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阿司匹林14
臨時場地沒有鎂光燈。拉著深黑色幕布的房間里,燈光白慘慘地打在人臉上,將面部的每一個瑕疵都放大。
葉喬像是一株純凈的水仙,面容哀戚,語調沉定,挑不出一絲錯漏,緩緩念動台詞的最後一句。那是一句極盡凄婉的告白,以《無妄城》劇本里的文言念動。葉喬擁有現代演員罕見的台詞功底,即便不用後期配音,咬字和情緒都十分到位,將人拽入《無妄城》的古玄風韻里。
念至尾聲,葉喬卻在心裡咬牙切齒了一陣。
她試的角色林玄是個孤女,自幼經歷坎坷,成年後更成為一個刺客,有豐富的內心戲可以表現。可是她拿到的劇本節選,卻都是一些情情愛愛的段落。
這和場下坐著的那個人,難說沒有關係。
周霆深拇指輕輕一挑,金色打火機燃起一簇火焰,在他深黯的眸子深處,點亮橙紅的光。耳畔葉喬的聲音重又安靜下來,響起王晴明讚許的掌聲:「賴導的愛將,果然名不虛傳。」葉喬謙稱過獎,餘光里閃動周霆深手上的火苗,笑容微微僵硬,周霆深卻低低一笑。王晴明是老江湖,將這兩人的眉來眼去看在心裡,連道「哪裡哪裡」。
未等葉喬走出房間,惜才的中年男人朗笑著與人低聲交談,對比她和裴心澹的各自長短,向周霆深徵詢:「周先生意下如何?」
周霆深手指撥通葉喬的號碼,心不在焉地客套:「王導定奪就是。」屏幕上彈出無法接通的界面。
已經兩天如此,周霆深有些懷疑她把他拖進了通訊錄黑名單。
久等半日的許殷姍很快進來。她對葉喬後來卻先完成試鏡心存不滿,在進門前的眼神還尚有怨懟陰毒,然而站到場上一抬頭,已然是一片笑盈盈的明月清光。周霆深捕捉到她臉上的細微神色,嗤然一笑,沒有等到許殷姍開始,他便找了個借口,嚮導演和影視公司領導打招呼離開。
從蒞臨到離去,短短二十分鐘,彷彿是專程來捧葉喬的場。王晴明心中大約有數,跟合作夥伴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見過帶資進組的女演員,也見過一擲千金的投資方,但還沒見過哪位做到這樣絕的地步。
走廊上,葉喬從窗口望出去,對面商廈慶祝中秋的豎幅迎風招展,電子屏幕上滾動著各式精美的月餅禮盒。她抬腕看錶,原來今天已是中秋。
往年這時候,舅舅都會給她發一條消息,提醒她回外婆家吃飯。今天沒了手機,現代社會的人沒了通訊工具,彷彿可以從茫茫人海紛繁關係里消失,世界異樣安靜。
可惜天色陰霾,也許很快就會下雨,見不到今年最好的月色。
葉喬低頭進休息間,卻發現,她的包不見了。
房間里有幾個陌生的化妝師和演員,許殷姍的助理就坐在她本來放包的位置上。葉喬問她「有沒有見到我的包?」,對方故作驚訝地瞟來瞟去,說:「沒看見呀。你找找,這個房間里沒有嗎?」
葉喬隱忍道沒有,還是趙墨從人堆里出來幫她找了半天,說:「你剛剛去過洗手間,會不會忘在那裡了?」
她思考了半秒,轉身出去。
洗手間的玻璃檯子上撒了一攤瓶瓶罐罐,有些還掉在了地上。葉喬白色的拎包開著口,軟軟歪在台角,裡面原本的東西全被倒了出來。葉喬將散落的口紅、保濕乳、粉底和鋼筆全都扔進廢紙簍,再清點錢夾裡面的證件和卡片,一張不少。她全部抽出放口袋,將錢夾也往廢紙簍里一拋。
做完這些,葉喬察看她的包,黑色的內襯裡空空如也,只有一個信封。
她走出洗手間,手上拆開封條。
那是一疊照片,葉喬的高跟鞋在光亮如鑒的地面每踏一步,手上的照片便換一張,她和周霆深在機場車庫的照片,在高速上飛馳的照片,一同出入小區的照片……每一張的角度都選得曖昧至極,她幾乎能為它們配上驚悚獵奇的八卦標題。
誰會故意拍這些照片?許殷姍?
