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星屑之路-記憶的亡靈9

雪月坐在庭院的蓮池邊啃著一塊干餅，她已經睡了三天了，沒想到自己能吃下那麼多。大概一袋子食物吃下去三分之一吧，再多吃一點，就可以修練緩痛術了，只要多一點力氣，就可以開啟更強力的靈力，幫他渡過...

想到一個男人的名字，雪月的心中狠狠一痛，她不能去想他的名字，更不願意去想他現在在哪，與誰在一起，在做些什麼。

雪月搖了搖頭，便開始回想自己的夢境，和水鏡中的小女孩。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做那個夢，最多的印象就是一片楓林深秋，一個黑色影子一般的男孩。看不清樣貌，聽不到聲音。

在夢裡她叫一個容貌姣好的婦人『母親』，那個衣著高貴的婦人是自己的母親，她因為發怒而打了自己的臉額。

她為什麼發怒，對自己說了些什麼，她有些想不起來了。

在夢中許多人都稱自己為小姐，難道她真的是富家的小姐么？那麼現在，她們都在哪，她們還活著么？

雪月嘆了一口氣，她都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也不記得『母親』叫什麼名字，更不知道那楓葉林在哪。

她轉過身子，凝視著蓮池水面，卻再也沒有看到小女孩的倒影，只有自己略顯憔悴的身影，和滿天的星屑與一輪皓月朦朧。

「那個死了的男孩又到底是誰呢。原來我在小的時候喜歡過一個人。只可惜他死了。」

他和他...好像。想到這裡，雪月的眼圈再一次得紅了起來，她乾脆炒起一塊干肉塞到了嘴裡使勁地嚼著。

多年前的莫斯堡，一個安靜的下午。

蘇薩招來數十個守護城堡的侍衛，吩咐他們去拜凌國都格蘭達爾的所有商家打聽姓『雲』的中原商隊，打聽他們是做什麼生意的，住在中原的哪裡，什麼時候會再次回到拜凌。

事隔一月，那個叫雲紫言的小女孩一定已經回到中原了。

送走城中侍衛之後，一個仆女將他帶到了惜藍王妃的房間之中。

惜藍王妃坐在窗邊，她房間一角牆壁上的鮮血並未命人擦拭或者用瓷磚覆蓋，這一點讓蘇薩感覺有些蹊蹺，然而他又想，母親曾經是一個戰士，或許她並不在乎鮮血吧。

母親的狀況一直很好，逐漸蘇薩開始相信母親即將痊癒，他們會繼續如此平和的生活。心中的溫熱和感慨，還有失去的恐懼讓他度過了數多未眠之夜，每當瞳中濕潤的時候他便告訴自己不能哭。

「母親。」蘇薩猶如往常一般點頭行禮，便坐在了母親的對面。

「今日的葯有沒有服用？」

惜藍王妃對他嫣然一笑：「差點忘了。不過阿娘的身體好多了，這些日子讓你操心了。」

蘇薩搖了搖頭，然後將檀木桌子上的水杯遞給了惜藍王妃：「那就趕快把丹藥吃了吧。」

惜藍王妃抿嘴一笑，然後伸出手撫摸了一下蘇薩半長的黑髮。

「我的兒子真是體貼。阿娘沒白疼你。」

蘇薩有些苦澀的淺淺一笑，便看著母親用衣袖擋著臉額，將『晏寧丹』吃了下去。

「蘇薩，阿娘叫你來，是想送你一件禮物。其實阿娘本來想要在你生辰的時候送給你，但是有些忍不住。來，將手伸出來。」

惜藍王妃溫軟的話語和柔和的表情讓蘇薩的眉峰因為心中的苦澀而扭曲了一下，他實在是難以掩飾心中難以抑制的疼痛。

明明是盼望已久的幸福，然而酸澀，苦楚，疼痛卻一涌而出，蘇薩張大了眼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落，不能哭，自從他長大之後，即便多麼痛苦他也沒有哭過。

「你怎麼了？」

惜藍王妃擔憂的眼神讓蘇薩急忙搖了搖頭。

「沒有。...只是高興。」

蘇薩沒有想到自己可以說得這麼直白，這短短的兩個月中未憐和綺憐王后的陪伴，與母親的轉變的確讓他改變了不少。

「來，拿著。」

惜藍王妃從腰間取出一把銀白色的彎刀，彎刀上雕刻著精緻的花紋，在刀柄上有一顆火彩妖嬈的藍寶石。

在刀柄上還掛著一塊奶白色的美玉，上面磚刻著兩個字『惜藍』。

這把刀讓蘇薩再熟悉不過。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傷疤是由這把美麗的彎刀造成的？已經數不清了。然而惜藍王妃完全忘記了她對自己的兒子做過什麼，彎刀上滴落的鮮血只有蘇薩一人記得。

