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番外】西朔（上）

鄭西朔遇見葉喬的時候，才剛剛出道。他天生擁有華麗的聲線，從小在國外受聲樂教導，演唱技巧信手拈來，長大之後無論在什麼場合隨便唱一首歌，都能引來底下的尖聲喊叫。他覺得沒意思，從來沒對這件事用心過，面對炫目的蘋果燈和他人的吹捧，只是在演出結束之後輕提半邊嘴角。

一切得來得太容易。

那時候他是個十足的紈絝，仗著自己老爸撐腰，混跡二世祖圈子，整天跟人打架滋事也沒有媒體敢抹黑。

直到有一年拍MV，主打歌的女主角叫葉喬。公司挑的人，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聽說只是個連作品都沒有的戲劇學院在讀生，更加沒放在心上。

然而葉喬出現，第一眼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她的相貌氣度，好像天生是這個圈子裡的人，落落大方地走來，和他握手：「合作愉快。」

鄭西朔背地裡跟人打聽她的來歷，聽說她有顯赫的家世背景，父親是愛好收藏的商界大佬們趨之若鶩的畫壇巨匠，人脈資源名聲俱佳。他當即就覺得——哦，是同一種人。

兩人的交流不多，因為都青澀沒有經驗，5分鐘的MV拍了一整天。多數時間，是鄭西朔在NG。

他畢竟不擅長唱歌以外的事情，何況MV里的男主角要演得深情款款——完全不是他的類型嘛！

葉喬仗著自己是表演系科班出身，手把手地教他，把每個動作、表情都詮釋到位。鄭西朔跟著她的步調，他的女主角好像變成了他的老師，讓一份原本僵持不下的工作變得輕鬆容易。拍完當即，熱情的鄭大少就完全拋下了心理障礙，把葉喬的肩膀一勾，說：「走啊！請你吃飯！」

——「以後我罩你啊！」

了解得漸深，才知道她名花有主，有一個穩定的男友，導演顧晉。

鄭大少直人直語，皺眉說：「喬喬啊，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不瞞你說，他的電影營銷手段都比較……那個。」

這事她當然知道，只是很少有人像鄭西朔這麼單純沒心機，把她當朋友了就說出來，怕她吃虧。

葉喬笑笑，說：「藝術本來就需要資本來支撐，才會被大眾所知，不然只能是孤芳自賞。」

「好的創作人同時有優秀的商業天賦，是好作品之幸。不然好的作品只能被埋沒。」她說，「顧晉是個很有才華的人。」

鄭西朔啞然，說：「好吧，就是有點老。」

「也就比我大七歲啊，我喜歡年紀大一點的。」

但鄭西朔總覺得，她會吃虧。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印證了他的猜想。葉喬發現端倪的那天，他正好給她打電話，祝她兒童節快樂。

葉喬電話里的聲音很平靜：「就你過兒童節呀，小孩子。」

鄭西朔很鬱悶：「我也就比你小一歲好嗎，一歲！」

「一歲也差很多。你還在過兒童節，而我正在處理我男友的情債。」

「……情債？」

「嗯，快處理完了。」

她的「快處理完」，意思就是，和平分手。分手第二天她就受某品牌邀請，飛去國外出席秋冬發布show了。

滴水不漏，毫無痕迹。

鄭西朔有時候會好奇，她為什麼要這麼老成呢？明明年紀那麼小，人生才剛剛開個頭，就四平八穩得像個老頭子一樣。

直到後來，他知道了她的病。

葉喬安之若素：「我的人生註定要比別人短一點。所以我必須很快地成長，不然成熟的速度，跟不上生命流逝的速度。」

她必須要很努力，才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完成她的理想。

「有能力就不要蹉跎光陰。」她說。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鄭西朔被葉喬影響，也開始對工作、對事業上心。他本來就有過硬的資本和實力，轉型意料之中地成功，從前虛幻的吹捧變成了實打實的讚揚，愛他的人越來越多。有時候他會覺得很寂寞，這種全世界都愛他的感覺，真是太寂寞了。

