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那個秘密
我知道那是幻覺,努力隔絕他們對我的影響,試圖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指的觸感上。不過,在我摸摸索索了那塊石頭將近十分鐘之後,它依舊是冷冰冰的,完全沒有一點被暖起來的跡象,不覺讓人覺得有些詭異,不過在這種那個情況下,這種幾乎算得上是刺骨的寒冷反而能讓我覺得冷靜,已排除那些在我腦子裡的聲音亂鬨哄的感覺。
又是摸索了一會兒,我確信自己已經將所有能夠到的角落都摸了個遍,但是那塊所謂的,單獨出來的石頭卻始終沒有。這下,在宓泠極富壓力的注視下,我只覺得額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告訴宓泠我並沒有摸到那個東西。
我小心的仰頭觀察宓泠的表情,整個人依舊保持著趴在石台上的姿勢,感覺又累又彆扭。
「用指甲檢查一下有沒有癒合得比較緊密的縫隙。」她想了想,說道。
這可真就是技術活了,我心說,不過還是照辦。我一隻手把自己撐起來一點,好讓伸進去那隻手的指間可以垂直地落到石頭上。這下,那涼涼的石頭不時時碰到我指甲下面的軟肉,感覺更加奇怪了。
就在我一寸寸地檢查那什麼勞什子的縫隙的時候,我幾乎貼在石台上的耳朵,開始聽見從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他們來了!
我心下一驚。連忙扭頭去看宓泠。宓泠顯然也是發現了,抬頭眯起眼睛看向線陣之外的黑暗。遠遠站著的那幾個人也開始張望起來。
「動作還挺快。」我模模糊糊地聽見安淳說了一句。當下,心裡尋思了一下,決定儘快找到那塊小石頭。
開玩笑,老子要是拿不出東西來,就這麼像只大蚊子一樣叮在這了,到時候三方人馬一對峙起來,還不成了活靶子。而且,就沖他們都一心要得到這破石頭的決心,到時候要砍我手的可就不止宓泠了。
想著,我趕忙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指間劃過滑膩膩的石頭,只恨不得兩隻手都伸進去試探。只不過,事情總是你越焦急越是辦不成,我一方面一直沒有找到那個所謂的縫隙,另一方面還有些心焦我這突然加快了速度,要是到時候摸過頭了豈不是冤死了?
此時,宓泠忽然將手輕輕放在我的肩頭。我嚇了一跳,看向她,又用餘光瞥了一眼她放
在我肩頭的手,生怕這歹毒女人是急了要砍我的手下來了。不過,她僅僅是這樣放了一下,就拿開了,然後,也沒有繼續用那種陰森森的眼神盯著我,直接起身離開了石台。
呃……莫非她其實是在安慰我,讓我不要緊張?呵呵呵呵……這麼一想,怎麼覺得更加驚悚了……
那邊,石娘子—安淳的小團體已經開始商量怎麼對付外面那群人。我則是越加幹勁十足想要趕快找到那塊石頭。與此同時,我也開始有點忽略不了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了。而且,就和在外面那神龕群落裡面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聲音也開始從模糊的嗡鳴變得清晰起來,我開始聽見明確的字詞和短句,那些幽靈像是在努力吸引著我的注意力一般,音調越來越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
知道你們死的慘,但是叫給我聽我也沒辦法啊,拜託各位大爺大姐哪裡涼快哪兒呆著去好不好……又一個女鬼的尖叫回蕩在腦子裡,簡直是要將我的**都給震得沸騰起來一樣,我還真就覺得頭顱發熱起來,本來就是趴在地上的姿勢,這下,就著腦子昏昏沉沉的感覺,簡直就要這樣直接睡過去了。
「我的孩子!!!!啊!!!——我的兒子!!」那個女鬼繼續尖叫著,我覺得眼前發起黑來,然而,手上依舊只有滑溜溜的玉石光潔的表面……裂縫……裂縫……怎麼可能會有?這分明……就是一整塊的石頭……
「放鬆,放鬆,這只是一個小手術,不會有任何危險,不會有任何後遺症。你只當是睡一覺,起來就再也不會疼了……」
隱約間,我聽見有人和我說話的聲音,聲音莫名地還有點耳熟,我記憶里的某一塊還在提醒我,我們就在不久之前才見過。但是我卻全然回想不起來這個人的面目,包括我們究竟是在何處見面,又發生了什麼。
