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黑爸和果爸之四
獵果抱著樹榦打著哆嗦,他並沒有獵黑那麼有信心。部落里雖然生病不完全等於死亡,可也差不多了。如果是食物稀少的季節,甚至生病的人會直接被殺掉扔出去。更何況現在是在什麼都沒有的野外,他們倆又只是兩個孩子而已。
雖然在狩獵隊宿營的時候,周圍的食物已經被採摘過一次。但畢竟不是採集隊那種大面積的採摘,獵黑還是成功的找到了一些果實。春天的果實,當然不可能像夏天秋天的果實那麼飽滿甘甜,都是又小又澀的。吃多了,就酸得胸口疼。萬幸還有一些野菜,不能弄熟土腥味加苦澀的野菜倒是正好中和了酸澀。
獵黑拿來食物,獵果就吃,他現在頭暈腦脹的,胸口難受得好像就要炸開了,兩隻眼睛也酸酸漲漲。
「怎麼哭了,特別特別難受嗎?」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流眼淚了。」獵果一句話打了好幾個激靈,還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獵黑跟他湊得近一點,想把他抱在懷裡,可他就算是謊報年齡,但畢竟才丁點大,哪裡抱得住獵果。
嘩啦的枝葉碰撞聲響起,不過直到第二聲類似的聲音傳進耳朵,獵黑和獵果才確定有什麼東西路過。兩個人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獵果把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也壓抑了下來。
枝葉碰撞的聲音一次一次響起,不久后,兩人聽見了比獵果的呼吸還要急促的聲音,那應該不是人的,是野獸的呼吸聲、
兩個孩子的呼吸更輕了,就在他們以為會遇到什麼大傢伙的時候,從陰影中走出來的卻是一頭鹿。它的頭不像健康的鹿那樣高高台上,脖子無力的向下彎著,腳步踉蹌,踩在地面上明顯發軟。樹上的兩人卻絲毫也沒有放鬆警惕,因為這傢伙是他們的熟鹿——那頭踢死了老虎的大角鹿。
它屁股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但那樣的傷疤,兩個孩子不會認錯。
噗通一聲,大角鹿跪在了地上,它仰起頭,獵黑和獵果以為它會發出叫聲,或者再次掙扎著爬起來。可是沒有,很快它就重新低下了頭顱,整頭鹿躺在地上,艱難的喘息著。
獵黑突然明白了一點什麼,他動一下,接著從樹上爬下去了。獵果生病本來就反應有點慢,獵黑的舉動又太出乎意料了,他只來得及抓一把,獵黑已經爬下樹了。
一個人類幼崽忽然出現在面前,這頭鹿只是側過頭,定定的看著獵黑。對上雄鹿的那雙晶瑩的眼睛,獵黑知道了自己猜的沒錯。這頭鹿不是病了,也不是受傷了,它只是……老了。
雖然上次見它還只是幾年前,但能夠騙過一頭老虎,外加有準又狠的踢死對方,很顯然那時候的它就絕對不是一頭年輕的雄鹿,而該是經驗豐富又強壯的壯年期。現在,曾經的雄壯不在,死亡正在一步步的朝它逼近。
大角鹿是群居的動物,上一次它離開族群是為了保護雌性和幼崽,這一次,則是獨自步入死亡。
獵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阿爸阿媽臨走的時候會讓自己活,也不明白在獵果的阿爸阿媽也即將被驅逐的現在那兩人依舊保持平靜。活著,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情……
現在看著這頭鹿,他總算有那麼點明白了。因為阿爸阿媽們,都不是為自己活的,他們看到了後代的延續,於是可以坦然面對死亡。
「下來吧!」獵黑抬頭對獵果說。
獵果一咬牙,磕磕絆絆的從樹上下來了。他畢竟腳軟,最後下落的時候差點坐地上,幸好有獵黑把他扶住。獵黑扶著獵果朝大角鹿走,大角鹿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們走進。獵黑讓獵果躺在大角鹿腹部的地方,獵果有點懵,那大蹄子比他們倆的腦袋還大,別說大角鹿站起來給他們一蹄子,就是橫著這麼晃悠兩下,他們蹦蹭著也是非死即傷。
可是直到他躺下,大角鹿都很安靜。大角鹿的身體比人的體溫還要高,熱熱的,毛皮有些粗糙但是摩擦在身體上很舒服。貼著大角鹿,獵果很快就不再發抖了。
獵黑則走到大角鹿頭的方向,一下一下的撫摸著它的臉和脖子。大角鹿眨著眼睛,總覺得它看起來沒有之前難么難受了。
