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林府連夜掛上了喪幡,那天格外的冷。
天剛蒙蒙亮,走街串巷的賣包子的小販隱約看到了林府門口迎著風鼓動的喪幡,嚇得一大叫,引來了更多的人。
林家長女林渺,父親是赤焰軍主帥手握七萬大軍,兄長林殊年紀輕輕就是赤焰軍的少帥,擁有自己的赤羽營,母親是當今聖上的胞妹晉陽長公主,她在父兄的庇佑下成長起來。
雖是性子活潑了些經常和兄長四處闖禍,可也沒礙她的好名聲一絲一毫,加上師從黎老先生,才名更是盛滿京城,前些日子,才剛剛行了及笄禮。
金陵城內那幾日都在私下討論林帥會給女兒選個什麼人家,必定是文武雙全樣貌出眾身家清白處處都拔尖兒的男子,只有那樣的男子才配得上林府的姑娘,他們心中英雄的女兒,在他們心裡,林渺本該無憂無慮的長大,一生平順,卻怎知會大病而去。
一傳十,十傳百,天亮起來的時候,傳遍了金陵。
靖王府,列戰英得了消息,思前想後不知道該不該去吵醒殿下告知他這個消息,心裡又急又悶,林渺喚他一聲列大哥,可是此刻出這種事情他卻不能早早的過去看一眼,站在靖王殿下的卧房前焦躁的捶牆。
站在一旁的戚猛看不下去了,一把推開門。
「殿下不好了!」
蕭景琰正低頭整理衣物,頭也不抬的問道,「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林府……林府……」話就在舌頭尖兒上,戚猛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他實在是說不出林姑娘歿了的這種話。
「林府?林府怎麼了。」蕭景琰見戚猛五官痛苦的擠在一起,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心裡冒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說,林府怎麼了。」
「林姑娘……歿了。」戚猛一咬牙一閉眼不管不顧的大聲吼出這幾個字。
震耳欲聾。
聽在蕭景琰耳朵里,像是放大了無數倍,戚猛一張一合不停動著的嘴巴,列戰英痛苦的神色都讓他感到無比的恐懼,聲音很大,他似乎聽不太清楚,只能開口。
「你說什麼,林姑娘怎麼了。」聲音發澀,艱難的從喉嚨中擠出來,顫抖的不成調子。
「林姑娘……歿了。」戚猛別開眼神。
蕭景琰逼身向前,伸手抓住戚猛的衣領,眼中霎時充了血絲,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流出,「你在胡說什麼!?」
五月的天,本該是陽光明媚,此刻卻從門外湧進來森涼刺骨的寒風,卷著院中池塘亭亭而立的芙蕖散發的香氣,打在蕭景琰身上,刺的他眼睛劇痛,不受控制的流出液體。
涼意從腳底蔓延開來,直直的竄進體內。
他想,他的阿渺最怕冷了,這個天她又該縮在火爐旁打瞌睡了。
還未入冬便換上冬裝的阿渺,出門都要捧著手爐的阿渺,總愛穿著那身由他獵到的雪狐卻以小殊名義送出的披風的阿渺。
他所喜歡的阿渺。
最怕冷了。
這個天氣,她哪裡受得了。
蕭景琰想著,轉身從櫃中取出一隻暗紋精緻的木匣,小心翼翼的打開。
只見裡面放著一襲藕荷色披風,披風上擺著一隻步搖,是他從東海回來戴的,那邊的男子都愛給心儀的女子買這隻簪子,這些,原本都是他準備送給阿渺的及笄禮。
甚至買簪子的時候他都能想象到,阿渺一蹦一蹦的,像只小兔子,步搖在她頭上晃,她會乖巧的朝他笑,也會狡黠的眨眼,會沖他撒嬌。
她會知道,步搖是他送的,披風也是他送的,再也不需要以其他人的名義贈她禮物,她會知道她的心上人,也是如此的喜歡她。
他原本以為,把一切差事都做好,封親王的指日可待,阿渺會是他的,他不想委屈阿渺只做郡王妃。
