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謝家寶樹（終）

銀釵落地的時候發出了很大的響聲，然後就分成了兩股，謝玄低下頭去看了很久，彎腰撿了起來，將其中的一股收到了自己的衣袖中，往前走了幾步，將另外的一股插到了顧盈頭上。

顧盈伸出手就想要把它拿下來，手卻被謝玄按住了，「如果將來有一日，你未嫁我未娶，你如果還願意讓我照顧你，就來找我。」

顧盈伸到半空中的手突然頓住了，然後有些無力的放了下來。

她的謝玄，什麼時候這麼卑微過？

「你走吧，讓明塵送你。」謝玄背過了身去，淡淡的說道，「你如果現在不走，也許我就捨不得放你離開了。」

顧盈轉過身來看著謝玄。

雖然謝玄身上的衣服寬大，他總是看上去很瘦弱，但是這次顧盈能夠看得出來，謝玄真的是瘦了，背影蕭瑟的讓人想哭，顧盈在那一瞬間真的很想衝上去抱住謝玄，然後就說自己不走了，自己要一直留下來陪著他。

可是顧盈沒有，作為一個在溫室中長大的花朵，顧盈還沒有這麼強大的心靈去承受謝家這個世家大族給她帶來的壓力。

顧盈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

謝玄背著身子，一直都沒有回頭。

酒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烈，但是顧盈卻比想象中的容易醉，也許這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總之顧盈是醉了。眼中含著淚，但是還是咬著牙一句話都不說。

當時的心情顧盈已經不知道了，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醉倒了還是單純的想要在謝玄身邊再多留一會。她只記得自己最後是趴在那裡睡了過去。

身後漸漸的沒有了聲音，謝玄慢慢的轉過身來，神色複雜的看著顧盈。

顧盈的臉頰已經完全紅透了，但是看上去並不俗氣，反而格外的討人喜歡，謝玄伸手給顧盈別了別頭髮，在那裡看了很久。

「明塵！」謝玄開口喚到。

「郎君？」明塵從遠處走了過來。有些疑惑的看著謝玄。

謝玄的手在衣袖下面攥得緊緊的，良久之後竟然伸手抱起了顧盈，「去驛站。然後你去叫明允來，讓他送盈盈去晉陵。」

一醉不醒不是不是醉的太深，只是不想醒來，不願意麵對。

有時候顧盈對謝玄是很不公平的。明明是顧盈做下了分別的決定。但是到了真正要分別的時候，要面對的卻是謝玄一個人。

那日的謝玄，躊躇，彷徨，心亂如麻。

當日兩人分別之後，顧盈去了晉陵，有時候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巧合，顧盈在去晉陵的路上遇到了被顧愷之派出來送信的銘勤。顧盈不知道過程有多麼艱難，但是結果卻是顧盈成了顧家的人。但是卻和謝玄斷開了所有的聯繫。

顧盈的一生很短，她是在顧家度過的，顧家雖然不像謝家那麼嚴謹，但是卻也不缺乏士族的氣度，雖然顧盈的這一聲並不長，但是多多少少的，也多了幾分士族的氣度。

謝玄這一生都沒有再見過顧盈，他漸漸的成熟，紫羅香囊在某一年被謝安扔進了火中，成為了永久的回憶。

謝玄到了娶妻的年齡，他取了第一任妻子，又娶了第二任妻子，顧盈的樣子漸漸的模糊成了回憶，謝玄會同他的妻子創造屬於他們夫妻之間的佳話，但是那裡面沒有顧盈。

東晉太元八年，前秦出兵伐秦，本來和顧盈毫無關聯的一件事，卻因為將領是謝玄而牽動了顧盈的心。

顧盈本來以為自己的心已經死了，她從顧愷之口中知道謝玄一個個的往家裡娶妻的時候幾乎是很少有感觸的，但是沒想到在聽說謝玄領兵對抗苻堅的時候卻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擔心。

當時顧盈真的忍不住，所以她就去了，去見謝玄。

為了讓顧盈達成所願，長康寫信給了在軍中認識的同族中人，讓顧盈帶著信去找他。

顧盈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戰爭還沒有真正打起來，那天夜裡，顧盈偷偷的見到了謝玄。

