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怦然心動

「所以……你到底在害怕著什麼？」

聽到這句話時，上孫青木覺得自己的心有那麼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眼前的畫面天旋地轉，只余留下黑白的色彩，充滿扭曲與詭異。世界彷佛變成了一隻黑白怪獸，將他給吞噬殆盡——

良久，上孫青木才緩了過來，轉頭看向曲流觴。

「……你在說些什麼呢？」上孫青木說完這句話后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干扁的不行，於是他咽了口口水。

曲流觴看著略顯狼狽的上孫青木，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加上揚，眼神透露出狂熱的興奮。

就差一點了！

他就快將那層皮給扒下來了！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嗎？」曲流觴抿了抿唇，語帶笑意地道：「不，你是知道的。」

「你只是不願意去承認、不願意去思索罷了！事實上你一直都很清楚——」曲流觴直勾勾地看著上孫青木：「告訴我，你在害怕著什麼！？」

是什麼使得你做出了如此矛盾的行為？明明想融入這個世界，但卻又拒絕著這個世界。

是什麼使得你溫柔待人，但眼中深處卻是一層冰冷？

是什麼使得你被玩家們粗劣對待仍能以禮相待，被玩家們嘲諷也能苦笑一聲一視而過，被好友暗算暗戀也能故作不知淡定如斯，被他打殺調戲雖惱怒不甘但也不放在心上……

而如今，更是被他害的一起落入了困境，也有閑情與他討論鞭子的話題而不大發脾氣。之後的戳破他與天儀慕白的事情，雖然也惱羞成怒，但終究沒到翻臉走人的程度。

真的是……

——很想知道呀！

溫柔是真的，冷漠也是真的。

尤其是這冷漠還不同於他們這些權貴人士視下層人民如草菅那樣的冷漠，而是更上層的一種——曲流觴也是在認知到這點時才頓時明白上孫青木會被稱為修仙天才並不是沒有原因的，上孫家會認定上孫青木成為上孫家族的繼承人不是沒有原因的。

不單單因為上孫青木擁有良好的身世與資質，更因為上孫青木這一矛盾的本質——

也許連上孫青木自己都不完全明白上孫家之所以確立他為繼承人的原因，那些大能之所以稱他為天才的原因。

普天下的天才何其多，身世良好的也不在少數。

然而只有少數的幾個人能夠被推到那個位子上，這是為什麼？

因為這些天才總是容易因為各式各樣的小事情而夭折。

只需要一次的失敗——一次的失戀、一次的生活上不順心、一次的挑戰失敗、一次的丟臉於人、一次的……不論這個失敗是什麼，是大是小。都只需要一次，就足以毀了這些天才。

而上孫青木卻不會。

他卑微又高傲，他冷漠又溫柔。他能對那些生活困苦的人心生憐憫，也能對來犯於他的人毫不留情地斬殺；他能對於失手誤殺的人心生愧疚，但又不會讓之成為心中之魔；他能為了自身利益犧牲他人，但也能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利益。

他這矛盾的本質有多適合修仙，有多適合成為一名上位者，這些從歷史洪流中走過來的大能與家族又怎麼會不知曉呢？

為何修真需要漫長的時光？

是因為只有時間才能洗凈一切世俗的塵埃。

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高雅的還是低俗的……一切的一切，都會被時間給沖淡。

心不為世俗所動。

而大道有情又無情，一個合格的上位者也同樣是如此。

因此雖然目前的上孫青木尚有欠缺的地方，然而比起上孫青木這罕見的本質來說都微不足道。因為上孫青木還年輕，他們有足夠的時間來調.教好上孫青木。

至少曲流觴看到的場景是如此。

「…………」上孫青木心尖一顫，臉上的血色盡數退去，顯得蒼白無比。

曲流觴的話直戳他的心窩，逼的他想起了不願想起的事情。

上孫青木緩緩地道：「……魔修都像你這樣嗎？」

曲流觴從這聲音中聽不出半點喜怒，不過這不妨礙他回答上孫青木。

「當然！」曲流觴加深了臉上的笑意：「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身上，這不是這世間最棒的事情么？」隨後曲流觴補了一句：「不過我確實要比其他人要來的更惡劣許多。」曲流觴揚起了一抹燦爛的微笑。

