在玻璃桌子上虛畫了四個字,公孫如龍,臉色凝重的像是要滴出水來,
「公孫如龍勾結了秦州應天府的馬家,**定身為郡守,私自販賣糧草,大發國難財,而公孫如龍充當他的保護傘,他貪了很多,」說著,凌無雙已經坐了下來,他知道韓由掣會繼續說下去,韓由掣繼續道:「如果他只是貪,我不會動他,可他竟然私自募兵,那是好幾千私兵啊,」那觸及了韓由掣的底線,整個秦州的御龍班直也不過五千人,嘉寧戰役之後路長通領回來的御龍班直更少,
如果**定暴起,應天府立刻就是他的囊中之物,應天府那是整整一個郡,足以封侯的郡,
「可我依然沒有殺他,只是卸了他的官職,並且警告他,讓他解散私兵,」韓由掣長嘆一口氣,道:「可他沒有,似乎陽奉陰違已經成了他的本性,常年的兵馬司總司長讓他想更進一步,他是怎麼說的,」
徐森接過話茬,道:「他對**定說『我能把這個小子抬起來,就能把他摔下去,』」
「我不得不殺了他,」
凌無雙沒有動作,公孫如龍該殺,韓碩也該殺,可秦夢陽呢,
他道:「秦夢陽沒有罪,他很忠心,」言外之意很明顯,你不該殺他,韓由掣動了這個想法,並且已經付諸行動,但到了凌無雙這一環卻受到了阻礙,韓由掣如果不收回成命,凌無雙是不會走的,
「秦夢陽沒有罪,可他爹有罪,廣德軍有罪,」韓由掣的意思很明顯,可凌無雙並不懂,秦冬火的廣德軍和唐善長威邊軍拿下了潭州,給帝國開鑿大運河帶來了經濟支持,廣德軍與楊士奇僵持了兩年,讓帝國內部免遭戰火,可他們有罪,權憑韓由掣口中說出,他們便有罪,罪過是功高震主,罪過是武力太強,他們造反,沒人擋得住,
「我是不會對秦夢陽動手的,」凌無雙說,其實他大可不必,直接向秦夢陽訴說聖上想要殺他的意思,如果秦夢陽起兵造反,廣德軍都會隨之,高賀芳與唐善長都在關外,廣德軍反戈一擊,屆時涼國必敗,
可那是只是如果,那是不可能的,秦夢陽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老爹被軟禁,他如果反,他家必然被憤怒的韓由掣滿門抄斬,況且韓由掣也算準了,誰反凌無雙和秦夢陽都不會反,秦夢陽知道皇上要殺他嗎,
徐森啐了一口,「匹夫,」
凌無雙確實變成了匹夫,在唐傑說出那些話之後,他終於感到了大廈將傾的危急時刻,如果沒有人挺身而出說點什麼,做點什麼,那麼一切都不會有所改變,但一個匹夫的話誰會放在眼裡,凌無雙從典武都統變成了一個白身匹夫,就在一夜之間,
他讓自己升起,也讓自己沉沒,跌落土灰的感覺並不好,至少對於凌無雙來說,這很糟,
往日對自己低三下四的政法司官差衙役彷彿得到了某種命令,抑或者落井下石劣根性,開始隔三差五來欺辱詆毀他,幸好自己在永安有些人脈,然而凌無雙去找他們的時候卻都碰了壁,像是撞到堅硬的石頭,讓他不得不捂住鼻子緩解痛苦,
「凌統制,對不起,我很忙,」這是凌無雙最常聽到幾句話,到了后來,那聲凌統制都消失了,只是「我很忙」三個字,
凌無雙終於明白地位是個什麼東西了,那是一種奇妙的東西,能讓別人改變對你的態度,別人對你尊不尊敬並不在於實力的高低,主要還在於你的地位,說起統兵作戰,拳頭大小,他們每一個都比不上凌無雙,但他們卻可以對這個曾經光芒萬丈的男人說「我很忙」,
從高處跌落下來的不僅是地位,還有生活質量,凌無雙當都統的時候完全不必因為幾顆銅板跟小販爭吵半天,徒弟們也不會因為幾片肉鬧得不可開交,渡邊武免去了這些孩子的學費,可凌無雙沒什麼積蓄,往往是俸祿發下來,他就全都花光了,於是他不得不脫下神武的御龍班直服飾,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釋秋之的橄欖枝又伸了過來,他這可以算的上是雪中送炭,可凌無雙知道釋秋之看重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看中了他的武力,於是他再一次拒絕了,釋秋之沒有動怒,因為前來勸說他的只是一個剛剛加入神國團的年輕人,釋秋之對於凌無雙的態度也不過是可有可無而已,凌無雙來與不來,只是是否多了一個殺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