那天夜裡，顧盈偷偷的在謝玄的營帳外面看著，謝玄已經不再年輕了，他老了很多，但是看上去更成熟了，也更好看了。

他沒有披甲，仍然是年輕的時候的打扮，只不過腰間少了當年的紫羅香囊，在院子中站著，眼睛看著空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顧盈躲在樹后看著他，本來已經漸漸朦朧了的記憶彷彿在一瞬間就回來了，顧盈看著謝玄，眼睛中漸漸含了淚水。

謝玄的眼睛周圍已經明顯的遊了蒼老的紋路，雖然他還是謝玄，但是周身散發出的殺伐之氣又不像是謝玄了。

顧盈的眼中剛剛閃過一絲落寞，就看見謝玄從衣袖中取出了一方手帕，手帕疊得很整齊，但是已經很老舊了，顧盈看著謝玄猶豫了很久，從手帕中拿出了當年的那一半銀釵。

「明塵！」他喊了一聲。

「將軍。」明塵不知打本來是在哪裡的，但是聽到謝玄的話之後很快就出現在了些謝玄面前。

謝玄小心翼翼的將釵子又包回了手帕中，顧盈能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他將手帕交到了明允的手中，「不管怎麼樣，這方手帕不能丟，手帕里有....」謝玄看了看明塵，搖了搖頭，「如果我出了什麼事，你就把它送到晉陵顧家去沒交到長康手中。」

明塵鄭重的接過了謝玄手中的手帕，在手帕放到手上的時候才感覺到手帕中包著東西，輕輕的「啊」了一聲。

顧盈已經聽不下去了，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再次見到謝玄是在大軍出動的那一天。顧盈生平頭一次見到謝玄披甲，真的很有威儀，顧盈心中滿滿的都是話。她想說這個人是她的，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下去了。

然後顧盈就聽到了淝水之戰大獲全勝的消息

謝玄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年輕的時候那夢一樣的人生，可是事實上，那段生活並不是那麼容易忘記的。

在出兵之前，謝玄再一次體會到了想當年和顧盈分開那日的彷徨。

這種感覺真的是刻骨銘心，顧盈這一生中謝玄的一生中只體驗到了兩次，一次是和顧盈分別的時候。另一次則就是現在，他領著八萬的北府兵，等待與前秦苻堅的九十萬大軍在洛澗決戰。

有時候謝玄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奇怪。一次是事關國運與生死的戰役，一次只是兒女情長的別離，為什麼會出現同樣的感覺。

謝玄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日的淝水之戰。謝玄以少勝多。大破秦兵，並且創造了風聲鶴唳這樣的神話，但是戰勝之後，謝玄卻只想喝一杯當日的酒，見見當年的那個人。

淝水之戰後，謝玄成了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但是不知道天妒英才還是什麼，淝水之戰五年後，謝玄的人生走到了終點。

隨著謝玄的死訊一起傳到顧盈耳中的是謝玄的那一股銀釵。還有明塵帶來的一句話：「郎君說他這輩子等不到你了，還有下輩子。」

顧盈拿過了銀釵。小心翼翼的將兩股銀釵合在了一起，嚴絲合縫，「幼度還說了什麼？」

明塵客氣的笑著，「玄此生，練兵也，行軍也，未曾有絲毫懈怠，也算有大功於晉室，只有一件事引以為憾....」

「好了，」顧盈匆匆忙忙的打斷了明塵，「我想去看看幼度，你能帶我去嗎？」

明塵點頭答應了。

顧盈趕到的時候，謝玄的葬禮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墳頭上已經長出了新草，顧盈走上前去，一棵一棵的把草拔乾淨了，這才坐到了謝玄的墓碑旁邊。

「幼度，你不用遺憾，我們還有下一輩子，下下輩子，這輩子的事情已經不重要了，」顧盈突然靠在了墓碑上，手指輕輕的摩挲著墓碑上的字，「幼度，你是不是給我起好了表字？我當時說不記得了是騙你的，可是你現在卻沒辦法親口告訴我了。」

