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忠順王妃當然不會親自上門辛苦,她只是命人送了話給賈家,就很能讓賈家雞飛狗跳了。
來的內侍說話很不客氣,這是替王妃訓話,「府上二太太使人託了王妃,說了表姑娘的事,王爺王妃都是誠惶誠恐,仙童不過是樁瑣事,莫說這林家千金,就是府上幾位小姐,王妃也斷斷是不能肯的,傳出去咱們忠順王府成了什麼人呢。再一個,王妃有些疑問,倒教雜家今兒個問問,這林家千金是貴客寄居,林大人尚且在江南為今上分憂,怎麼親戚家就做起主?」
賈母這時候也不好擺老太君架子,勉強擠了個笑容道,「是下頭人傳話傳錯了,是來投靠的遠房親戚,不是表姑娘。」
那內侍冷笑道,「還好是傳錯話了,只是這府上用人也太不謹慎了,險些出了大事。這侍女原已經尋到一個,王妃說了,既然貴府這樣誠意,那這另外一個就由你們送上吧,可別忘了,王爺要才貌雙全的。」
說罷茶葉不喝的就走了,賈母直接摔了茶杯,指著王夫人道,「你進門這些年,賈家何曾虧待過你,如今竟來這樣害我們。」
王夫人辯駁道,「媳婦也是為了林姑娘想,她三災八難的,許是在仙童身邊沾沾仙氣兒就好了。再者,忠順王府同我們府上近年疏遠了不少……」
賈母好懸沒暈過去,「你也不用再這裡狡辯,你素來不喜歡玉兒,只是我沒有想到你能蠢到這個地步。現在王妃要咱們府里出個人,你說該怎麼辦?」
王夫人是頭一遭被賈母這樣訓斥,又是因為林黛玉,心裡恨不能一陣風吹了這嬌小姐去,臉上卻做出一副羞愧的樣子道,「媳婦想著,家裡頭這些個丫頭,挑一個伶俐的也就是了。」
邢夫人原在一旁默不作聲,此時不免有些幸災樂禍,說道,「那我可是幫不上二太太忙了,我這裡的人都是粗粗笨笨的,不過要說伶俐,自然是老太太身邊的人最伶俐了。」
「動誰也不好動老太太身邊的人。」王夫人想了想道,「倒是之前老太太給了寶玉一個丫頭……」
賈母皺眉道,「你是說襲人?她素來照顧寶玉很是妥當,寶玉哪裡離得了她。」
聽得襲人名字,邊上伺候的鴛鴦臉色有些不好,她和襲人一起在賈母屋裡長大,關係甚好,生怕主子送了襲人去。
王夫人道,「不是襲人,她粗粗笨笨的,是賴嬤嬤送來的那個,扎得一手好花,模樣也水靈。」
「哦……是晴雯。」說到扎花,賈母想起來了,原是賴家送進來給她的,年紀不大手藝卻好,恰好那時寶玉埋怨自己的荷包不精細,她便送了去服侍寶玉。
邢夫人卻是開口又道,「既是寶玉身邊的大丫頭,襲人離不得難道晴雯就離得了?就怕寶玉不依,到時候又是一場大鬧天宮,傳到忠順王耳朵里,又是一番罪過。」
賈母抬眼看她,直看得邢夫人心虛低頭,才緩緩道,「都好好閉上嘴,什麼話能傳出去?那些婆子一天到晚鸚哥似的多嘴多舌,再管不了舌頭,通通攆出去,永不錄用。」
這事兒便訂了晴雯。賈母怕寶玉受不了,想緩緩的說,王夫人卻道,「寶玉到底也是個爺,哪有府上爺們捨不得一個丫頭的道理,何況這丫頭素日仗著老太太給的,很是驕橫,那日我還瞧見她在寶玉屋裡摔摔打打的,不成體統。」
「還有這事?」賈母有些不信,賈寶玉就住在她屋裡,若是有個摔打,她哪裡聽不見呢。
這摔摔打打原王夫人也是不知道的,還是襲人跑來說的,寶玉為了林丫頭摔了胭脂,這晴雯居然也敢使臉子跟著摔。又想到晴雯眉間有些像林黛玉,都帶著江南人的裊娜,一時便生出了勢在必得的心,「寶玉臉嫩,又有些痴性,媳婦很怕晴雯帶壞了寶玉,因為是老太太給的,不好張口,這次既有仙童一事,就送了她出去罷。」
婆媳二人在賈寶玉的問題上,達成了一個一致,帶壞寶玉的,堅決不要。因此賈母也消氣了,這場怒從忠順王的發作開始,倒從賈寶玉的教育結束。
賈母道,「既是賴嬤嬤送進來的,先叫她們領家去,以後晴雯就算她們家乾女兒了,在家收拾兩天,擺了酒上了契再送去。你吩咐鳳丫頭,好生置辦些東西。」
邢夫人不甘心的道,「那忠順王府那邊?」
賈母並不理她,揮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鴛鴦去我庫里取些東西,用了大老爺的帖子送去給忠順王爺。」
取了東西,卻是要鴛鴦附耳過來說的。邢夫人恨得牙痒痒,二房出了昏招,竟要用老太太的私房來填補,又想這些私房反正也到不了自己手裡,都是賈寶玉的,又高興了一些,最好都作死作光了,大家都乾淨。
