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往世的記憶(六)
於冰夷那段記憶,傷大於義。
冰夷曾在她落魄之時,收留了她,她感激,托以真心相交,賦予信任和真誠,她的朋友很少,敵人多如牛毛,所以她珍稀她們間的友情。
相處融洽時,源橫空出現,和冰夷親昵無間。
不知源乃鴻運老祖假扮,玄女將與冰夷恩愛的人堅定的認成源。
那時,玄女想,她對源有心,源對她無意,是他們無緣,他選擇了冰夷,是他們有緣,一個是摯愛之人,一個是珍惜的閨友,她選擇成全。
哪怕是看到源與冰夷親昵她淚眼朦朧,哪怕是被傷的千瘡百孔,哪怕是她痛得鮮血淋漓,她也未曾怨過冰夷。
她奉上成全和寬容,冰夷卻狠狠給了她一擊,傷得她措手不及。
她給冰夷毫無瑕疵的信任,冰夷卻趁她不備,對她下了噬元草,噬元草,食之,消融仙氣,修為盡散。
那日,冰夷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手上的短劍還滴著血,她重傷倒在青石道上,手腳經脈皆斷裂,內腹空空,仙氣全無,這是她第四次喪失修為。
「神尊不會喜歡你!」
「他是我的,誰也不許搶!你也不例外!」
「肖想神尊,就勿要怪我對你不義!」
「念在你我相識一場,我饒你一命!」
……
冰夷在她耳邊冷語,她慘笑出聲,舉目望蒼天。
賜給她逆天體質,卻讓她命途多舛,這就是命?
一路揮刀斬厄運,她仍被拋入無情黑淵,傷的多了,痛的多了,弱者之淚也流幹了。
冰夷無情的將她扔到東方的一處荒漠中,誠然,如她所說,她留了她一命,只是將她傷成了廢人。
黃沙蓋身,烈日烤灼,沒有仙氣汲取入體,凡人之身,何以經得起這等折磨,在酷熱中,她的意識慢慢枯萎。
罷了!她想。
死了也好,人死化灰,忘前塵,來世,不若做凡人,過一段書中所言的平凡生活就好。
玄女昏沉中流露的思想傳遞給尹靈兒的意識,怒火中燒,暴怒在意識中咆哮,翻滾,然而,更多的卻是痛。
她痛!
為玄女而痛。
為凌亂不堪的往世而痛。
為往世的她曾遭遇了如此多的磨難,卻仍懷揣希望憧憬下一世的美好而痛。
不恨嗎?
恨!
不怨嗎?
怨!
可恨誰?怨誰?
追根究底,不過是往世的她太蠢,太天真!
不識歹心,不明真偽,純良錯付人!空有逆天體質,卻沒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次次將自己推入深淵,才會被傷的體無完膚。
尹靈兒的意識和玄女於荒漠中同受煎熬,前者是意識煎熬,後者是身心煎熬。
紅日起了又落,黃沙埋了玄女半個身,玄女的呼吸已弱得幾不可聞,暴晒之下,她脫水嚴重,裸露在外的肌膚水嫩色澤不在,出現紅腫脫皮之狀。
沒有仙氣,沒有水,沒有實物,日頭暴晒,手腳經脈皆斷,面對這等情形,尹靈兒都覺得玄女沒救了。
絕境之時,卻出現了轉機。
就在玄女快斷氣時,相隔玄女不遠處,幾道亮光兀然閃過,尹靈兒的意識移去,發現黃沙之上多了三人。
紅日在三人身後,縱是背光,尹靈兒也看清了那三人相貌。
紀墨!
莫非,這就是往世,他們的初遇?
