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巫蘭被皇帝召見了。

準確的說，應該是姻緣閣的閣主被皇帝召見了。

「朕怎麼聽說姻緣閣的閣主是個男人？」皇帝眯著眼睛,看著緩步走進來的巫蘭。

閑雜人等都被打發走了,御書房內只有皇帝和巫蘭兩人,這是皇帝最近幾個月來形成的習慣,他越來越不喜歡被眾多宮人伺候，如非必要,他總是能打發走多少人就打發走多少人，有時候甚至連從來都寸步不離的太監總管也會被他打發走。

這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有人面見聖上不行跪拜大禮,皇帝身邊卻沒有侍衛或者太監來怒責對方。

皇帝只能親力親為。

他坐在桌子後面，面容威嚴：「見了朕,為何不跪？」

巫蘭膽大包天的直面聖顏，她微微一笑,身體前傾,彎下腰，對皇帝行了一禮,然後緩緩起身，每一個動作都帶著說不出的優雅和從容，只是靜靜地看著，便覺得賞心悅目。

她嘴角含著一抹笑容，對眉頭緊鎖的帝王說道：「我尊重所有值得尊重的人，你是個了不起的男人，你會名垂千古，成為整個華夏民族最與眾不同、最有爭議，也是最奇特的一位帝王。」

她字字句句，直擊皇帝心底。

有那麼一刻，皇帝對此深信不疑——她所說的一切都會實現，他會成為名垂千古的一代帝王，他會帶領他的王朝走向輝煌！

只有幾句話，卻彷彿蘊藏著強大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不知過了多久，心潮起伏的皇帝聽到自己的聲音問道：「你究竟是誰？」

朱雀：【忽悠大王】

於是，本來能夠全程參與巫蘭和皇帝對話，成為唯一一個知曉真相的局外人朱雀，因為出言不遜，就這麼被主人給屏蔽了。

誰也不知道那天的御書房內，巫蘭究竟對皇帝說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朱雀對自家主人的評價從某方面來說完全沒錯，在蠱惑人心這方面，巫蘭絕對是個中翹楚。

四個月後，深居簡出的帝王終於在人前露面，同時頒發了一道令天下為之震動的詔書，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世人眼中關於天地乾坤陰陽的認知開始被顛覆。

——聖上感召天命，以男子之身孕育後代。

天降異象，四方祥瑞。

史上第一位由帝君孕育的皇子，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由男子孕育的孩子，在這一天呱呱墜地。

九州各地，四方之國，億萬百姓在這一天親眼見證了龍鳳臨世的奇景。

這天過後，所有躲躲藏藏擔驚受怕的孕夫大大方方的出現在人前，沒有人敢指責他們是異類，沒有人敢宣稱他們是怪物，這是神的旨意，在億萬人類同時看到了九天之上、祥雲環繞的神龍神鳳之後，在所有人都清晰的聽到那真切的龍吟鳳鳴之聲之後，還有誰敢質疑真神的選擇？

巫蘭看著意識里那一串長的令人窒息的負數，裝模作樣的嘆口氣，一臉苦惱地自言自語：「系統真是個奸商，每個地區立體投影就要一個億的積分，現在我欠了至少五百個億的積分，生生世世都還不清……」

「至少主人你成功了！」朱雀比大拇指，頓了一下，他奇怪的自言自語，「系統還能賒賬啊，我是系統代言人，我怎麼不知道這種事？」他眨了眨眼睛，「債多不愁，反正也還不清，乾脆不要還了。」他看著巫蘭，臉上飄起兩抹紅雲，害羞的表忠心，「反正倫家生是主人的人，死是主人的鬼，無論主人是貧窮還是富貴，無論主人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離開主人的。」

以前他說這種話的時候，巫蘭從來都不會理會，朱雀已經習慣了，但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樣，低頭害羞中的朱雀遲遲沒有聽到巫蘭說話，倒是有種自己正在被對方注視的感覺，他忍不住抬起頭來，正對上巫蘭含笑的眼睛。

他看著她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別的笑容，聽到她逐字逐句，輕聲問道：

「如果我死了呢？」

沒有人比朱雀更了解巫蘭，他從這句話感受到了一種不祥的暗示，他心臟狂跳起來，臉上露出慌亂恐懼的神情，磕磕絆絆的說道：「主人怎麼會死呢？主人是與眾不同的，對主人而言，*就像衣服，隨時都能換掉的……」

「那又怎麼樣？」巫蘭柔聲打斷他，「局已經布好，人為的部分已經完成，這一切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旦啟動，就連我這個布局的人也阻止不了。想看到它帶來的影響，至少要等二十年，而塵埃落定，也許要等上一百年，兩百年，或者更久……太無聊了，朱雀，我無事可做。」