鴛鴦答應了去取東西,卻先不去庫房,找了襲人把剛剛的事兒悄聲一說,又囑咐道,「好在不是你,只是估摸著不是明日就是後日,二太太得喊賴家來領晴雯,你也心裡有個數,別讓寶玉又和上次一樣鬧起來,免不了你又要吃瓜落。」
襲人正要應,忽看到天上落下雪花來,天色也灰暗起來,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涼涼的化在手心上。
「也不知道寶玉添衣服了沒有,我先回去了,多謝多謝……」襲人握了一把鴛鴦的手,方匆匆離開。
寶玉哪裡能沒添衣服呢,他正披著大紅的斗篷,和晴雯兩個站在廊下看雪呢,寶玉道,「這雪下的好,到時候銀裝素裹,實在是美景。」
晴雯反駁他道,「天這樣冷,雪下了又得人去掃。」
「琉璃做瓦豈不是美哉。」
「你這樣的大少爺只要看看美景就好,辛苦了還不是我們。」
寶玉笑道,「你真是……哪日喊你們親自去掃雪了,自然有婆子做這個。」
晴雯道,「那也得費心去吩咐啊。那些個婆子都是慣會躲懶的,沒有賞錢哪個會做。」
原先聽到晴雯這樣頂嘴,襲人多半心裡要酸一酸,只是今天知道了晴雯要被送出去服侍仙童,倒多了幾分同情,也沒有幾日了。
不想第二日,賴大家的就來接晴雯了,賈寶玉攔著不讓。口供早就對好了,賴大家的哄寶玉道,「知道二爺不捨得晴雯,可她老子娘來尋她了,從此出去就是清清白白的小姐了,往後也是能進來給二爺請安的。」
晴雯對父母並無印象,她只記得打小就在個遠房親戚家裡長大,後頭被這家賣給賴家,因為這親戚說她有個哥哥也在京城,專做庖宰,就央了賴家尋找,賴家後頭還把這哥哥買回來賈家當廚子,正是那多渾蟲吳貴。
晴雯便問道,「接我出去,那我哥哥呢。」
「他是你哪門子哥哥呢,你那會兒還小,央求著家裡給你找哥哥。只是這無名無姓哪裡尋去,便找了這吳貴當你哥哥。」賴大家的道,「以後有了爹娘就好了,貴兒這麼爛酒鬼哪裡當的你哥哥。」
晴雯一時既怒賴家騙她又喜自己竟有父母來尋,跪在賈寶玉面前,落淚道,「我服侍二爺一場,也難捨這情分,只是父母大事,到底讓我去見一見。」
賈寶玉扶起她道,「你平日不說,我只當你不記得父母也不念著。如今既他們來尋你,你就跟他們去吧,以後也是小姐了,到底尊貴些。」
又說要賞晴雯銀子,還了她的賣身契,這不過是個託詞,哪裡真的放晴雯出去呢,賴大家的忙道,「二爺莫忙,這些自然有人處置,襲人幾個幫著歸置歸置鋪蓋行李吧。」
幾個人又抱頭哭了一場,依依不捨的分別了,寶玉親自送出去門口,「往後要是得閑,也來看看我們。」
襲人深知□□,暗道晴雯歡喜至此,若是只道真相,不知道這爆碳會做出何事。
待到了賴家,晴雯一腔歡喜被潑了個透心涼,她心心念念要見到自己的父母,賴大家的卻告訴她,沒有父母來接,這老子娘就是她同賴大,老太太說了,往後晴雯就是賴家的干小姐了。
晴雯情緒一起一落之後,倒是穩住了心神,也沒有因為要做賴家的小姐而高興,心知她們必定有所圖,臉色黯淡的喊了聲乾爹乾娘。
再說黛玉這邊,自搬到西廂,賈母雖還疼愛,到底有了隔閡,不比從前日日看在眼前。林黛玉便窩在房裡或是看書或者替亡母抄經,也樂得清靜。
雪花從窗外打進來,飛到林黛玉的書桌,打濕了抄寫的經文,她也不惱,只嘆道,「這是今年第一場雪呢。」
「瑞雪兆豐年,」宜霜一邊關了窗子一邊道,「下雪天又潮又冷,多燃個炭盆吧。」
雪雁道,「炭盆暖和是暖和,可是現在關了窗怕姑娘悶的受不了。要不去暖閣歇著,那裡燒著炕。」
往常這些都是紫鵑安排,只是她腳傷還是沒好,走路一瘸一拐的,便在屋裡不出門,一時間黛玉身邊兩個一等丫頭兩個二等丫頭,倒也分工明確。
恰好張志家的的來告辭,林黛玉挽留道,「倒是等兩天呢,現在這樣大的雪,船也走不了啊。」
張志家的的道,「原想著回揚州過年的,如今也只好多呆兩天了。」
不想這一呆就將近一個月,臨近過年了。自初雪之後,京城便下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多日不停,竟成了個銀裝素裹的帝都,幾乎家家屋頂都是雪白,有錢人家還能掃掃屋頂,窮人哪裡來得及,也沒誰敢大雪天里站在房頂,雪越積越厚,壓垮不少屋子。縱是京城的大路也是濕滑難行,又摔傷不少人。
終究是釀成了一場雪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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