一條走廊走到一半,照片盡數看完,葉喬將它們隨手喂進了垃圾筒。
咚地一聲,硬質的卡片沉到底。葉喬抬起頭,卻見到了照片的男主角。
葉喬有一瞬的愕然。原以為他出現在試鏡現場,至少會裝裝樣子坐到最後,沒想到這人居然連表面功夫都不樂意做全。
周霆深瞥了眼垃圾筒:「扔了什麼?」
「沒什麼。」她往前一步。
周霆深擋住她的去路:「為什麼不接電話?」
葉喬站住腳步:「手機丟了。」
周霆深表情釋然道:「被偷了?」
她笑笑:「扔了。」
他復又皺眉:「為什麼扔?」
葉喬一手擋開他,挑眉往前走:「反正不是因為你。」
雖然語氣不好,好歹答案是好的。可周霆深聽著竟很不是滋味,似乎打心底里覺得葉喬高不高興都該是因為他。哪怕氣得扔手機,也應該因為他,不能有別人。周霆深跟著她一起進電梯,按下地下車庫的樓層。葉喬卻睨他一眼,隨手按上「1l」。
周霆深眉峰微動:「真這麼絕情?」
葉喬雙手插袋,饒有興緻地跟他對峙:「中秋佳節,周先生沒有家人要陪么?」
周霆深毫不猶豫地說:「沒有。」又對她笑道,「有一個月亮要追。」
葉喬綳不住,輕嘲一聲,語調頓轉:「可惜我有家人要陪。」
這理由太充分,周霆深皺眉:「陪誰?」他記得葉喬和家人的關係並不好。
葉喬忍不住輕笑:「外婆。」原本還在猶豫,話說出口,她果真打算回去住一夜。
電梯抵達底樓,葉喬剛邁出去一隻腳,突然被人圈住腰身抱了回去。門外有好幾個等電梯的人,周霆深在他們目瞪口呆的目光里,把葉喬牢牢扣在身上。只有一個不明真相的清潔阿姨推著一輛水車,依舊進了電梯,和他們面面相覷。空間變得狹小,葉喬為防止風衣沾上污水,掙扎的幅度十分有限,怒道:「你這是劫持。」
周霆深把這當褒揚,地下車庫很快抵達,他在阿姨狐疑的目光里把人抱出去,回頭不以為然道:「陪她鬧個彆扭。」葉喬聞聲,任由周霆深幫她扣上安全帶,用陰沉沉的目光盯著他。
電梯門再度合上的時候,周霆深擰動車鑰匙,不懷好意地看著面露慍色的葉喬:「劫持是吧……我對你做過多少壞事,嗯?你給數數?」
他語調壓得低沉曖昧,一個鼻音飄忽的「嗯?」字便讓她浮想聯翩,更想把這張嘴縫上。不料周霆深臉皮厚度見漲,湊上來吻她,葉喬想躲,他舌尖迅速在她唇上舔一口,壞心地品咂:「躲什麼,差這一件么?」
葉喬呵地一聲,不怒反笑:「那又怎樣,有本事你在這把我辦了?」
沒等他反應,她手向下一帶,輕鬆扯開了他的領帶。周霆深神色霎時嚴峻,警告性地喊她名字,收效卻是相繼陣亡的兩顆襯衫扣子。
他在她解第三顆的瞬間,及時扣住她的手腕。
葉喬雙手被縛,眸中含笑,漏網的手指在他略顯滾燙的鎖骨上捏了把,氣定神閑地比較:「瘦了,這兒都硌人。」
喉間的焦渴讓他每一處肌肉都僨張緊繃,周霆深隱忍地捏住她的手,進退不能時,許殷姍一行人正從電梯里出來。周霆深目光如刃,只能挪開她的手,踩下油門。葉喬看他單手搭方向盤,臉色鐵青地駛出車庫,那精彩的表情讓她幾乎忘了自己的手還受他掌控,笑得無法無天。