我企圖睜開眼看看,但是眼皮似乎是墜了千斤重物,怎麼都睜不開。甚至連眼球的轉動都不能自由地控制。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要不是總是聽得見一些窸窸窣窣的響動和感到身體上怪異的觸感,這簡直就只是一個單純的黑甜的夢境一般。
我……我不能動彈的身體感覺到了一種陌生的冰冷,像是孤身一人處於一片人煙浩渺的曠野上,而同時,我又感覺到了一種同樣陌生的溫暖,它……似乎是來自我的體內,比我皮膚平日感覺到的溫度稍微高一些,一種柔軟的,彷彿霧氣一般的暖意。
那怪異的觸感正處於這兩者之間,它是極端的寒冷,來自這孤獨的荒野,然後刺入了那由我身體內部滲出的溫暖之中,像是攪動咖啡里的砂糖、紅茶里的牛奶一樣緩慢、小心翼翼地攪動著這冷暖之間的界限。
它是要帶走什麼……我突然想到,它是要……從我的身體中拿走什麼東西,我的腦海里,幾乎是肯定地冒出了這個念頭。這個念頭如同閃電一般地劃過,然後「霍」地,讓我驟然明白了過來。
啊,是那次手術……我在心裡驚叫起來,上學期的闌尾切除手術,那曠野——正是乾淨得令人髮指的手術室,而那溫暖的是我的內臟、我的骨血,最後,寒冷的,攪動的惡魔,是手術刀與手術剪!它拿走了我的闌尾,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夢到這些?我那時候分明已經被麻醉,陷入毫無知覺的沉睡了……
那些感覺還在持續,但是,就在下一刻,巨大的恐懼的籠罩了我。籠罩我尖叫的思想,籠罩我毫無知覺的身體。我察覺到那恐怖之深,而我沒有一點防護的手段。如此,更大的恐懼包裹了上來。
在手術之中遭遇危險,沒有比這更倒霉的事了吧?不過,那究竟是什麼?
在這無法反抗,無法挽回的黑暗裡,我終於感覺到了那恐懼本身,那是一塊涼涼的東西,大小如同鴿卵,溫潤光潔,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我的腸道之外,腹腔之內,被嵌在黏膜之內,如同精心包裝的禮物一般安靜地呆在那裡。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創口被生物縫紉線縫合起來,將它與外面的世界分隔,只能與我呆在一起,呆在一具狹窄的皮囊中。
啊……原來,在這裡啊……
我突然很想哭,不全是處於委屈,不全是為了這一路莫名其妙就要承受的苦難。這就像是你是一個本來碌碌無為的市井流氓,有一天梅林突然來到你面前,告訴你你就是新世紀的勇士,要拿上牛逼的武器,帶領一群牛逼的小夥伴,一起去把最牛逼的大魔王宰了,然後成為更牛逼的人,取了漂亮的公主回家。不過就在你苦訓十年,在江湖上到處尋找魔王蹤影時,卻在魔王的宮殿里發現了一張小紙條,正面寫著「傻逼你被騙了,魔王就是我,我就是當年找你的梅林」背面寫著「你問我我為什麼這麼玩你,因為你傻而且我又無聊咯」。
紅顏知己的媽媽,偽裝偵探未果的黑社會,還有自家親爹、親哥、親姐姐一起來追殺自己,趕鴨子一樣把自己趕到這個傳說中的藏寶地來,結果就是為了找自己肚子里一塊結石。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操蛋的人生。
接著,我再次看到了那口井,深不見底的,漆黑的井,和我伸手進去摸索的方孔還真像。井邊的幾尊石像依舊獃獃的,被厚厚的青苔覆蓋著。我冷漠地看著它,已經失去一切去追究它意義的興趣了——即使這一隻寂靜到如同死亡本身的地方此時出現了一個人,我也再懶的去觀察關於她的細節。
我看見她撐住井口向下張望。
我看見那仰天長嘯的狐狸邊上伸出了一雙蒼白的手臂。
我看見女人被手臂擁抱住。
我看見她與那手臂一起落入漆黑的井中。
我知道那個女人正是更年輕時候的宓泠。
宓泠被拉進了井裡。
宓泠從此再也沒有從井中出來。
接著,我醒了。遠遠的,安淳和宓泠他們正分配好武器,準備守住幾個方向,以防不能及時發現突破線陣進來的人。時間只過去了最多半分鐘,沒有人發現我的異常。而我知道我是絕對不可能幫他們拿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了。儘管他們至今對此深信不疑。
不,有一人知道的。他/她一直都知道,東西就在我的體內。我稍微挪動自由的那隻手,手肘輕輕地碰到自己側腹部,對應盲腸的位置。我知道的,補玉就在這裡,它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