「……我看出來了。」上孫青木露出了個嘲諷的笑容。

然而此時的他顯的毫無生氣，身上的氣息也斑駁混亂，這嘲諷的笑容也只是令曲流觴揚起他那好看的眉，出聲笑道：「你還好嗎？我怎麼覺得你快入魔或者是快身死道消了？」

這嘲諷真心有做還不如沒做。

「不勞你擔心！」上孫青木沒好氣地回著，他會變成這樣還不都是拜曲流觴所賜。

「所以你到底在害怕什麼？」曲流觴不死心地繼續提問。

「…………」上孫青木站定了身子，臉上泛起一層苦意，露出了一個略顯凄涼的笑容。

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上孫青木自從得知了玩家們的存在，得知了這裡只不過是個遊戲世界后，就極力地避免去想這個問題。

一想，便心如刀割，充滿絕望。

就像他曾經想過的，小師妹的人設可能就是「天真爛漫」一樣。

那麼……他呢？

他的人設又是什麼！？

他所認為的「真實」，真的是真實的么？

上孫青木完全不敢，也不願去思考這個問題。然而當一切都被曲流觴攤在陽光底下時，逼的他不得不去思考——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他穿越者的身份確實給他帶來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優越感。

雖然這層身份並沒有對他的修士生活有什麼幫助，甚至可能是個累贅，但這層身分確實讓他覺得自己與別人不同——無關乎修為的高深、資質的優秀、家世的優良——而是更本質上的與眾不同。

然而……他真的是一名穿越者嗎？

上孫青木回想自己的前生，發現記憶里一片模糊。

他隱約記得一些東西，但更多的東西卻是遺忘了。

上孫青木不太清楚這到底是因為如今優越的生活使得他淡忘了前生，還是他本來就「沒有」這些記憶呢？

這問題太深刻，直指他的本心。

因此上孫青木一直刻意避開思考這個問題，免的一不小心就使得自己的道心徹底崩潰。

上孫青木想，也許曲流觴所說的是對的。

他確實一直在有意無意地保持著他前生的性格。

也許玩家們出現前，這樣的傾向還不夠明顯，可以說是下意識地在維持。但玩家們出現后……估計就是他刻意為之的了。

因為若不如此做，會讓他覺得自己前生的記憶全都是虛假的。

自己所矜持的一切，不論是性格、行為、還是夢想……全都只是別人設計好的一組數據。

——只是他不願意去承認這樣的事實而已。

然而如今一切都被曲流觴血淋淋地剖了開來，逼的他必須承認自己就是如此虛偽卑劣的人。

趨利避害本就是人類的本能。

他也是個人，因此自然也是如此。

虛偽也好、卑劣也好……他只不過是想好好地活下去而已。因此他挑了一個最簡單的活法，這又有什麼問題呢？

明明知道前方是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難道他還要硬闖進去么？

不過終究還是他太高看了自己。

知道的事情就是知道了。

哪怕他裝做自己不知道，也從來不去思考這方面的問題，但他的言行舉止早已將他暴露了出來。

這些東西早已銘刻於他的腦海中。

遮掩不了、隱藏不了……唯一能欺騙過的人估計就只有他自己。

——因為只要他如此認為，那麼他便是如此認為的。

人生不是欺騙別人，就是欺騙自己。

然而哪怕是如此糟糕虛假的世界，他卻依然想活著。

若不是他那旺盛的求生意志，估計他早已身死道消，也用不著思考這些問題，更不會在這裡被曲流觴給逼問了。

然而求生意志再旺盛也是有極限的。

否則他現在也不會因為曲流觴的話而顯些入魔，甚至身死道消。

上孫青木用盡全力穩住自己的道心與修為。待情況稍微好轉后，他轉頭看向曲流觴。

上孫青木露出一個苦笑：「……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的本質？」

「……？」曲流觴挑眉看向上孫青木。

上孫青木接著道：「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究竟從何而來的？那些玩家又是從哪裡來的？」

曲流觴的身子頓了一下。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性格、你所做出的行為，甚至是你所相交的人、你所擁有的記憶……你所經歷的一切事情，也許全都是虛假的，全都是被人事先設定好的？」