顧盈靠在墓碑上愣了好久，突然從腰間解下了荷包，荷包打開之後，赫然是當年謝玄送她的那個紫羅香囊，「我知道你有多麼喜歡紫羅香囊，安石公不讓你戴香囊你一定很難受吧？我把這個燒給你可好？銀釵你也要拿著，不然下輩子見面，我怕認不出你。」

紫羅香囊在顧盈的眼前漸漸的變成灰燼，顧盈突然就哭著趴倒在了墳丘上，泣不成聲。

幼度你知道我說這些話有多麼違心嗎？幼度我真的好後悔好後悔，如果在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的手，我會跟在你身邊，這天下誰願意去守護就讓誰去，你只是我的幼度，你只要守著我就好了。

這萬里的江山，哪裡比得上你的生命？

祭拜過謝玄之後，顧盈回到顧家沒有多久就病了，然後就是死亡。

然後就是上清空間里，顧盈面無表情的與謝玄對視。

「你動情了。」師尊淡淡的闡述這一個事實。

顧盈微微頷首，「徒兒知道。」

「那你應該更清楚事情的後果。」

「是，」顧盈低垂下了頭，「唯死而已。」

師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複雜，這就是是他一直都不明白的，為什麼有些人不怕死，卻害怕活著，「你讓為師很失望。」

顧盈的頭低著，緊緊的咬住了嘴唇，感情真的很玄妙，它不是一個人提前注意了就可以避免的，也不是陷進去了就可以逃出來的。

「你不用這麼將這件事看的這麼嚴峻，也許很快就會好的，不是所有的情都會成為劫。」

「師尊？」顧盈有些迷茫的看著師尊。

師尊嘆了口氣，伸手在顧盈的頭頂上摸了摸。

然後就是系統的提示音響起，「叮，宿主受到仙法黃粱一夢洗禮，神魂強度上升，上升值不可測。」

夢境突然停止，顧盈從床上醒來，再次看見了自己枕邊的淚水。

事實證明謝玄真的是顧盈的那個劫，是顧盈一生都沒法忘卻的那個人。

顧盈眼神空洞的在床上躺著，突然感覺自己被拱了拱，偏過頭去就看見了那隻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白虎。

作為一個集齊了大部分的神獸的人，顧盈對這隻白虎的態度實際上是可有可無的，但是既然它蹦出來了，顧盈其實也不介意隨手碰碰它。

顧盈的手放到了白虎的頭上，感覺到小東西的頭在自己的手上微微的蹭著，不覺得想起了敖玄。

現在顧盈顧盈才突然想起來，敖玄的名字真是和謝玄的名字出奇的相似，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顧盈當時對敖玄的事情才會格外容忍。

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撫摸著手底下的白虎，顧盈卻沒有發現手底下的貓身上漸漸的散發出了淡藍色的光輝。

「你是策兒的徒弟？」耳邊突然傳來蒼老的聲音，顧盈的有些疑惑的偏了偏頭，將視線定在了手底的白虎身上。

「策兒？」顧盈有些疑惑，接著就眯起了眼睛，「不知道閣下是？」

白虎的眼神很是犀利的看了顧盈一眼，「三清天第三十四代掌門。」

顧盈的手心中突然沁滿了汗，雖然現在的她覺得長生與否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但是作為天門弟子的榮譽感還是讓她忍不住有些激動。

如果說上一代掌門還沒有死的話，豈不是就意味著天門弟子已經完全的掌握了長生的方法？

顧盈並不懷疑這人說的話的真假，不說天門的存在外人知不知道，就是現在這隻白虎身上的氣息也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樣了。

「師祖。」顧盈立刻離開了床，站到了床下看著床上的白虎。

「恩，」師祖淡淡的應了，上下打量了顧盈一下，「看來你身在劫中。」

顧盈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

「動情不要緊，最好的感情不是轟轟烈烈，而是小蔥拌豆腐一般的平淡，不強求，你是什麼樣的身份你自己是清楚的，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應該懂得放手。」師祖平淡的說道。

顧盈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對於感情的執著程度也不一樣，修鍊上的事情也許前輩能給予幫助，但是感情上的事情，前輩能給的幫助太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