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不見廬山

3.第3章 不見廬山

穿過院子,推開屋舍的門,一陣寒風撲面而來,子夜的圓月高高掛起,從全開的紗窗中撒進一地的清冷光華,宛若神靈般睥睨世間。借著月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內簡單的陳設,不過一套桌椅、一尊供奉的小佛像和靠牆擺放的些許雜物。月奴請四人坐下,轉身去廚房泡了一壺茶,很快便又回了廳,替他們倒上了熱騰騰的茶。白天的月奴睡意朦朧,不曾仔細看過這四人,此刻才細細觀察起來。

白塗毫無疑問是四人中最有分量的人,皮膚黝黑,留著如夫子般的鬍子,長不及肩但很濃密,眉目間穩重中透著幾分偉岸,單是靜坐著就已經氣勢如山,額上淺淺的紋路彷彿描繪著山河,可他的唇形極薄。月奴抿唇,移開了視線——竟是薄情人。

楊晉之似乎與白塗這個師兄並不親近,尊敬間帶著几絲若即若離。他的眉間略顯疲倦之色,眼中滲出的卻全是明快。不過四十不到的模樣,發間竟生出少許銀絲;樣貌雖是普通,氣息也很溫和,卻能讓人在他面前躁不起來,似能融盡一切鉛華。月奴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百川之容。

月奴看向馮明昱的時候,他正用嘴吹著手中的茶水,感受到目光的注視,抬頭對面前的女子嘴角微勾,復又低下研究杯中打旋的茶葉。這個人,舉手投足間盡顯大氣,無絲毫造作之態,大有將領之風。輪廓分明的臉上,一雙劍眉濃郁,兩道眸光滿含凜然正氣,正是少年俊逸、器宇軒昂,稱其美男子也毫不過分。月奴面上一紅,趕緊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溫水下肚,在喉間留下一道清爽,久久不散。

再將眸凝向許召。他總是跟在楊晉之的身後,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多少,臉上還殘留著稚氣,而英朗已然初現。此時他正望向窗外,陷入了沉思。如果不是馮明昱的突然開口,他恐怕還要神遊許久。

「月姑娘,這是什麼茶?不膩不澀,十分爽口。」他記得,牛嬸是喊她「月丫頭」的。說完他又抿了一小口,眼中露出愉悅之色。

「是嫩竹。」見馮明昱眼露詫異,又補道,「村子里都用這種茶。」

馮明昱恍然,又多喝了幾口,其他三人聽言也細細品了一番。月奴見他們寒氣去了大半,簡明描述了裡屋的格局,將他們帶到兩個空置的屋子。

她也是厭極了這些亂來的外人,安定好后,一個人在桌旁靜坐良久,月奴輕嘆一聲,推開了門,踩著滿地的月華,又來到了湖旁。

今晚的月大得有些駭人,散發著幽涼微藍的光,刺得月奴的雙眼發疼。繁星點點,一閃一滅之間,又有多少人事幻化成空。月奴抬手,想要撫摸這浩渺星光,寒風吹過指間,凍得她又將手趕緊縮進袖中。

暖風帶著一襲人影落在月奴身旁。那人默默坐著,學著她看璀璨的夜,並不語。

「公子在看什麼?」

「姑娘又在看什麼?」

月奴也不惱,偏頭看他,答道:「我在看能看到什麼。」

「哈哈,」月奴看似小女孩的回答,果不其然將馮明昱的注意轉開,「你看那夜空,是不是很遼闊?」

月奴仰頭:「是啊。」

「外面的世界更加寬廣,四國之內,山水之間,還有境都的十里長街。」

「馮公子去過很多地方?」看見馮明昱眼中濯濯的光,月奴的聲音也高昂了起來。

馮明昱搖了搖頭,眸中熱意不減:「是想去,你呢,想去看看嗎?」

「我?可以嗎?」

「有何不可?」

「你說,人是不是從出生,就由不得自己做主?」月奴的音調突然帶了些悲戚,遙遠得不切實際。

馮明昱微詫,張了張嘴,終是什麼都沒說,站起了身。

「姑娘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敵不過晚間風寒,月奴攏緊了身上的衣裳,最終還是回到了屋內。