後來想起來,獵黑也覺得膽子夠大,但到底是這頭大角鹿知道他們沒有敵意,並且願意照顧這兩個幼崽,還是它只是太虛弱無法反抗呢。獵黑覺得他們還是當成後者吧。
獵果的身體很好,大角鹿的身體很暖,他躺著躺著就莫名其妙的睡著了。等到醒過來的時候出了一身大汗,竟然格外的舒服,睜眼一看,日頭超下落,正是下午。
剛睡醒人有點發懶,但是這時代生活的人除非是在山洞裡貓冬,否則沒有睡個回籠覺一說。獵果腦子還不太清楚,人已經一咕嚕就爬起來了。等到意識完全清醒,先看見的就是依舊摸著鹿頭的獵黑。接著獵果發現有什麼不對勁,仔細一想,才意識到,大角鹿的身體還是熱的,但是它的腹部已經完全沒有起伏了……
「你再不醒,我就要叫你了。」獵黑對著獵果一笑。
獵果怔愣了一下,因為這可是他認識獵黑以來,頭一回看見對方笑啊。可是還沒從這個驚訝中回過神來,就看見獵黑從腰上拔出他的骨匕,一匕首……扎在了大角鹿的脖子上。大角鹿的身體還是溫暖的,同樣還溫暖著的血水咕咕的流了出來。
獵果驚得瞪大了眼睛,心臟抽痛了一下。
「過來喝。」獵黑招呼他。
獵果抹了一把眼睛,撲上去喝起了鹿血。大角鹿幫了他,沒有大角鹿獵果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可至少病不可能那麼快就恢復。但是,大角鹿已經死了,他們能把它怎麼辦呢?放在這裡,很快就會有其它野獸聞到味道趕來。其實到現在這裡竟然只有他們倆,已經是一個奇迹了。
大角鹿會被吃掉,這是自然的法則。別的野獸吃,還是他們吃,又有什麼不一樣?
「眼睛又疼了?」獵黑摸了摸獵果的腦袋,獵黑能笑了,因為他總覺得剛才他送走的不只是大角鹿,還有自己的阿爸和阿媽……
「你也喝。」獵果直起身,摸了摸嘴巴上的血,示意獵黑。
「嗯。」
兩個人灌了一肚子鹿血,沒有割肉,其實是沒敢,怕血腥和肉味引來野獸,立刻起身離開了。不久后,一群豺狗跑了出來,還不算跑得太遠的獵黑和獵星清楚的聽見了豺狗愉悅的叫聲。
他們在這裡等了一天又一天,有一天夜裡,兩個人正掛在樹上睡覺——不遠處有一隻大樹懶。突然被地面的震動聲驚醒,他們大驚著醒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第二天的白天,他們就發現了興高采烈的帶著獵物回城的獵部落狩獵隊。
原來那大地的震動聲,正是大群紅斑羊遷徙時發出的聲音。誰都沒想到兩個掉隊的孩子還能活,獵果的阿爸在看到他們的瞬間,抱著他們痛哭了一場。捕獵隊的首領也很歡迎歸隊的獵黑和獵果,這麼大就能在密林里獨自生存,以後必定是出色的獵手!
第一次狩獵結束,他們回到部落後,看著其它狩獵隊輪換,夏天的時候,獵黑和獵果第二次出獵,這次,他們成功捕獵到了獵物,開始了兩人獵手的真正道路。
如果在現代,應該說,獵黑天生是吃這碗飯的。狩獵隊里經驗最豐富的老獵手也看不出來的獵物蹤跡,他一眼就能發現,他還有一種天生的直覺,總能躲開危險的野獸,或者遇到適合的獵物。隊伍里的戰獸也很快和他建立起了堅定的戰友關係。
他的力量和速度在幾年內爆發性的上升,同齡人,甚至比他年長的人都無法在日常或真或假的比武中勝過他。獵果只是比獵黑稍弱了一點點,但也同樣是被女孩子們矚目的目標。獵果的阿爸已經被分去照看採集隊了,但是這個四口之家的食物卻越來越豐盛,兩位家長看起來倒是比前幾年更健康一些。
然後……這一年的冬天到了,老人們又要離開了,獵果的阿爸和阿媽在這個時候,也走了出去。
「阿爸?阿媽?」兩個孩子一驚,拉住了兩人。
「族長,就算不分給阿爸和阿媽食物也可以,我們自己養著他們!」
獵斧看著獵黑和獵果,他的兒子今年加入了狩獵隊,但是出去沒有半天就被人背著回來了——他自己在平地上扭傷了腳,如果是旁人,當然是不會有戰士把他送回來的,掉隊了要麼自己走回部落,要麼在原地等,要麼死在外邊。
獵斧對這兩個和他兒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有一種嫉妒的心理。他的女兒恰好比他們大一歲,可是女兒分別向兩個人示愛,卻都被他們拒絕了,前些日子看到哭泣的女兒,更是讓他惱怒。
「我們的部落能傳承到現在,靠的就是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經驗和規則,老了的人,無用的人,就該離開。如果你們可以分出食物,讓他們在冬天裡活下來,那當然也能讓其他更有用的人活的更好。這個冬天你們的食物只有慣例的一半,我替你們分給更應該得到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