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進府
嘉隆三年春,本是荼蘼綻放的節氣,夜裡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覆蓋住京師,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冷暖倒置實乃不詳之兆,皇帝帶領一干大臣開啟為期三日的祈福活動,一日祭天,二日祭地,三日祭祖,祈禱天神地神祖宗齊齊保佑大齊國祚綿長。
朝中祈福民間也不閑著。
梧桐里,嘉府。
嘉太太於平素用來小憩、飲茶、弈棋、閑坐並處理雜事的抱廈暖香閣中,正和她房中的管事學嬤嬤商量明天去慈濟寺進香的事,所為當然亦是這場雪。
「幾位姑娘都跟著去嗎?如是,我讓人去知會,馬上穿單衣的天氣,突然穿夾都不頂用,得有所準備。」
學嬤嬤回頭接過小丫鬟新桃捧上的茶敬給嘉太太,邊問明天都帶誰去寺里,道不近,需盤桓大半日,姑娘家出門麻煩,要提前各處通知。
嘉太太接過茶小呷一口,隨即放在身側的炕几上,白嫩的手指壓了壓彩錦鑲珠嵌玉抹額,往引枕上倚靠過去,習慣性的蹙眉思忖一番,沒有回答田嬤嬤的話,反問:「都這個時辰,花羞該到了吧?」
學嬤嬤知道花羞是遠嫁郢地姑奶奶家的表小姐,姑奶奶幾個月前久病不治而逝,姑老爺怕表小姐沉溺喪母之痛,這才遣她來京師舅舅家暫住,昨夜進城,卻沒入嘉府,表小姐識大體,覺得晚上拜見舅舅、舅母不合禮儀,在客棧小住一夜今天進府,學嬤嬤於是回嘉太太的話:「說的是啊,按理巳初就該到,這都界午時了。」
她還煞有介事的伸長脖子往門口看,然後拿起象牙筷子夾了顆玫瑰蜜餞遞過去,嘉太太擺擺手表示不想吃,然後道:「明天各位姑娘都跟著吧,表小姐也跟著,多一個人多一份心。」
學嬤嬤得令,轉身走出去,喊了外間雜事丫鬟柳兒吩咐:「太太說,明天各位姑娘都跟著去寺里祈福,你去各處知會一聲,不可疏漏。」柳兒屈膝應「是」,輕手輕腳的出去。
外面,幾個粗使的婆子正在掃雪,邊掃邊竊竊私語,當然亦是有關這場雪的,莫說天現奇異之相,就算某天誰多打了幾個噴嚏都會無限聯繫下去,猜測不是有人在背後說自己的壞話,就是厄運當至。
倒霉的最是嘉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盛雪,被太太無端訓斥一頓,又責令她立即把詩情畫意的盛雪改為百合。
於是,這一天很多人都會這樣:「盛雪,不不,百合……」叫順了口,盛雪成百合,感覺突然換了個人似的彆扭。
她本人倒沒在意,無論是盛雪還是百合,嘉太太高興她無所謂,只要地位仍在,只要權力仍在,只要月例比其他人高,她就心滿意足,這不,得了嘉太太的命令去儀門處迎候馬上進府的表小姐。
等得累酸了腰肢,總算望見去客棧轉接表小姐的嘉府轎子回來,她扭頭就走,趕緊去後面通報嘉太太,在暖香閣門口遇到出來驗看外面婆子們掃雪的學嬤嬤,簡單一句:「表小姐到了。」
然後不等學嬤嬤是何反應,她徑直進了離間稟報嘉太太。
在嘉太太房裡她的地位和學嬤嬤是不分伯仲的,這是嘉太太用人的策略,怕單單樹立一個隻手遮天,然後做出欺上瞞下的事來,兩個主事之人就互相制約,也彼此競爭,但也有明確分工,學嬤嬤年老,負責陪著大太太聊天和商量一些事情,比如一日三餐、裁衣修面、開支用度、節日安排、人事錢物等等,百合年輕,負責里裡外外的應酬,比如通知命令、安排車輛、室內清潔、值夜值日等等。
有時候兩個人職責也模糊,好似剛剛這件事,學嬤嬤有權過問明天祈福之事,其實負責通知卻是百合的權力範疇,這等小事嘉太太忽略,聰明的百合也不計較,她知道學嬤嬤的是嘉太太的陪房,且是家生子,姓著太太娘家的姓,不能小覷。
再說百合稟報嘉太太說表小姐花羞已經進府。
嘉太太頷首表示曉得,問:「可有什麼行李?」
百合搖頭:「只見一個婆子兩個丫頭隨行,說來奇怪,她們手上皆是空空,包裹都沒有。」