像是在印證她心中的猜想,跟隨在紀墨身邊的柒妖女首先發現了這邊的玄女。
「尊主,那邊有一個人,可要過去瞧瞧?」
看向西方的視線收回,紀墨向這邊投來了目光,此時,黃沙已埋了玄女大半個身,她背朝天,頭微側,黑髮遮了面,難見相貌,看了一眼,紀墨挑了挑眉,身形一動,眨眼行到玄女身邊。
「尊主小心!」鬼嘯大聲道。
紀墨擺了擺手,「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無妨。」話落,他御法一揮,掩蓋在玄女身上的黃沙飄揚,手指輕輕一勾,玄女翻過身,左臉遮了黑髮,右臉滿是黃沙,依然不見其貌,紀墨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血跡斑斑的身體,他咦了一聲,猶自低語道,「天地精華之體,未想,還是個寶貝。」
此時,柒妖女和鬼嘯也靠了過來。
看見玄女慘烈模樣,柒妖女嘖嘖嘆了兩聲,「怪可憐見的,這姑娘怎被折磨成這樣。」
「尊主,她是凡人!」鬼嘯驚道。
紀墨斜睨了眼驚詫的鬼嘯,「少見多怪。」
柒妖女輕笑出聲。
鬼嘯訕訕,「我的意思是,凡人不是應該在凡界,為何會出現在此?」
「仙人手段卑劣,估摸是被仇家迫害,才會失了修為,淪為凡人。」紀墨隨口說道,他又揚了揚手,一道微風拂過,掀開了掩面的黑髮和黃沙,露出玄女真容。
見到那張臉,柒妖女和鬼嘯都抽了口氣,紀墨愣了愣。
其實此時玄女的臉色並不好,長發和黃沙雖為她面部擋了暴晒之苦,讓她的臉避免了紅腫和脫皮,但漸漸削弱的機能致使她臉色蒼白,身體脫水,雙唇乾裂,縱是如此狼狽之下,也難掩她絕色之顏。
「尊主,這姑娘,模樣生的也太好看了!」半餉,柒妖女驚訝道。
「有你尊主我好看。」紀墨閑閑開口。
「……她是女人,尊主是男人,怎能相提並論。」
「尊主,可要救她?」鬼嘯問。
「救。」他看著她,嘴角掛上魅惑的淺笑,手指憐惜的滑過她面頰,「如此絕色,香消玉殞,實在可惜。」
「尊主要帶她回魔宮?」鬼嘯再問。
「呀!這般絕色美人,帶回魔宮,定會被妖王惦記!」柒妖女插嘴。
「他敢!」紀墨漫不經心的吐出兩字。
柒妖女和鬼嘯皆疑惑,齊問道,「為何不敢?」
「這丫頭,我看上了。」
「尊主這是對美人一見鍾情?」柒妖女秉著一顆八卦之心,腦中開始展開聯想,「落魄美人,遇英雄相救,再以身相許……定會是一段傳奇佳話。」
沒理會柒妖女的浮想聯翩,鬼嘯面有憂色,道,「這……尊主,這丫頭來歷不明,帶回魔宮恐有不妥……」
「這丫頭不錯。」紀墨打斷他的擔憂,道。
「尊主以前識得她?」鬼嘯道。
「不識。」
「那尊主如何知道她不錯?」
「斷經脈,失修為,淪為凡人之身,卻能在此荒漠中存活下來,這份意志,我喜歡。」
「尊主,是想將她納入麾下?」鬼嘯再問。
「不懂風情,沒聽尊主說他喜歡!」柒妖女插嘴道。
鬼嘯:「尊主是欣賞她的意志。」
柒妖女:「是憐惜美人!」
……兩人鬥嘴之際,紀墨已抱起玄女,向著東方行去。
太陽西落,染紅荒漠,紅霞懸挂天際,日落是隕,卻也昭示晨曦將近。
晨露朝,黑作白,卯陽矜矜起,玄天向西移,有女從新生。
這一次,她能新生嗎?
