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心
這是一種讓人悔恨的依戀,是一種不顧世俗的一切,只能顧及靈魂深處複雜的感受。
秦子楚呼出一口酒意,他溫潤的眸子如今夜的月光,雖然微弱,但卻緊緊跟隨著面前的女子,趁著這朦朧迷醉的時刻,他彎彎曲曲,曲曲折折地道出了多年來,自己內心真正的願望。
她斜倚在冰涼的地板上,雙手死死地撐著,即使自己的雙腿因為無力忽然有些疼痛地抽搐,而她黑寶石般的眼裡,早已沒有了脆弱的淚光。
素心沒有注意到他話語中的含義,不僅是因為一開始她就毋定,他就是想要折磨她,還因為她從一開始走近他時,就不能真正地懂他。
「隨你怎麼控制我好了,」她慢慢地將手扶著地,跌跌撞撞地起身,語帶悲涼,尾音顫抖著,「我……就當是為了她,贖回本該不是罪過的罪過。」
她將蒼白的臉稍稍向上移,蝶翼般的睫毛輕輕顫動,緩緩凝眸看向那幅畫里的女子,「她是那麼,」
素心忽然又笑了一下,她語音一轉,竟沒了悲戚,對著秦子楚道,「那你可曾想過救出韻蘭?畢竟她也是秦府的人。」
如果一開初就知道是這樣的局面,她怎麼都不會再回到這兒來。
秦子楚見她聽完自己話后的舉動,忽然輕輕地仰臉望了望四格窗柩外的黑夜,他的眼裡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抹憂傷,那憂傷連他自己都感受不到。
他只是恢復了平日的語氣,又轉身慢慢坐回木几旁,自己給自己甄滿一杯酒,對著素心道,「凡泉閣裡面高手如雲,我秦府好好的,怎麼會為一名小小婢女去給自己招惹麻煩?」
素心聞言,黛眉緊蹙,她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也許……也許她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牢牢監視著,也許秦子楚將韻蘭也騙了。
在清泉宅時,她本來可以輕易就帶著父親離開,而那時,又突然出現凡泉閣的人,他們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那個時候來?
「是不是你透露消息給凡泉閣,說韻蘭在那兒?若不是你,她已經隱藏了這麼久,怎麼那麼容易就被他們發現?」此刻她問著他,心裡是無比的恐慌。
秦子楚這時看了素心一眼,彷彿在說,你怎麼才知道?
不過他只是看了她一下,淡淡的,什麼都沒說,自顧自地端著酒杯喝著酒。
素心見他不言語就更加毋定了,她語氣更加激烈,「那清泉宅里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過了幾息,她又覺得不對,剛剛他說,他不知曉父親在哪兒。
他看見她這副急切又慌張的模樣,忽然笑了,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溫潤如玉,「你想知道一切?」
「我並不是什麼都知曉,那樣的話,曾經的很多事,我也不會那麼無能為力。」
秦子楚今晚對著她說了很多自己的真心話,他凝視著她如雪瓷一般的臉龐,她曾經對著他的眼眸是那麼純凈,可卻……只是曾經罷了。
「清泉宅里沒有人看守,只不過我清楚韻蘭與韻綾兩人想要什麼,她們的家世與性子,這樣一來,就很好控制。」
他緩緩地說著,像是在做一場他最為擅長的交易。
「韻蘭因為自己的父親,必定在你來了以後就想放出素及習,我只需算好時間,在合適的時刻給凡泉閣透露一點消息,」
素心聽到這兒,不禁越加的驚心,耳邊傳來他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她就被抓了回去,」
他忽然看向素心,眸子里閃著光,「而你因為知曉她的身世,一定會回到洛陽,你的第一人選是劉琅軒,但他卻不能幫到你。那麼你只能回秦府,想著等我救了她出來,你就再趁機逃跑。」
「可是你卻不知,我早就在背後掌控這一切,」秦子楚嘴角綻放一抹瞭然的微笑,他斜靠向身後的木壁,緩緩說道,「劉琅軒雖然喜歡你,可劉府卻不能與凡泉閣沾染上一丁點的關係。連他能在楓林外遇見你,都是我暗中周旋一二,給那個姦細透露了不明確的消息,你們才會有那麼一次『偶然』的相遇。」
她的身子忽然有些站不住了,恍恍惚惚地看向那個外表溫潤無害,卻滿藏心機的男子,她知道他聰明透徹,可她從來不知道他竟能將事情算得如此準確。
他這是想要告訴自己,即使他不在自己的身邊,他依舊能死死地控制住自己!
素心聲音顫抖著,看向他的眼神包含了一絲畏懼,「你到底想要什麼?我不過是一再平凡不過的人,若是你為了夫人,折磨也折磨了,」
素心驀地坦坦蕩蕩地凝視他,「你如果是想殺了我,那就動手!」
「殺了你?」秦子楚輕輕地低聲呢喃,他慢慢埋下頭,眼裡出現了點點淚光,「一開始,不就說得很明白了……我們之間的債,你永遠也還不清。」
他忽然微微側過身子,將身旁的蠟燭吹滅,房間驀地又恢復了一片漆黑。
素心的耳邊,傳來了他聽不出是喜是悲的語調,「你走吧,外面的那名婢女,還在等著你去杏園。你就與我一起在秦府,直至歲月拿走我們倆的生命……」
此刻書房外響起了點點雨聲,好像是雨水打在梧桐葉上的聲音。
「可是韻蘭……」她話還未完,他有些哽咽卻又忽然正常的音色打斷了她的話,「我說了,我不會救她。」
素心聞言,落寞地低下頭,慢慢走出書房。
在黑夜裡看不到他的神情,而被暗夜遮擋著的淚水,順著他溫潤的臉龐流了下來,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想要的,不就是這樣嗎?
