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情

顯情

柔軟墨黑的長發自然的舒展在身後,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一張白勝雪瓷的臉上,素心的眼睛被蒙著一條長長的黑布。

秦子楚靜靜的望著她那張看不見熟悉眼神的臉,思緒飄向了遠方。

忽然她美麗的唇角起了弧度,熟悉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內心的紛亂糾纏,「郎君,剛剛在府里,那個婢女……那個叫韻桃的婢女,她是曾經那個韻桃嗎?」

素心不知猶豫顧慮了多久,終於開口問出她想要知道的事情,現在她還沉浸在剛剛的震驚中。

如果這個韻桃是以前那個「韻桃」,可她不是應該在秦夫人死之前就被毒死了嗎?怎麼會又在秦府出現。

還是說,只是名字相同人不一樣,可是看秦子楚對她那親密的態度……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的耳邊傳來秦子楚溫潤的聲音,「當然不是曾經的那個『韻桃』。」秦子楚淡淡的說,「你覺得,死了的人還能夠復生?」

素心聞言,她知道他的語氣包含嘲諷,可還是漸漸平靜了下來。

卻忽然又聽到他繼續說,「你是聽聞她的名字感到害怕嗎?不過也不奇怪,你與泉智合謀毒死了她,現在是怕她陰魂不散來索命吧?」

「她不是我害死的!」素心的音色驀地提高了幾分,她真沒想到,秦子楚現在會提到早已去世的泉智。

一說到泉智,愧疚與不安就向她籠罩。

如果不是她,泉智怎麼會來到洛陽,後來怎麼會發生那些不堪的事。

她提一口氣,聲音有些哽咽,「雖然直至今日我都不明白他那時為什麼會那樣說,但我真的沒有做過。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不期冀你會給予我哪怕是一點點的信任。只是泉智……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你就不能讓他好好安息嗎?」

一滴一滴的淚水打濕了蒙在素心臉上的黑布,漸漸的,她痛苦的抽泣起來,因為什麼都看不到,也就不用考慮那麼多了。

秦子楚伸出手想要擦拭她的淚水,手卻停在了半空中,他該以什麼身份去安慰她?惹得她傷心的是自己,想讓她痛苦的也是自己,為什麼看到她難過自己也難過呢?

這真是可笑,他忽然對著素心怒斥一聲,「別哭了!」

才一會兒,她果然停止了抽噎,只是像個可憐的小貓一樣將身體蜷縮,將頭埋進雙膝。

素心知道,秦子楚給那婢女取名為「韻桃」是想要刺激她讓她愧疚,可她沒有愧對過別人,何來的愧疚?

只是,時間流逝得太快,而她走得太慢,一次又一次跟不上時間的腳步。兩年過去了,她已經不清楚秦子楚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曾經對秦夫人那麼深情的一個人,如今卻對那個婢女親密無比,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還記得,那時她離開家,來到秦府的時候。

韶美的容顏,若冬日遙遠山巔上積雪般皎白的肌膚,因生病的緣故顯得有些透明,而婀娜多姿的身影裙裾沾風,秦夫人的一舉一動都動人心弦。

「素娘子,你能來我府上,實是祝心的福氣。我已命人備好廂房,娘子可先去歇息。等到中飯時,僕人自會伺候好的。」秦夫人眼中波光瀲灧,她溫柔的望著素心。

素心見她如此可親,不知不覺間也對她增加了幾分信賴與喜愛,「多謝夫人抬愛。可是夫人,我的阿娘與小妹是否也我住在一起?」

「是,她們都在杏園近旁的院子。」秦夫人喚一婢女,讓她領路帶素心去杏園。

一路上,那婢女倒是不同與其他官宦人家的僕人一般木訥,頗為活潑話多,「素娘子,你看,這就是府上的荷花池。」

她們行到一處所在,從遠處往池塘望去,其中已是綠濃紅現。粉色的花苞含香待放,在那清澈至極的水面映襯下,彷彿大雨洗凈了人間的鉛華,微風輕撫臉龐,令人感到心曠神怡,渾身輕盈。

如此清新怡人的景色,使素心也逐漸開朗,「你喚什麼?」她對著那婢女道。

「奴喚韻碧……」婢女突然低下頭,聲音變小。

韻碧的神色看似有點落寞,令素心覺得些許詫異,「韻碧,你怎麼了?」

韻碧抬首望著素心,像是在顧慮什麼,然後往左右瞧了一下,看到四處寧靜悄然,便開口道,「我原本不喚韻碧……只是前日家中父母去世,只留我與同齡的姊姊孤苦於人間。」說至此,她抽出手帕掩面抽泣,素心也連忙扶著她,待她稍稍平靜些。