這麼說出來也許有點欠打。但是驕傲得像孔雀一般的鄭大少直言爽語地說給兄弟聽，對方哈哈哈向他豎起兩根大拇指，並在一起：「你啊，缺這個。」

「什麼？」

「女人啊！我說，你就真沒個喜歡的么？」

鄭大少想了想，說：「有……吧。」

鄭西朔自己也有點分不清，他對她到底是什麼感情。說喜歡吧，也談不上，因為沒有追到手的渴望。與其說喜歡她，不如說，他喜歡她這樣的人。

但是如果一定要有一個喜歡的人，那就是她了吧。

於是鄭大少很有行動力地拿出手機，給葉喬發了一條「中秋節快樂」。

他們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因為欣賞對方所以強行有了聯絡。可是平常也不見得有什麼話題好聊，只有在節日的時候能自然地挑起一個話題。

但是這條信息石沉大海，連葉喬標誌性的「謝謝，你也是」也沒能收到。

後來一問，才知道她是把手機沉海里了。

鄭西朔吐了一口血，打算等她回G市就去探班。誰知還沒安排出檔期，網路上鋪天蓋地傳來《守望者》爆破意外的消息，還沒等他人到劇組，葉喬已經先去醫院了。

他當時人在國外，買了最近一班直達航班也需要飛行十二個小時。

長時間的飛行讓他常年造型精緻的頭髮被壓得鬆鬆垮垮，在機場洗手間一照鏡子簡直憔悴得不行，戴上墨鏡躲開私生飯才敢偷偷摸摸去醫院，結果還沒見著人。與之相似的是，後來葉喬陷入涉毒風波，他公開相信她有苦衷和隱情，面對鋪天蓋地的詆毀謾罵，她依然拒絕了他的探視申請。

所以，即使全世界都喜歡他，他喜歡的那個人，還是不喜歡他。

這樣一想，瞬間就……更寂寞了。

一向驕傲的鄭大少惡狠狠在她出獄之後沒聯繫過她。但是關於她的消息卻不斷傳到他耳朵里——那場戲劇性驚人的道歉會，她的新片順利上映，雙料影后加冕，她父親盛況空前的作品展和拍賣會，以及，她的婚訊。

他有點酸地問她：「這麼快嗎？你們在一起的時間還沒分開的時間長吧，不用多考慮考慮么？」

葉喬搖頭，說：「沒有什麼好考慮的。世上人說的慎重和考慮，其實都是猶豫。我的人生註定要比別人短一點，所以沒有時間猶豫。」

她想了想，摸摸他的腦袋：「你也該長大了，好像過了二十二歲生日？」

「你是被關在裡面關傻了么！二十二歲生日都過去多久了好么！」鄭西朔狂躁得跳起來。

雖說如此，他還是給她準備了超厚的禮金。

婚禮不對媒體公眾開放，參加的人不多。鄭西朔坐在一桌葉家人中間，雖然一個人都不認識，顯得很落寞，但卻有種詭異的歡喜——他算是她的娘家人嗎？在她心裡，他是一個弟弟一般的存在。

葉喬挽著父親的手出現在紅毯一端，葉喬穿著閃閃發亮的高跟鞋踏過，背景音是鄭西朔為她親手譜的婚禮進行曲。

她聽見那有著強烈個人風格的曲調，向鄭西朔坐著的方向投去一眼。

鄭西朔撇過了臉，沒有看她。

徐臧將她的手交到周霆深手裡，新婚夫婦一對璧人。賓客俱為徐臧作為父親的一通發言感動落淚，只有鄭西朔看得出來，葉喬穿著緊身婚紗的小腹微微隆起。他輕輕勾起一絲笑。她總是沒有猶豫，沒有顧忌，努力地加快人生的進程，因為害怕跟不上生命流逝的速度。

但以她的心臟狀況，懷孕是一件伴隨極高風險的事。她曾經一度覺得那是奢侈。

然而她最終，還是找到了一個願意為他甘冒風險的人。

鄭西朔酒過三巡，在休息室見到周霆深。後者大方地給他遞了根煙。

鄭大少接過來，挑眉：「你還抽這個？」

「戒了。」周霆深把剩下半盒煙拋上桌，「喬喬不準。」

「她准你就抽啊？」

「……也不抽了。」

「真有了？」

語出突然。

周霆深怔一瞬，笑笑：「你眼睛挺尖。還沒公開過。」

鄭西朔支支吾吾起來：「她身體……不太好。」

「嗯。」周霆深看起來輕描淡寫，又自信十足，「我不會讓她有事。」

他為什麼能自信成這樣？

鄭西朔一直不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