尹靈兒的意識跟著那道被落日拉成了長影的人,心情複雜。
……
夜幕已臨,屋外黑不見五指,屋內燈火通明。
紀墨御起仙氣,手指隔空撫過玄女全身,銀光罩在她身,肌膚上紅腫慢慢消退,乾裂的死皮脫落,肌膚還原水嫩色澤,經脈癒合,虛弱到幾近於無的呼吸漸漸可聞,胸口有了微微起伏,短短几息之間,曾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人兒便恢復了生機。
手指落到玄女眉心處,一縷仙氣探入腦內,紀墨閉眼,似在感受什麼,片刻后,睜開眼,他擰了擰眉,「真是一段糟糕的記憶。」
話落,他掌心在玄女面上一抹,一道金色煙氣從他掌心飄出,煙氣眨眼化成一把金鎖,飄入玄女眉心,她腦中,過去的記憶瞬間聚攏,咔嚓!一道只有意識能聽到的響聲,記憶被盡數鎖在了那道煙氣所化的金鎖內。
看著紀墨的舉動,在旁的柒妖女躊躇了片刻,開口道,「尊主,無故封印了她記憶,這……怕是有些不妥吧。」
「封印記憶,前塵盡忘,是為她好,如此不堪回首的過去,忘了也罷。」
柒妖女嘖嘖嘆了兩聲,「連尊主都說不堪回首,那定是糟糕透頂。」
紀墨沒有回答,起身出了屋。
半空,尹靈兒的意識看著紀墨剛才的舉動,感慨的同時,還生出絲絲感激。
紀墨非善者,以他的性格,不會無故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更不會好心封印了她的記憶,他的舉動背後,必定深藏著某些原因,聯想到最初見玄女時,紀墨低語出「天地精華之體」,尹靈兒猜測,紀墨救玄女或許跟天地精華之體有關。
但,不管當時紀墨是出於何種目的救玄女,又是出於何種目的封印了她的記憶,誠然,如紀墨所言,往世不堪回首,不如選擇遺忘,什麼都不知,什麼都不記,於玄女而言,少了傷痛和悲愁,反而是好事。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敞開的窗戶照射進屋,慢慢回暖的溫度將魔宮下玄冥之地漫上來的陰寒驅散,暖光落了少許在沉睡之人的面頰上,怡人舒適的暖意將院中的珍稀花種滋養得更嬌艷,芳香四溢,吸引來蜂蝶環繞,花香飄進屋,喚醒了沉睡的人兒。
睜開眼,看著素白的帳頂,玄女美眸中滿是空靈,起身,打量身處何地,陌生的環境讓那雙空靈美眸多了些茫然,她垂眸思量,思維中,對過去的一切全是空白,蹙了蹙眉。
她是誰?
來自何方?
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這又是哪兒?
一切皆不知。
她扶著腦袋,試圖回憶起一些過去記憶,但不論她如何努力,腦中仍是空空。
房間的門被推開,柒妖女走了進來。
「姑娘醒了!」
她抬頭,看向柒妖女,問道,「這是哪兒?」
「這是魔宮。」
「魔宮?」她低喃,腦中毫無印象。
「我為何會在此?」
「姑娘不是一直住在魔宮。」柒妖女笑,笑意有些不自在,她眸心也閃爍了一下。
柒妖女的異樣,玄女並沒注意到,垂下頭,她又道,「為何我不記得?」
「姑娘前段時間受傷,修為盡失,丟了法力之身,記憶也隨之丟失……」柒妖女繼續編造謊言。
她投去狐疑的目光,「我是誰?」
「姑娘不必擔心,待你再得法力之身,就能慢慢記起過去的事。」柒妖女避開了她的問題,轉移話題道。
「法力?法力是什麼?」
「法力就是……」她的問題把柒妖女難住了,如此抽象的詞語,實在難為她書讀的少,不知如何解答,絞盡腦汁想了半餉,實在想不出,柒妖女跺了跺腳,道,「哎呀!我也不知道怎麼跟姑娘解釋。」
「如何再得法力之身?」她換了一個問題。
「只要姑娘潛心修鍊,再得法力之身並非難事。」
「如何修鍊?」
柒妖女抽了抽嘴角,「修鍊便是汲氣入體……」
記憶全失,玄女什麼都不知,自然對很多事都存有疑惑,問題問得多了,柒妖女也失了耐心,索性將她帶到一個房間,房間里全是書,柒妖女指著書架上的書,道,「姑娘有何疑惑,不若看這些書,它們應能解答姑娘的疑惑。」說完,似怕玄女再問她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柒妖女匆匆離開。
玄女打量堆放整齊的書籍,腦中閃過一道熟悉感。
堆滿了書籍的屋子……
獨自一人,看書……
她隱隱覺得類似的場景,似曾出現過,想繼續深入挖掘腦中浮現的熟悉之感,一股刺痛感傳入腦海,她扶著頭緩和了一會兒,不得不放棄思考。
走向書架,她隨意拿起一本書,開始翻看。
紀墨雖封印了她的記憶,但識字看書等本能仍在,加上她悟性極高,很快,便將注意力融進了書中。
這房間里的書不比源給她看的少,翻閱幾本后,她知道了何為法力之身,以及法力之身所帶來的種種益處,也真正理解到了如何通過修鍊來提升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