嘉太太立即冷下臉,聽說花羞沒帶行李,也就是沒給她帶來任何禮物,不禁慍怒,想花羞的父親,也就是姑老爺貴為郢城伯,這點道理都不懂么,他女兒就算是走親戚也不能兩手空空。
心裡不悅,面上發冷,淡淡道:「口中有些苦澀,你給我鼓搗杯蜂蜜菊花茶來。」
百合知道她這是故意冷待表小姐,屈膝應了去茶水間,調配花式茶水是她的絕活,那些小丫頭們做不得。
好一陣功夫茶調好端了過來,發現新桃站在月亮門處通報:「稟太太,婁總管來問,表小姐帶來的幾大箱物什是放在花廳還是抬到您這裡。」
幾大箱物什?嘉太太挑了挑眉抹搭下百合,意思是你謊報軍情,嘴角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手搭著學嬤嬤的胳膊從臨窗大炕上下來,道:「婁大恁糊塗,既然是表小姐帶來的物什,應該問表小姐才是,先放在花廳吧。」
邊說邊往門口走,百合問:「您這就過去么?」意思是茶還沒喝。
嘉太太道:「表小姐遠道而來怎麼讓人家久候,再者,沒娘的孩子著實可憐,我趕緊過去瞧瞧。」
虛情假意太過明顯,百合與學嬤嬤皆心知肚明,左右扶持著她,外面氣息冷,給她添了件大氅,手爐換成手棉,後邊跟著房裡一干丫鬟婆子,宛若眾星捧月。
花廳距離倒不甚遠,緊挨著嘉太太的卧房還有暖香閣,穿過一道迴廊就來到,十幾步之外就看見幾個大木箱排放在門口,原木色的,捆綁著麻繩,麻繩中間還穿著杠子,一看就知道裡面的東西沉重,嘉太太心頭一喜,除了珠寶玉器金銀,沒什麼東西更沉重了。
「我苦命的侄女!」她呼天搶地,且把手遙遙伸出,喊的當然是花廳內等候的花羞。
按理,花羞是她的外侄女,她去掉「外」字是為了顯示親切,還不是沖著那幾個大木箱。
接著,從花廳內出來幾個人,丫鬟婆子簇擁著一位妙齡少女,這,就是花羞,全名柏花羞,父為郢城伯柏清正,幾月前母病而歿,左右沒有姊妹兄弟,父親忙於公務怕她獨處思念亡母,所以才遣她來京師舅舅家中散心,一月前書信就到了嘉府。
「舅母!」花羞回應一句,遙遙朝嘉太太屈膝參拜,起身後迎來,素衣若仙,蓮步如舞。
雖然彼此素未謀面,卻像相處日久似的抱在一處,花羞的感情是真,新近喪母,哀痛不息,乍見母親的娘家人自然感覺滿腹的委屈,淚水漣漣,打濕一張明月般素凈的臉。
嘉太太替花羞拭淚,暖聲道:「不哭,你若哭壞了身子,我那妹妹豈不是天上人間都不得安生。」
提及母親,花羞努力控制情緒,更有旁邊的學嬤嬤插話轉移,嘉太太挽著花羞的手重新來到正廳,進去時瞥了眼門口的大箱子,對花羞道:「此後這裡就是你的家,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吃穿坐卧所用找學嬤嬤,餘下之事所需找百合,她二人是我房裡的管事,哪個惹你不開心,你也不必兜兜轉轉,直接告訴舅母,看我不撕爛她的嘴巴。」
花羞覺得舅舅素常忙於公務,家裡之事定然是全憑舅母做主,所謂宰相府里七品官,舅母是正室,她房裡的人不可小覷,於是隨著嘉太太手指的方向,分別朝學嬤嬤和百合微屈身子:「有勞嬤嬤,有勞姐姐。」
學嬤嬤和百合亦知花羞的父親是郢地拔尖人物,見表小姐對她們如此禮遇,也不敢狗仗人勢,急忙還大禮:「願意聽表小姐吩咐。」
嘉太太與花羞簡單寒暄之後,因到了傳午膳之時,遂讓百合帶著花羞回去給她安排好的住處簡單洗漱換衣,順口問花羞還缺什麼日常所需。
花羞指指門口的大箱子:「都不缺,諸樣帶來。」
嘉太太臉色一凜,原來那些東西並非是送給自己的。
花羞眼角餘光發現她的不悅,一時猜度不出,聯繫是因為提及大箱子……恍然大悟,讓隨她來的乳母戚氏和丫鬟娥眉、翠黛打開中間那具大箱,親自過去捧出一隻楸木匣子,纖細的食指輕勾,揭開蓋子之後,頓時華彩熠熠。
——————————————————————
新書,求收藏求推薦,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