「我們姊妹倆前來投靠洛陽的族人,沒想到他們看到我們女子單薄無依,便道著不留吃白飯的人,姊妹中只能一人在府。我知阿姊品性,她素來喜愛舞文弄墨,也因父親母親寵溺不曾在家中做過何種粗活,女紅一類也全不會。於是我就瞞著她出府來了。偶然看到秦府招婢女,就簽了賣身契,進府當了奴婢,改了姓名。」

素心聞言也微微動容,想著果然是人世無常,人情冷暖,「那你本名為何?」

聞言,韻碧正準備開口,這時前方從荷花池邊走過來一名男子,「郎主。」她行了禮后,便退到一旁。

秦子楚身著月牙白的錦衣,精細的袖口綉紋以及那一針一線的豐密,都能彰顯出主人的身份尊貴。

彷彿一汪深潭的眼眸,溫潤無害,而筆挺的鼻樑下,是柔和滋潤的嘴唇。特有的白皙如女子般的肌膚,使他看起來稍顯陰柔,而那似墨的黑髮整齊冠好,卻又讓他的整張臉添了幾分陽剛之氣。這樣一來,他的渾身只散發出明月湖海般寧靜又令人折服的氣息。

「素娘子為何在此?」他問道。韻碧連忙回答,「夫人讓奴帶素娘子去杏園。」

「杏園?」秦子楚微蹙眉頭,「為何要住杏園?」素心聽他語氣好像有些不樂,「郎君,此事我料韻碧也是不知,如若郎君覺得不合適,便換個住所,也是無礙的。」

他聽聞素心開口,轉頭看向她,皓齒微露,笑道,「素娘子過慮了,倒不是我覺得不合適,只是那杏園原是我與夫人的住所。」說到此,他彷彿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蒼白,「不過也無事,既然要去那兒,就由我來帶素娘子去吧,我也許久不曾去那地方了。」

「你就先回去,夫人那正缺人手。」他對韻碧吩咐后,就對素心做出引路的姿態。

此時正是夏初,粉牆琉璃瓦邊是潔白無比的梔子花。空氣中散發著乾淨又濃郁的香味,而秦府各個小徑旁,都有清澈見底的溪水流動著。水源與梔子花交融著,吞併著,並且互相吸引著。

一路上,見如此景緻,她心下歡喜,「郎君府中可真如仙境。」素心笑著看向秦子楚,他正凝神向前望著,不知在想何事。

在聽到素心的話語后,他轉頭瞟了素心一眼,眼神中只有寂靜與百花零落的黯然,淡淡的道了一句,「是嗎。」似問非問,帶著若有若無的疏離。

素心見他如此,彷彿是自己多話打擾了他,她好看的眉眼低垂下去,嘴角純潔的笑容也漸漸消失,沉默下來,彼此之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素心忖道:不是主動給我帶路嗎?怎麼好像我得罪了他似的。還以為這個郎君是個好相與的人呢。剛剛不還是好好的嗎……

她正在暗自奇怪,卻聽秦子楚似從遙遠湖底深處傳來的聲音響起,「即使是仙境又能如何?我們這些俗世中的人,到了還是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化為一堆白骨。」

彷彿眼前自然雕飾的美景,在他眼中不過是浮雲流水,朝露夕陽,都是那麼短暫與脆弱。

素心明白了他的苦痛,知道他是在為秦夫人的病而感傷,「郎君如此傷心也實屬人之常情,可與其在面對自己無法改變的事實面前惋惜與惆悵,不如去做一些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惜取眼前人……」

秦子楚聞言后,臉色陡然變了,「你知道什麼,有些事豈是那麼容易割捨的。」

他眼中憤然與痛苦顯而易見,原本紅潤的嘴唇失去了些顏色,「這世間人都是如此,個個薄情寡義,從不知真情是為何物。只是如草木一般,追逐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他們只有出生的時候,感情才會不造作,才會真摯。」

空氣中一點一滴流動的氣息彷彿都在此時停滯了。梔子花的純白依舊散發溢滿人的全身,溪水的叮咚碰撞岩石聲清晰的響著。四周竹林鬱郁深綠的竹葉被風吹動,一葉葉,一聲聲,隨著那個溫潤男子的深情搖動這女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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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謀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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