無奈，只得伸出雙手，接過母親的彎刀，冰冷而沉澱的手感讓他想起劃過自己身體的疼痛。

不過如果得以看到今日，一切...都值得。

母親的心中隱藏著疼愛自己的渴望，所以她服下的丹藥才有如此的效果，所以一切都值得，並且過去的一切亦是他自己的選擇。

「你的父親送給我的彎刀，與阿娘的父皇贈給阿娘的玉佩，該是時候傳授給你了我的兒子。」

蘇薩並不知道惜藍王妃的玉佩原來來自他從未見過的祖父，樊國的皇帝。

「多謝母親。」

蘇薩接過母親的禮物之後，將彎刀插在了自己的腰間。

「蘇薩...它們都是母親最為珍貴的東西。母親有時候會想，如果我的病治不好了，我就將最珍貴的東西傳授給你，讓你不要忘記你英武的父親，和高貴的祖父。」

母親的聲音暗淡卻也充滿了慈愛，讓蘇薩的心中狠然刺痛，他伸出雙臂，緩緩地將母親纖瘦而堅硬的身體抱在懷中，然後猶如對待一個孩子一般的輕輕撫摸著她的背後，不知不覺中從自己的眼角，卻流下了一絲眼淚。

惜藍王妃的肩膀在顫抖，她摟住兒子的身體失聲痛哭。

蘇薩不知道她為何哭泣，或許她雖然忘記了所有的仇恨和痛苦，然而壓抑在心底的酸楚卻還是需要釋放而出，就好似一個孩子一般的需要一個溫暖的擁抱。

這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的，溫暖的懷抱。然而他願意給她一個懷抱，因為他懂得她有多麼的需要一個懷抱。

雖然他也渴望著。

「我想你的父親...如果...如果他還活著...」

母親的哽咽讓蘇薩微微點了點頭，他在母親的耳邊輕聲說：「母親還有我。我會努力做一個猶如父親一般英武的男人，做拜凌的戰神，我絕對不會讓您蒙羞！然後...從今以後，由我來保護您。只要有我在，您一定可以好起來，過您想要的生活。」

蘇薩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快速的撫幹了自己的眼淚，便向母親微微一笑：「庭院中的曼珠沙華已經有些枯萎了，畢竟不是漠域的植物，我叫人從中原多弄了一些，每隔兩周種植一次，這樣您就可以一直看到它們了。」

蘇薩從未想到自己可以如此去安慰一個女人。

因為在他的眼裡母親是多麼的柔弱，他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女人，這個職責只有自己才可以做。

所以他需要堅強，不要再去渴望母親的一個懷抱，因為她更加需要保護。

蘇薩派出的馬隊沒有找到雲紫言的下落，這讓他的心中倍感失落。

還有數日就是他的生辰晚宴，在那個時候他要面對數國的公主貴女，甚至在母親的心中已經有了人選。

他沒有說出自己心中隱藏的女孩，因為他也沒有想好自己到底要怎麼做？畢竟一國的王子不能娶一個平民女子為妻，母親惜藍王妃是中原樊國的公主，綺憐王后也是西部小國的公主。

甚至他想到過找到她之後讓她偽裝為中原的公主。

然而他又認為難度較高，那個女孩怎麼會記得他，一個蜷縮在沙地之中的將死之人呢？但是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辦到。

明日一早就要與母親行往聖斯堡停留數日，難道與一個他未曾謀面的女子訂婚就是他的命運？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士兵急速向他奔跑而來，然後單膝跪在地面上。

「王子殿下，我探聽到了雲家商隊的消息。」

蘇薩的眸中驟然一亮。

「雲家商隊主做絲綢布匹生意，是中原黎雲國富商。今晚他們很有可能會路過西郡，與閩越的商隊匯合。」

蘇薩從自己的房中將那白色的披風捲起綁在了自己的黑馬上，然後換上一身布料極好的暗紫色正裝，腰間的黑色腰帶刺繡著藤紋，也就是拜凌王室象徵，鑲嵌著黑色寶石紐扣的立領讓他感覺有些拘束，然而他希望再一次見到雲紫言的時候，他是完美的。

高大俊朔的黑馬飛奔而出，他知道中原商隊行往西郡的必經之路，那是一條灰白岩山邊的大路。

那是一個晴朗的深秋夜晚，漫天繁星好似一條銀白色的星屑之路，寂靜之中只有馬蹄的聲音與喘息之聲，還有撩起沙塵的風聲。

柔和的月光讓蘇薩更加期待著與小女孩的重逢，他一遍又一遍的想象著小女孩的模樣，然後他忽然覺得，即便她並不美麗，那一瞬輕輕覆蓋在他身上的溫暖已經足夠。

一個時辰之後，蘇薩到達岩山邊的一角，他騎在馬背上等待著商隊的路過，冷澈的夜風和掠過臉額的沙粒都令他感覺到了一抹溫熱，乾燥的空氣好似帶著難以言喻的芳香，心臟的跳動就要破出胸口。

「我們在格蘭達爾的山中見過。...我是拜凌的王子。我叫...」

「我是來還這塊披肩的...」

蘇薩屢次想象著再會的情景，到底要怎樣表達才不會嚇到她呢？本以為對自己的人生失去希望，去沒有想到在親情來到之時，他也可以渴望愛情。

他等待著，騎在他的黑馬上等待著，到底過了多少個時辰？中原的商隊未有出現，深刻的失望與沮喪湧上心頭。再有一刻他便要回到城堡護送母親行往聖斯堡。

然而就在那個時候，路途的彼方傳來駝鈴和馬匹的聲響，蘇薩將衣襟整了一整，便挺直背脊等待在馬兒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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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點的溫暖卻是如此貴重，然而青澀的男孩終有一日會變成冷血惡魔。數年之後，對於他不愛的女人，對於箱庭的女人，他只有毫無慈悲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