蕭景琰一言不發的抱起木匣往外走,將戰英和戚猛的話拋在腦後。
天氣那麼冷,他要給阿渺送去披風。
到了帥府,大片的白色灌進眼裡,一步一步,進了靈堂。
一口棺木擺在大廳前,林燮負手站在靈柩前,聽到他的腳步聲,林燮回頭,似乎有些驚訝,「景琰,你怎麼來了。」
「阿渺呢?及笄禮我還沒有送給她,她在房裡么我去找她。」說著也不管林燮的反應徑自就往裡面走。
「景琰,阿渺……就在那兒。」林燮指了指靈柩。
蕭景琰身子僵硬,緩了半天才扭過身子,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所熟悉的長輩,「阿渺那麼怕冷,你們為什麼要把她一個人放在那裡?」
語氣就如同在討論,今天的魚好像是真的有那麼一點兒咸一樣。
蕭景琰走到靈柩旁,伸手試圖推動棺蓋。
站在他身後的林燮再也忍不了,一把按住少年欲施力的手,「景琰,渺渺已經不在了,讓她安心的走吧,你這樣,她在天上看到也會難過的。」
蕭景琰充耳未聞,為了掙脫開林燮扣在他手腕上的手使勁全力,終究是沒有掙脫開,泄了氣一般的靠著靈柩,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劇烈顫抖,張著嘴,像是喘不過氣一般,受不住的捂著自己的臉。
這般模樣,看在林燮眼裡,十分意外,他從未和靖王一同上過戰場,但是自家兒子曾與眼前的少年一同上戰場廝殺過,那年中了埋伏,據說兩人殺出重重包圍才得以逃生,是個刀子捅在身上都不掉淚的鐵漢子。
過了好一會兒。
林燮正欲開口,蕭景琰扶著靈柩起了身。
將林燮嚇了一跳。
「阿渺得了什麼病。」蕭景琰貼在棺木旁,輕聲問道。
「腦疾。走的時候很安穩。」
「她有沒有,留給我什麼話。」
「她說,希望你好好的,尋個你喜歡的女子,安穩的度過一生。」林燮面不改色的欺騙小輩。
蕭景琰伸手輕輕的拂過棺木,彎下腰將嘴唇貼在棺木上。
這般詭異的動作,讓林燮生生打了個激靈,連帶著看這靈堂都有些莫名的森寒。
做完這些動作后,蕭景琰面對著林燮,雙膝一彎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林伯伯,我一心戀慕阿渺,求您將她嫁與我,雖然現在能給她的名分也只能是郡王妃,往後,我會為了她掙個前程,這輩子也會只有她一個,永不生二心。」聲音清亮,在安靜的靈堂中格外清晰。
林燮一時說不出話,這分明不是他所想的後續發展,他算計了許多事情,朝堂動蕩,局勢不穩,他要護住林家,要讓女兒安然無恙的離開,林家也要慢慢的退出朝堂。
他沒料到蕭景琰對女兒竟然也有情意,眼看他這般跪在地上請求自己也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女兒還活在世上這件事,他計劃的天衣無縫,生怕太皇太后當真憂思過度傷身特意讓夫人進了宮告知了太皇太后與宸妃,就連一向交好的靜嬪都沒有透露半分,告訴靖王會引發什麼後果他想都不敢想,這樣想著,對蕭景琰的一些不忍心都在挂念女兒的安慰中減弱許多。
「景琰你這又是何苦呢,渺渺已經不在了,你知她生前對你有情,就該明白她希望你能好好的,不是這樣,就算我同意了,你難道要娶一個牌位么!?」林燮嘆氣,「你是個好孩子,若是渺渺在天之靈知道你對她也有情意,也算了了一樁心愿。」
「阿渺生前我害怕許多事情,可是她走了,我倒沒那麼害怕了,我要永遠把她留在我身邊,哪怕只是守著這個牌位,我也要林渺是我蕭景琰的娘子。」
「景琰你……」
不等林燮話說完,蕭景琰又重重的扣了下去,實實在在的頭磕在了地上,聽得林燮都替他疼。
「求林伯伯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