破曉時分,卯兔還在林間出沒,怡然地啃食著沾有晨露的青草,家雞清亮的鳴叫卻已經響徹了這邊的山林。

小屋的門被推開,白塗從裡間走出,看到桌上還冒著熱氣的白面饅頭,有一股暖流淌進心間。他走到院中的水缸旁,舀了些水拭面。一會兒,他打算到村中去轉轉,看看有什麼可以派上用處。當他抬起頭,楊晉之正朝他走來,手裡還拿著一個饅頭。

「師兄,給。」

白塗接過,咬了一口,隨意嚼了嚼便咽下。鬆鬆軟軟的,口感極好,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四日來,他們吃的都是澀巴巴的乾糧,快讓他們難以下咽了。白塗望了對面的人一眼,轉身向外走去:「晉之,隨我一同來。」

楊晉之抬步跟上,忽想起了什麼:「師兄,昨日明昱發現村子後頭有個馬場,雖然馬不多,也有二十來匹,我們要不要向村裡購幾匹?」

「嗯,你去辦就好。許召呢?」

「同明昱一起吧。」

「我去將他們找回來。和月奴姑娘道個別,我們就啟程。」

月奴從牛叔處回來的時候,四人正坐在桌旁等她,見她進門,忙迎了上來。

「姑娘,昨日多有叨擾……」

「不必客氣。」月奴有些頭疼這樣的客套場景,打斷了白塗。

「姑娘大恩,無以為報,還請收下這把匕首。也不是什麼貴重物品,正好姑娘可以用來防身。」馮明昱笑意盈盈,將手中的精緻小巧托到月奴面前。

「舉手之勞而已,你……」真的不必這樣。門外的牛嬸看到這樣的景象,把手裡的劍直往自己身後藏,用衣袖掩住,輕聲大步離去。

馮明昱見月奴不接,索性把匕首擱在桌上,踱出了門。此時,白塗、楊晉之和許召三人已牽了馬,在院中等著。馮明昱牽過馬,對身後追來的月奴抱拳,一句「後會有期」已經脫口而出。

「姑娘保重。」

四人走後,月奴拿上馮明昱留下的匕首,去馬場牽了牛叔特意為她留好的棕馬,走出了村子。村口,月奴一眼望去,早看不見什麼人影,她卻朝著境都的方向看了許久,才轉身,跨上馬,往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那裡是密林深處,是昨夜狼群歸去的地方,是那吹簫的女子離開的方向。

月奴一路縱馬,忽聞頭頂有鳥驚起,她停了馬,抬頭看去。三三兩兩的灰鴿中,一隻白鴿沿著她來時的路無絲毫旁騖地飛著。月奴也不猶豫,掏出懷中一物,凝氣於指尖,直衝那白鴿而去。白鴿被銅板擊中,掉下幾尺來又撲騰著翅膀朝原來的方向飛。有幾根白色的羽毛在空中打旋,月奴就近抓住一根,放在鼻下輕嗅。眸光未變,眉卻蹙了起來。素手一翻,拽緊韁繩,復又駛馬而去。揚起的塵埃中,白色的羽染上了灰,緩緩落下。

那白鴿逃脫月奴的銅板,卻是越飛越低,每隔半個時辰就要在樹梢頭歇片刻。當它終於從有窮山的最後一片樹林中穿出,一人一馬剛到達山腳,一仰頭就發現了它。馬上的人借馬背提氣,將空中的白鴿攔截下,穩穩地落在馬上,馬卻絲毫沒有反應,只低頭悠閑地吃著草。

男子抽出白鴿腳踝處綁著的字條,展開。他的面上平靜無波,眉間不覺間卻染上了一絲擔憂,若細看,會發現他的眼眸愈發暗沉。他將字條重新綁回鴿子的腳上,抬手放它離去。

聖奚弟子有窮遇狼,摘星使隨主降臨。想起紙條上的字,男子摸了摸坐下白馬額間的毛,一夾馬腹,進入了有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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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卻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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