她的笑聲沒在疾馳的風聲里,雙手象徵性地掙了兩下:「快放開,捏疼我了。」
周霆深下意識地一松,又心有不甘地收攏。葉喬的手腕被捏出一道紅印子,沒好氣道:「也不用虐待人吧?」
被點了火的某人輕笑:「誰虐待誰?」
她才不打算講道理,仰著臉直喊:「真的疼。」
周霆深一腳剎車在紅燈前停下,雙手舉起她兩條胳膊看,果真有紅痕,低斥:「不作不就沒這事了。」他沒鬧出車禍不錯了,哪還分得出心管手下輕重。
葉喬聽出他嚴厲語氣里的埋怨,嫌道:「跟下半身動物幹什麼都是作。」
「你剛乾什麼了,嗯?你找個上半身動物試試?老子又不是殘廢。」
鬱悶的語氣引得葉喬發笑。
周霆深聽不得她唯恐天下不亂的笑聲,拽過她手臂,輕而易舉地將她拉到跟前,看進她眼睛里。葉喬這才稍稍嚴肅,眸光警覺地微微閃爍。
那目光像有實物,絲絲勾連入心,周霆深心神顫動,不由自主地覆上她柔糯的唇。他動作輕柔,沒有絲毫的侵犯性,葉喬迷迷糊糊地沒有躲,陷在環繞穴竅的溫柔里。周霆深怕她抵觸般,連探入她齒間的力道都柔和小心,含著她的舌尖輕挑慢吮。
綿長的親吻到後來,不知他想到了什麼,漸轉暴戾,吮吻的力道愈發兇狠,缺氧的窒息感盤虯在她血液深處,熟悉的恐懼縈繞心頭。葉喬喉嚨里發出破碎的音節,像斥責又像哀求,被他臂彎牢牢控制的身軀陣陣戰慄,慌亂地抓住他肩膀用力。周霆深卻彷彿失去理智,即便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也不為所動,緊緊將她抵上椅背,疾風驟雨般求索。葉喬在窒息的困境中掙扎許久,眼底都蒙上一層薄霧,直到後車按下喇叭催促,他才終於鬆手。
周霆深眸間忽晴忽陰,看著氣息紊亂的葉喬,啞聲道:「你知道那天在船上,我是什麼感覺么?」
葉喬面色漲紅,重重的喘息,艱難道:「什麼?」
他回身面朝傾瀉車流:「那天你們進屋的時候,我在那裡。」
周霆深很平靜地說出這句,重新起步開入車流,車速平穩,彷彿從沒有過驚濤駭浪。
葉喬緩了許久才調勻呼吸,回憶她進了溫紹謙房間之後。她為了戲弄那人,一開始熱烈地迎合,首飾和紐扣散落一地。船上隔音極差,聽在門外的人耳中,聲響與一場激烈的*無異。他那時候,就在那裡?
她從短暫的錯愕里抽身,覺得或許本該如此,不然他怎麼會在見到她的第一眼,臉色那樣陰沉,出口第一句便問她,是不是「被人趕出來了」。
一路沉默無話,周霆深間歇開口問她地址,葉喬乖乖答了。她橫起來比誰都橫,卻也知道顧惜人,時機正好的順從讓他沒有辦法扮白臉到底。
積聚在高空的陰雲終於落下,一路淅淅瀝瀝灑著小雨,駛入葉喬外婆家的舊式別墅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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