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
朝看飛鳥暮飛回,秦子楚佇立在窗邊,任夏日夜晚涼風拂面,思緒萬千。
在祝府時,他並沒有受到父母的疼愛,因此揮之不去的孤僻一直在他周圍,可祝心的善良與天真卻又讓他不斷拾回自己丟失的真摯感情。
此時夜空里素月分輝,明河共影,傾瀉了一地光華,也傾瀉了一地的思念與無奈。
那日秦子楚初到皇宮,六皇子正要處死一個小公公。他看那公公如此可憐被人強拖出去,心一軟,便準備為他求情,可他剛剛動了動身子,就被身側的老公公拉住了。
老公公神色凝重,示意秦子楚不要輕舉妄動,秦子楚雖心裡交織著不堪,卻為了自保,只有眼睜睜的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那樣被粗暴的拖走。
嘆口氣,他想著那日公公對他說的話,「郎君初到這兒來,不要強出頭,那小祿子雖然並沒有錯,可這正是他最大的錯,他……」沉吟幾許,公公好像是在疑慮什麼,「總之,在這宮裡,要想活命,就要順著主子的心意走。」
秦子楚心裡有股莫名的煩躁,他走出房門,想要在附近走走,讓紛繁的思緒停止叫囂。
他的臉龐沉浸在如水的月光里,顯得更加的溫潤,父親與阿娘已去世多年,他們若是看到自己的孩子成了一個殺人如草芥的人,是否會心痛呢?
這條路真的不好走,如果要想達到目的,恐怕以後死去的無辜之人會更多。
六皇子如此殘暴,他是不是自己最佳的選擇?而且那日是死了一個小公公,誰又能保證六皇子不會殺下一個人。他只要一想到人命於此,竟然如此卑微低賤,便不得不心寒,如此沒有人性的暴行,他實在是厭惡無比,還不用說讓他去討六皇子的歡心了。
走著走著,天空中不知何時已聚集了無數青暗的雲。起初雨點掉落下來還不是很大,漸漸的,這雨就像是停不下來一樣,嘩啦嘩啦,彷彿沾著墨的毛筆不停的滴著水墨。
秦子楚為了躲雨,看到阡陌旁有一由朱紅柱子撐著的樓閣,便走了進去。他拂了拂臉上的雨水,看了看天,天空還是那麼黑暗,黑暗得就像是要傳說中的妖怪來臨時的徵兆。
還記得先秦墳典《山海經》里記載著,「有神,人面獸身,名曰之屍。」秦子楚看著靜悄悄的四周,黑沉沉的,只有遠處一兩點微弱的燈火。
而此時天上一陣耀眼的閃電劃破長空,悶雷似怪物的吼聲,震響了整個宇宙,他被那一聲驚了一下,往外望去,忽然看見一個白色似鬼魅般的身影。
那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十分詭異,秦子楚定睛細看,透著迷漾的大雨,驀地看見那身影倒在一樹下。
此刻他的心裡不斷有什麼東西在跳動,令他一陣戰慄。大雨傾盆,卻阻擋不住他內心的好奇,他飛快的跑向那顆樹,想要看看,究竟是什麼,雨水打濕了他的墨發,順著肩膀往下流,直至將他全身濕透。
忐忑不安,他緩緩走向那個樹下的白色身影。
慢慢的,秦子楚拋開柳叢,看見了那個像屍體一般的人,靜靜的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再走進了,等看清那人的面容時,卻令秦子楚吃了不止一驚。
那是六皇子,只見他那張難以描繪妖冶的雙眸緊緊閉著,在黑暗裡依舊顯得慘白的肌膚上有著血跡,一張巧奪天工的臉龐上滿是憂傷與痛苦,他就在那裡靜靜的躺著,彷彿死了一般。
秦子楚以為六皇子是得了什麼病,他急忙叫他,「殿下!」六皇子的衣服早就被雨水浸透,他渾身上下就像是泡在水裡一樣。
「殿下!」秦子楚接連叫了幾聲,都沒有聽到回應,這天下這麼大的雨,無奈之下,他只好把六皇子移到剛剛的樓閣里。
到了樓閣,秦子楚將渾身發抖的六皇子斜靠在牆壁邊,準備去叫人來幫忙,他剛剛要走,卻被一個冰涼的手拉住了,那個極其脆弱的聲音從六皇子的口中傳出,「不要走,我冷……」六皇子依舊閉著眼,彷彿是夢魘一般,他不斷的顫抖著。
