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木樨花開遲(二)

第6章 木樨花開遲(二)

青翠的草地上鋪著一張很大的水竹席,這是從越州進貢過來的,最細密的水竹經過最精巧的雙手編織而成,細密得似乎沒有一絲縫隙。水竹被染成不同顏色,幾種顏色交錯到一處,織出了一幅潑墨山水畫。

這般精美的竹席,此刻上邊卻是落滿了木樨花,小小的花朵仿如碧天里的星星,密密匝匝的一層,隨著秋風不住微微起落,就如春日裡的細雨滴在花瓣上,濺掉了數根花蕊。

靈慧公主匍匐在竹席邊上,完全沒有一位皇家公主應有的氣質,一雙手不住的把那落下的桂花扒拉到自己面前,眉開眼笑:「慕瑛,慕瑛,你看,這些花真新鮮,快來撿。」

跟著靈慧公主一道爬在竹席上的,是她的貼身大宮女香玉:「公主,這木樨要早上來打才是最新鮮的,此時已經都快到中午時分,被太陽曬得沒了晨露的滋潤。」

小箏有些眼饞,看了看慕瑛:「大小姐,我能不能去撿木樨花?」

慕瑛點了點頭:「你去罷。」

小箏雖然比她長了三歲,可依舊還是小孩子心性,見著靈慧公主她們撿木樨花撿得正歡,早已按捺不住,聽得慕瑛准許,直接撲到了水竹涼席上,開始用手撿起那細小的花朵來:「要做蒸糕吃,將開未開的花朵才是頂頂好的,蜜汁都還在裡頭呢,花瓣卻比花苞要飽滿。」

慕瑛凝視著那一席淺黃,輕輕嘆氣,從今日起她便要開始喜歡木樨花,沒有別的理由,只是因為靈慧公主也喜歡牡丹。

靈慧公主今日穿的是高腰襦裙,交領,襦裙從胸口開始一直往下拖曳,沒過腳尖,水碧色的裙裳上綉著的是團花牡丹,刺繡精美,花瓣上的露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花蕊上邊還綴著金珠,不住的晃著人的眼睛。

她是大虞最尊貴的公主,金尊玉貴,而自己,雖然太後娘娘命大家都喊她瑛小姐,以公主之禮待之,可她畢竟不是真公主,她必須學得收斂,不要去與靈慧公主爭搶,這樣才能保得自己周全。

「瑛姐姐。」赫連毓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你的手指是不是受傷了?」

慕瑛轉過臉去,就見赫連毓關切的看著自己的衣袖,眼中有些焦急:「我皇兄……」他有些為難,可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皇兄有些暴躁,可是瑛姐姐你也不要怪他,他心裡頭其實很苦。」

「他有什麼苦?」慕瑛的聲音清冷了幾分,那高高在上的赫連鋮,不就是仗著自己的身份作威作福嗎?偏生自己卻不能反抗,只能隨他虐待自己。

「我皇兄……」赫連毓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他們、他們都說皇兄是看著他的母親自縊身亡以後,心裡難過才變成這樣子的,」

慕瑛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親眼看著自己母親自縊?」

「是。」赫連毓聲音低沉了幾分:「你知不知道這宮裡的規矩?皇兄被立為太子,他母親就活不成了,太皇太后讓皇兄去跟他母親去告別,可沒想到皇兄的母親已經自盡,皇兄推開門卻只見到他母親吊在橫樑上……」

「啊,原來如此!」慕瑛驚得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難怪赫連鋮會如此心硬,換作旁人,親眼目睹母親自縊離世,只怕是會一輩子都記得這樁事情,心裡頭都會存著怨氣。

「瑛姐姐,讓我看看你的手。」赫連毓的聲音軟軟:「我讓人去給你取搽傷的葯過來。」

「不用了。」慕瑛將手藏在衣袖裡,不想讓赫連毓看到,雖然那幾根手指頭依舊有隱隱約約的疼痛,可她卻不想將這事情鬧大,免得讓人覺得她十分嬌氣。

「瑛姐姐,搽點葯比較好。」沒想到赫連毓很是固執:「春晴,你去取些治傷藥膏過來。」

「不用了不用了。」尖細的聲音傳了過來:「皇上已經命奴才取來了黑玉斷續膏。」

「黑玉斷續膏?」赫連毓吃了一驚,轉過身去:「江六,還用不上這個罷?」

「皇上說,瑛小姐當得用最好的藥膏。」江六恭恭敬敬的將一個小小的玉白色瓷瓶捧到慕瑛面前:「瑛小姐,請收下罷,此乃皇上的賞賜。」

慕瑛一言不發,將瓷瓶接了過來,心中卻頗不能平靜。

她覺得赫連鋮很怪,分明是他踩傷了自己,又假惺惺的拿上好的療傷藥膏過來,他究竟準備做什麼!眼角微微揚起,她看到離木樨花不遠處有一個人站在那裡,明黃-色的衣裳很是顯眼。

她的心動了一動,這樣子的赫連鋮,看上去很孤單,臉上雖然沒有半分神色,可她卻依舊能體會到那索然的心情。

打開黑玉斷續膏的瓶蓋,一陣清香撲鼻。

這香味跟木樨花的香味全然不同,帶著葯香。慕瑛將瓷瓶托在手心裡,不住的打量著裡邊黑色的藥膏,有些猶豫,自己到底是用還是不用?

