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這樣的人
在張飆還是一顆受精卵的時候，張隋這人在他們那一片是出了名的不靠譜小年輕，懷裡抱著吉他，腦子裡塞滿理想，高舉手臂大吼著：「現實主義是狗屎！青春熱血永不滅！」
那個時候，張隋和他那個談了五年的女朋友腦子都不太好使，口袋裡一個子兒沒有也敢留下這個意外到來的生命。
後來么，張飆的母親就遇到了她一生的真愛，張隋稀里糊塗的就得了孩子，丟了孩子媽。
張飆出生那一年，張隋二十一歲。存摺上有他到處賣唱打工攢了一年的奶粉錢，地下室的桌子上有孩子媽和孩子媽真愛倆人補償給他的一筆撫養費。張隋終於地清醒了：他這一生在已經這一年中發生了劇變，他是一個父親了，從此以後他的生命將和搖籃里的這個小嬰兒緊緊相連。
小嬰兒長得很像他，不愛哭不愛鬧，張隋低頭看著她，看著看著，內心生出一種很沉，很沉的東西，像一座大山壓在他心上，壓在他肩上，張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小嬰兒軟軟胖胖的小手，憋了很久，最後對她說：「嗨，我是你爸。」
之後的很多年，張隋努力拚搏，只為了扛起那座大山，讓他的女兒安安穩穩地長大。
張飆上小學那年，張隋帶著她從地下室搬了出來。
隔年，張隋創辦雜誌社，《都來都往》創刊發行。
張飆上初中那年，他們從小房子搬到大房子，存款豐厚，生活無憂。
搬完家，父女二人在夜市吃串串。一口冰涼涼的啤酒配一口*辣的串串，倆人滿頭大汗一嘴紅油，吃相十分豪爽。啤酒喝完了，張隋招手又叫兩瓶，邊等邊歇。
張飆擦了擦鼻尖上的汗，呼一口氣，突然說：「帥爹，我跟你說個事。」
「你說吧。」張隋揮手扇風。
張飆說：「我可能喜歡姑娘。」
張隋說：「噢，我知道了。」
啤酒送過來了，父女兩個繼續喝酒吃串，一口冰涼涼的啤酒配一口*辣的串串，吃相依舊豪爽。
張飆的初中生活過得不是非常太平。這個年代的小孩偏早熟，初中就折騰起談戀愛的事了，張飆么，除了這個名字沒別的缺點了，全學校凡是喜歡帥姑娘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朝她瞄。
要說張飆這個人，也確實不夠狠心，她從來沒對誰說過喜歡，可只要別人沒對她表白，她也不跟人說不喜歡。更糟糕的一點是，她對女生太好了，這一點恐怕也是遺傳自她家帥爹，那不經意間的溫柔對待啊根本不用設計，平時逗一下啊，關心兩句啊，常有的事。就算她什麼都不做，只要她低頭對著誰笑一笑，小女生們就被迷得七葷八素的。
幸好張飆有定力，沒遇上喜歡的人就不開心門，但凡她心思活動一點，後宮早就建起來了。
張隋和她情況基本一樣。
張隋帥啊，那臉那身材，披個麻袋都能上t台。張隋的雜誌社剛辦起來的時候他自己去拉廣告，跑一圈回來兜里全是女人的名片，偶爾還有男人的。雜誌社內部未婚女性中不少人對他有想法，有時候張飆去雜誌社找她帥爹，姐姐阿姨們對她那叫一個熱情。每年生日，張飆光是收雜誌社的禮物就收到手軟。
初二那年，張飆十五歲。
張隋三十六歲，事業成功，標準的鑽石王老五。
六月末，周六，張隋和張飆到公園玩，提前慶祝張飆的生日。張隋在公園巧遇雜誌社的編輯，兩人聊起了天，張飆對這位戴阿姨有些印象，旁聽幾句，心裡大概有數了，拿著戴阿姨送的一袋子拐杖糖稍稍走遠。
海盜船上人們的驚呼吸引了她的注意，張飆望了一眼，將要收回目光時，看到長椅上坐著一個在發獃的女生。那女生皮膚白皙，有一頭烏黑的長發，一直垂到腰際——像一位公主一樣。
那一刻，張飆整個人都蒙圈了。
——遺傳自帥爹的長發情結，已病入膏肓無法救治。
不由自主地，張飆走了過去。
「嗨，出來玩還不開心啊？」
女生沒回應，張飆也沒動，就站在她面前等著。張飆對她很好奇。
又過片刻，這女生慢慢抬起頭，與張飆對視。
好看，是真好看，圓眼小臉，但是有點呆。
倆人就這麼默默地對視了許久，直到張飆回神，從掛在手腕的袋子里拿出一根拐杖棒棒糖，微笑著說：「給你啊。」
女生獃獃地接了，放在手心獃獃地看。
跟這女生說話無異於朝著深淵丟小石子，張飆不指望有什麼回應了，態度卻更加溫柔：「喜歡？都給你吧。我爸朋友送的生日禮物，給你過點喜氣。」
一袋子拐杖糖放在女生腿上，女生又抬頭，獃獃地看著張飆。
「呃……」張飆食指蹭蹭鼻子，她沒有和這樣的人交流的經歷，一時不知所措，又不想就這麼走。忽然她打個響指，從褲子口袋裡摸到一枚硬幣握在手心，嘴唇湊上去吹了口氣，然後將手放在女生面前，攤開手掌笑道：「喏，幸運硬幣，送你。」
女生眨了眨眼，張飆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長。
女生抬手，似乎是才發現這隻手裡有拐杖糖，換了只手，捏走那枚一元硬幣放在眼前獃獃地看。
張飆幾乎要被這女生的樣子逗笑——沒有惡意，她只是覺得很可愛。怕傷害到女生的自尊心，張飆努力忍住了。這時張隋招手喊張飆過去，張飆心裡有些說不明白的遺憾，對女生道：「我爸叫我呢，我走了。」
「再見。」女生說。
開口了喲！原來她是會說話的！張飆很驚喜，笑著說了再見，走了幾步她轉回身，見女生竟然也看著自己，莫名地心跳跳快了一拍。張飆指指她，說了最後一句話：「你的頭髮，真美。」
這次張飆沒再回頭。
真遺憾啊，張飆想道，如果不是這個女生智力低下，張飆其實很想留號碼給她。
張飆走遠后，夏半月買橙汁回來，問坐在長椅上的鹿西蹦：「那是誰呀？個子好高。」
鹿西蹦想了想：「是薩摩。」
很久以後，當她們說起對彼此的第一印象，兩人相顧無言，笑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