秦子楚頭一次看到他如此可憐的模樣,「你也有今天。」他輕聲喃喃,將六皇子的上衣脫了下來,卻被他身上的傷痕驚住了。
本來養尊處優的肌膚應是細膩白皙的,可他胸前卻是傷痕纍纍,手臂上還有一條似被利器刮傷的傷口,正冒出一滴又一滴的血。
雨早就在漸漸變小,天空也在逐漸泛白。
斜倚在牆邊的少年,臉色蒼白,他眼睛慢慢睜開,感覺到身上有一股溫暖,順眼望去,卻是一件厚厚的衣裳覆蓋住了他的上身,而他的絝也被人換過了。
而面前一人,正在熟睡,是他新的伴讀郎秦子楚,他詫異著起身,秦子楚此時也睜開眼看見了他。
六皇子看見他醒了,原本平靜無波的臉上忽然沉了下來,他冷漠著看著秦子楚,「你看見了什麼?」
一醒來就這樣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六皇子可真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秦子楚暗自抱怨,不過他表面依舊恭恭敬敬,「殿下,昨晚卑職在這兒躲雨,恰巧見著殿下……」秦子楚忽然不說了,不過此時是無聲勝有聲,不說就代表著他看到了什麼。
六皇子聽到這兒,他那如山巔一抹斜陽般妖冶的雙眸睜大,若映在透明月光中的臉龐上露出一抹赧色,「若是你想以後有什麼出路,最好不要將你看到的說出去。」
只見他一伸手將覆蓋在身上的衣裳披在了肩上,走到樓閣的門口時,深深的望了秦子楚一眼,裡面有種複雜的東西在波動,接著就徑自走了出去。
「殿下放心。」秦子楚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裡暗自好笑。他也往回走去,一路上,看著那洗凈鉛華的明凈天空,這皇宮依舊是冰冷的,只是在這兒偌大冰冷的皇宮中,好像多了一些令人溫暖的東西。
五日過去了,秦子楚沒有再與六皇子遇見過。這一天,他看院子里的一顆大樹上有不少新出的黃色杏子,想起了祝心是最愛吃黃杏的。
微微笑著,秦子楚便爬上了樹,仔細的瞧著面前這些散發的香甜的杏子。
曾經與他有過幾面之緣的陳公公也不知已經幾回進了院子,他此時滿頭大汗,仰著臉看著秦子楚,聲音有些尖細,「我說郎君去哪兒了,殿下有召,讓郎君現在去月須屋。」
秦子楚轉身,看見了眉目慈善的陳公公,他下了樹,對公公一禮,「不知公公所說月須屋在何處?在下來這兒一段日子了,卻從未聽說過。」
「郎君不知也是正常,這月須屋是殿下自己設的院子,獨立於宮裡的皇子居所。」陳公公好像有點著急了,他本來就尖細的聲音一帶上急色就顯得些許嚴厲,「郎君還是快點吧,殿下已經等了一些時辰了。」
出了殿,入眼的是紛飛的柳絮,一路跟著面色有點異常的陳公公,越走越覺得周圍的景色荒涼。
「怎麼皇宮裡還有這等地方?」秦子楚禮貌的問著陳公公,公公卻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往常的笑容可掬也消失無蹤。
「公公要帶我去哪兒?」秦子楚心裡不禁詫異,一股不好的預感籠罩著他,「公公要是再不說話,我就回去了。」
說完他就準備離開,卻沒料到前面後方突然出現了幾個宦使,手裡拿著麻繩,看似想要將他綁住。
秦子楚看了一眼周圍的人數,他厲聲對陳公公說,「公公這是要幹什麼,不怕被殿下知道嗎?」
陳公公滿臉的皺紋布滿了陰暗,他笑了起來,「本想護著郎君,可郎君命該如此,我也幫不了你。」
他說完,幾個身手皎潔的宦使就圍了上來,秦子楚空手抵抗不過他們,便想大聲喊叫,可那些宦使好像早就知道他的意圖,用帕子塞進了他的嘴裡。
其中一個宦使極其陽剛的聲音響起,「公公,現在把他送出宮外?」
秦子楚聞言,更加驚心,這些人不是宦使,他們和陳公公將他綁去宮外,究竟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