王氏已經伸出了手:「大小姐,我給你搽藥。」

慕瑛很順從的將手露了出來,赫連毓倒吸了一口涼氣:「瑛姐姐,怎麼會變成這樣了!」

分明是欺霜賽雪的手,此時那蔥管的手指卻已經腫了起來,帶著幾道紫色的瘢痕,與雪白的肌膚相映襯,看上去有些猙獰。

王氏看著心疼,可哪裡敢抱怨皇上,只能用手挖了一團藥膏,輕輕的抹在慕瑛的手指上:「大小姐,忍著些。」

「奶娘,沒事。」慕瑛強裝笑顏,那鑽心的疼痛早就過去,現兒只是一陣余痛罷了,黑玉斷續膏不愧是宮中療傷上品,剛剛搽到肌膚上便覺得涼津津的一片,疼痛感少了許多。

「瑛姐姐。」赫連毓有些難過的碰了碰慕瑛的手指,在他心目中,皇兄赫連鋮不是這樣殘暴的人,為何獨獨會對慕瑛有這樣的成見呢?眨巴眨巴兩下眼睛,赫連毓飛快的朝站在一旁的赫連鋮跑了過去:「皇兄,皇兄!」

「怎麼了?」赫連鋮極力裝出風輕雲淡的模樣來,可卻還是有些發慌,難道自己踩得太重,慕瑛的手指受傷太嚴重?他只覺得莫名其妙的心頭一緊,好像有誰扼住了他的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皇兄,瑛姐姐的手指全腫了。」赫連毓眼神裡帶著些許不滿:「你方才踩得太重了些。」

「是嗎?」赫連鋮好不容易擠出了兩個字,兩條腿卻已經大步朝慕瑛邁了過去:「我去瞧瞧。」

明黃-色的身影越來越近,慕瑛逐漸有些慌亂,她趕忙將衣袖垂了下來,把自己的手臂遮蓋住,不讓赫連鋮看到她受傷的幾根手指。

「朕看看你的傷勢。」赫連鋮昂著頭,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一顆心卻跟擂鼓似的砰砰作響,他的眼睛盯住了慕瑛,一張臉孔跟白玉般溫潤,鮮紅的衣裳上淡黃-色的木樨花不住的飄落。

「皇上,沒什麼大事。」慕瑛被赫連鋮盯得有些不自在,連忙低下頭去:「多謝皇上贈葯。」

分明是他踩傷了自己,可自己還得委委屈屈謝過他的葯,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慕瑛垂手而立,心中有些許悲傷,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要過多久,她受的折磨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一隻手伸了過來,慕瑛吃了一驚,剛剛想退縮,可那隻手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伸出手來。」聲音清冷,而且帶著絕對的控制。

慕瑛眼眸低垂,默默的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一陣清涼從指尖傳到了心裡,慕瑛有些驚詫,抬頭一看,赫連鋮正拿著那黑玉斷續膏在往她手指上塗抹,一張臉依舊是綳得緊緊的,看不出半分別的神色。

木樨樹下的人都呆住了,靈慧公主抬起頭來,有些納悶的看著赫連鋮,怎麼皇兄會親自給慕微搽藥呢?這完全是不可能的呀!以他九五之尊的身份,如何能給這甫才進宮的慕大小姐上藥?

慕大小姐自己帶著奶娘與貼身丫鬟,上藥是她們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赫連鋮來做了?

「皇兄!」靈慧公主跳了起來,自己務必要阻止他,皇上的尊嚴可不能丟!

赫連鋮頭都沒抬,只是繼續在細心的給慕瑛上藥,恍若未聞。木樨樹上飄下了一朵木樨花,落在慕瑛的手指上,他輕輕一按,將那淡黃的花朵抹在了藥膏里:「你喜歡木樨花,就讓這花留在你手指上。」

他的話語忽然間溫和得令人不敢相信,慕瑛獃獃的看著那朵淡黃-色的花朵染上了灰黑的顏色——大殿里疾言厲色的赫連鋮,怎麼就變成了溫言款語的謙謙君子?她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眼前確實是赫連鋮,穿著明黃-色衣裳,眉毛微微皺起,有一種淡淡的憂鬱。

「皇兄,以後這事情,都交給那些奴婢們來做便好。」靈慧公主奔到赫連鋮身邊,一把將他手中的瓷瓶拿了過來,交到王氏手中,聲音里夾雜著一絲不悅:「你怎麼就跟木頭一樣杵在那裡?還不知道給你家小姐搽藥?難道還真想讓皇上全部搽完?」

王氏慌亂的將那瓷瓶接了過來,紅著一張臉,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慕瑛沖靈慧公主笑了笑:「公主,我奶娘已經替我搽過葯了。」

再怎麼樣,自己也該護住忠心於自己的下人,慕瑛咬了咬牙,在這深宮,她也就王氏與小箏兩個忠心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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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樨花開秋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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