「你所做的，只不過是按照他們設定好的方向向前走罷了！」上孫青木笑的十分悲涼，他就有這種感覺。

到底是他穿進了遊戲世界，還是他的遊戲人設就是這樣呢？

他的所做所為，到底是原先就設計好的，還是說他確實是一個意外？

那些曾經經歷過的事情，那些在他腦海中的記憶……又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然而這些問題他都獲得不了答案。

因此他只能緊抓他所擁有的一切，忽視這一切的問題。哪怕這些問題他日後可能一樣要面對，但能裝死一天是一天。

上孫青木講完后，周遭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上孫青木只見曲流觴的呼吸停了好一會，氣息隱約有不穩崩潰的跡象。

然而過了許久，曲流觴的氣息終究沒有徹底崩潰，還逐步地在回升中，甚至漸漸地超過了他原先的高度——

「波——」

空氣中傳來一聲輕響。

隨即浩大的氣流從曲流觴身邊擴散了開來，席捲身周一切事物。

上孫青木緊抵著身後的岩牆，將自己卡進一個凹槽中，免的被吹走。

他有點愣然地看著身處氣場中央的曲流觴。

他知道他都能穩住道心沒讓自己氣息崩潰了，曲流觴要氣息崩潰自然是更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沒想到曲流觴能做到這種程度。就算氣息不崩潰，但也不至於到提升的程度吧！？

上孫青木看著氣息不停地攀升，最終終於突破了那層障礙，成功晉陞成了合體期的曲流觴，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竟然利用這次的機會來突破修為的屏障……曲流觴，該說你是藝高人膽大么？

竟然在這種地方，用這種話題，來提升自己的修為境界……

曲流觴熟悉了一會自己的新境界后，便將外放的氣息收斂了起來。頓時紛亂的氣流紛紛平息，除了一旁岩牆上那無數道被氣流刮出來的淺顯刮痕外，現場看不出來半點其餘痕迹。

上孫青木看著面帶喜色的曲流觴，心中是說不出的悲苦。

自己還在苦苦掙扎，而曲流觴卻藉此一舉成為合體期的修士。

「……為什麼？」上孫青木直到聽到耳邊傳來的自己那充滿乾澀的聲音，才恍然驚覺自己竟然將心中的話給問出了口。

「為什麼？」曲流觴的面上露出了一股笑意。他現在的心情很好，因此他不介意回答一下上孫青木。

因此曲流觴用那充滿愉悅的聲音，緩緩地道：「那又如何呢？」

「難道你不是憑著自己的意志來到這裡的么？難道你現在不是正活著么？」曲流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到底是如何活著的呢？」

「你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難道你自己還不清楚？」

「至於其餘的東西……如今我們還活著，並且正在經歷著。這樣不就已經足夠了嗎？」曲流觴加深了唇角勾起的弧度。

「所以何必在乎那些事情呢？」曲流觴眼神坦蕩地看向上孫青木。

上孫青木睜大眼。

他沒想到會獲得這樣的回答。

不過想想也是。若不是這樣的思想，曲流觴又憑什麼成功地進階成合體期的修士呢。

上孫青木覺得自己的心在撲通撲通地狂跳。

於是他又問了一個問題：「那麼當有一天這個世界毀滅呢？」上孫青木舔了舔乾燥的唇：「你知道的。他們能夠創造，自然也能夠毀滅。」

「哈哈哈——」曲流觴聞言先是大笑幾聲，隨後才笑道：「那樣不是很好嗎！？」

「有整個世界為我陪葬！誰也別想逃過！」曲流觴臉上充滿一種狂熱。

「……你就不想繼續活著么？」

「能活著當然是更好的。但活不成也無所謂不是嗎？反正世界毀滅，死的也不只我一個！既然如此，何必擔憂呢？」

曲流觴這話雖然很有問題，但卻勾動了上孫青木的心。

他之前也曾經想過類似的問題。

「整個世界一起死」跟「自己一個人死」，他果斷地選擇了前一個。

要說他自私自利也好，不顧大義也好……總之他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上孫青木看著曲流觴那張在狂笑中顯得艷麗無比的臉——

覺得自己的心從未如此燥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