朱雀急忙道：「怎麼會無事可做呢？還有很多事情能做——」

「你能找一個比我剛剛完成的這件更有趣的事情嗎？」巫蘭笑著反問。

朱雀弱弱的說道：「稱霸世界？」

巫蘭不為所動，仍然用那種令人不安的眼神注視著他，朱雀幾乎要哭出來了，少年近乎哀求的看著她：「不能留下來嗎？我、我喜歡你啊。」

她的眼神毫無波瀾：「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是克隆人。我生來就有自主意識，我被梁君壁為復活女兒而克隆出來，可我和任何一個克隆人都不一樣。一個剛出生就夭折的嬰兒，應該沒有任何意識，純潔的像一張白紙，但我不是，所以梁君壁知道他失敗了，他克隆出來的不是他的女兒，所以他毀了我，重新嘗試了一次。」

「他採用的基因仍然是從原先的嬰兒骨骸上取下來的，你懂我說的意思嗎？」巫蘭臉上露出一個詭秘的笑容，「第二次克隆出來的，依然是我，我擁有第一個克隆人的記憶，擁有第一個克隆人的情感，我記得被梁君壁活生生毀去時的痛苦和絕望，我全都記得。」

「很詭異，對嗎？兩次克隆的過程完全一樣，第二具克隆人卻擁有第一具克隆人的全部意識。」

朱雀震驚的看著她，她的眼睛里有水光，但更多的是冰冷徹骨的仇恨和讓人心驚的瘋狂。

「他試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同樣的結果，我知道他被我的出現折磨的快要瘋掉了，他痛恨我，痛恨我剝奪了他女兒的復生機會，所以他開始折磨我，用他能想到的一切手段來折磨我，然後毀了我，重新克隆，即使每次都會失敗，他也從來不肯放棄，真是令人感動的父女之情，不是嗎？」

「我雖然有意識，但我什麼都不懂啊，世界對我來說是全然陌生的。」

「他叫我芷蘭，芷柔，芷蘭，雙生姐妹花，真是好聽的名字，他和所有的父親一樣，對我的誕生是如此的欣喜若狂，他的確將我視若珍寶，直到發現我不是『梁芷蘭』。」

「怪物！」她冷冷的吐出這兩個字眼，「這是他為我取的名字。」她盯著他，歪了下腦袋，眼神帶著一種殘忍的天真，「朱雀，好聽嗎？」

「不好聽！」朱雀大聲吼道，他紅著眼睛，渾身顫抖的緊緊握住巫蘭的手，哀求道，「求你了，主人，別這樣。」

「怎麼樣？」她無辜的看著他，輕輕地撫摸他光滑的臉蛋，「我想活著，不想一次又一次的被他殺死，所以我學會了偽裝，學會了逃跑，學會了謊言，學會了欺騙……他們一定頭疼死了，研究所的破壞一次比一次嚴重，他們開始有傷亡，死的人越來越多，都是我乾的呢，沒有人教我，但我就是會，你說這不是天分？」

「他們開始阻止梁君壁繼續克隆下去，我是不是該慶幸那個人是個沒有人能阻止的瘋子？所以我又活了過來。」

「最後一次，就連儀器也沒能識破我的偽裝。」

「我成功的騙過了梁君壁，他以為我就是他的乖乖寶貝女兒，那可憐的、剛剛出生就夭折的梁芷蘭。」

「這有什麼難的？」她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語氣炫耀地說道，「他養了我十年，都沒發現我還是我。」她眨了眨眼睛，「我是個不能讓父親省心的壞女兒，我總是傷他的心，但他總是原諒我，這就是父親嗎？無條件的包容自己的血親骨肉。」

「再多的愛，也是會被一次又一次的傷害磨滅乾淨，我怎麼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們感情很深啊，他願意為了我去死，他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前提是，我是『梁芷蘭』。」她臉上泛起笑容，語氣平和的不可思議，「你知道嗎，小朱雀，人心真的能碎啊。」

「我不知道……別這樣，主人。」他低泣著，像個孩子一樣，滿臉都是淚水，「求你了。」

看著他，巫蘭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了，她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平靜的說了句：「我會放你自由。」

「我不要自由，我想跟著你，主人，我喜歡你啊，你不喜歡我也行的，只要讓我跟著你就好了，我會聽話的，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真的。」他把她的手抱在懷裡，沒有大吵大鬧，只是不斷地哀求著。

「你愛我嗎？」

少年抬起頭，悲傷又茫然的看著她：「我不知道。」

「那就好。」她笑道，「總會過去的。」她拿回自己的手，在藤椅上躺了下來，她轉過頭往窗外看了一眼，陽光明媚，春光正好，枝頭上的小鳥正在啾啾鳴叫，一切都是那樣的靜謐美好，除了一個人始終沒有停下來過的低泣聲。

巫蘭忽然有些不忍，她不能告訴朱雀她可能死不了，她即將做的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如果她漏一點口風，一定會驚動「那個人」，這麼多年來她所做的嘗試和努力就功虧一簣了。

巫蘭冷笑，還有一種可能，「他」或許已經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會把這樣的朱雀送到她的面前，打包了一份這樣的「大禮」給她。

真有意思。

既然如此，如果她不表示點什麼，怎麼能說得過去？

「朱雀。」她閉上眼睛，「替我活下去。」

放在扶手上的手臂緩緩地滑落，朱雀睜大眼睛，怔怔的看著沒了聲息的女子，目光落在她毫無起伏的胸部，臉上血色一瞬間全部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