他沒有背叛他的夫人,她也還在他身邊。
出了書房,她看天空果然下起了雨,這是象徵著百花綻放的春天要來臨嗎?
她嘴角泛起微微的弧度,繼續走著,雨水一點一點打在素心蒼白的臉上,那名黃衫的婢女撐著傘趕緊走了過來,她看素心臉色不好,便溫軟柔和地說,「娘子,你沒事吧?」
「沒事……」
素心被她扶著,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們倆經過一個院子時,她忽然停住了腳步,青綠色的裙擺在微微晃動,她怔怔地看向院子上刻著的字「悅心園」。
朦朧之間,突然憶起了那時的故事。
那時已過了酷暑,本是一片青綠的人間,也因初秋的到來逐漸泛黃。
這些日子,洛陽城中是連連陰綿的小雨,彷彿是幾日的雨,洗凈了城中的脂粉與鉛華,滌盪了夏日的悶熱與污濁,城裡反而顯得更加清秀了。
素心在秦府待了將近一個月了,但是她的父親卻從未曾來過秦府,這讓她覺得有些奇怪。而且母親與小妹偶爾回家一趟,卻在第二日又到了秦府,說是父親覺著她們應陪著素心。
但是這些事情卻不是她主要在想的事。令她整日思緒萬千的,是那日秦夫人在房裡對她說的話。
這些日子,秦夫人會經常請素心吹簫給她聽,並且那個時候秦子楚也在她的身旁。素心能察覺出,秦夫人好似有意無意之間都在製造讓她與他獨處的機會,可是他卻每次都在奏樂結束時,推脫有要事先走一步。
這一天,洛陽的雨好不容易停了。
碧落中,純凈而柔軟的白雲閑適地隨風飄動,其間能清楚的看到湛藍與澄澈,流水亭閣,初秋的涼爽與舒適,令人心情愉悅。
晨光乾淨的灑在朱紅的木門上,灑在雕花的格窗中,灑在美人的臉龐上。一婢女前來請素心去悅心園,說是秦夫人已在上次與她奏樂的地方等候。
悅心園,就是秦子楚專為秦夫人養病修建的園子。
走進園中,一陣清新又潮濕的氣息傳來,那是秋季的天然味道,四周梧桐葉發出黃色的光芒,園中澄澈小湖畔停著一孤舟,假山流泉,環繞著小湖的竹林中是菊花開得正盛。
好一個悅心園,果然令人心曠神怡。
婢女是不能進園子的,而且素心曾經也到過此地,就只有她一人隨著阡陌曲徑向前行著。園子里的景色四季各有迷人之處,就如現今的初秋時分,便是一片黃色的梧桐海。而百鳥之王鳳凰,便是非醴泉不飲,非梧桐不棲。
素心沒有多大心思去欣賞這如畫的美景,她想知曉秦夫人找她有何事,「是不是與那日……」
加快腳步,不一會兒到了竹林的深處。
四周靜靜的,只有流水的潺潺聲,可那石桌旁卻是一人都沒有。真是奇怪,她環顧四周,真是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難道是夫人有什麼事耽擱了?」她小聲嘀咕著,素心又慢慢地往迴路走去。
經過那停靠著小舟的湖畔時,她被那極其乾淨碧綠的湖吸引了,素心停在那,細細地看著美麗的湖泊。
本是一路奔走著,此時她有些口渴。看著如此澄澈的湖面,她更想飲水了。於是走上前,她蹲下身子,輕輕捧了一捧清泉,把整個臉浸都到水裡。
然後陡然她從水裡伸出頭,修長白皙的脖頸露出來,舒服的微微的涼意使她想起了家裡的那個小湖,那個給她那麼多美好的小湖。
「真好,」她綻開如花般的笑顏。天空中,日光更加強了,雲朵也不知何時回家躲藏,使太陽就那麼明晃晃地閃耀著。
「天也熱了,不如下水玩玩。」她脫了鞋襪,拿著竹竿上了小舟。用竿子撐了幾下,她就到了湖中心。坐在船頭,她把光著的腳放進水裡,想歇一歇。
突然從身後傳來了腳步聲,然後有人喊著,「心兒……」
她聽到有人的聲音,趕緊轉頭看向來人。
白色衣衫,袖口銹著銀色的花紋,他清逸如玉樹一般的身影佇立在那兒,好看的鼻樑上,溫潤無害的雙眸凝視著她。
卻是秦子楚。
素心的臉陡然染上一抹濃濃的紅暈,慌張地站起來,因動作太大,使船不穩左右搖擺起來。女子青綠色的裙子,腰間的流蘇隨著舞動,烏黑的長發被微風吹起,黑寶石般的眸子透露著驚慌,身子一會兒東一會兒西。
「小心!」
秦子楚話還未完,素心在小船上身子搖搖晃晃,終於因為沒有支撐,撲通一聲,斜著往左掉進了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