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非他命09
凌晨四點。喧鬧聲已然散去。
在夜裡狂歡的年輕學生都已歸巢,烤肉攤子凌晨兩點就收了攤,留下一地狼藉。涮羊肉這塊兒也只剩下他們一對顧客。
店面的燈一盞盞關閉,夜班服務員掃著地,看見他把葉喬架起來要走,說了句「下次再來啊」。
周霆深把她放進車後座,一發動她就滾了下去。
只好又停下來,把人抱到副駕駛座上,替她牢牢拴好安全帶。葉喬脖子一軟,歪在他小臂上。
女人的臉因為醉酒而發燙,又軟嫩又火熱,輕輕在他小臂內側蹭了一下。
眼睫毛輕輕刷過去,不知有多癢。
周霆深踩油門,想回酒店。想了想還是作罷,往小區的方向,駛過一張張她主演的電影海報。
值班門衛都睡著,按一下喇叭才說:「哦,周先生,這麼晚啊?」
看見副駕駛座軟綿綿的葉喬,又住了嘴。
周霆深面色陰沉,從車裡一路把她抱上電梯,扶著她刷門禁,按樓層。
這女人真輕得像具骷髏。
葉喬軟得像只充氣娃娃,伏在他肩上,在深夢裡突然喃喃了一句。
周霆深看著攀升的樓層數字,輕輕「嗯?」了一聲。
葉喬揪著他前襟,在他襯衣領子上蹭了個口紅印,表情凄楚得像吻別:「你幫她。」
「什麼?」
「你還幫她。」
周霆深聽出來了她在做夢,逗她:「幫誰了?」
「你誰都幫……就是不幫我。你從來都不肯幫我,說我是自己人。」
她呢喃了一大串,他只能聽清個大概,伸一根手指在她下巴漫不經心地撥弄,像逗只貓:「我是誰?」
「嗯……顧晉……」葉喬皺著眉躲。
哦,叫顧晉。挺耳熟的。
她表情突然嚴肅,語氣鄭重,對著他說:「以後不是自己人了。」
他一瞬間以為她清醒了。然而她說完了,突然心滿意足似的,往他肩上一倒,睡著了。
電梯層數跳到23。周霆深彎臂拍了拍她的頭,說:「到了。」
電梯門一開,他還沒來得及往葉喬家方向走,就被人喊住:「周霆深。」
聲控燈倏地亮起。橙亮的燈光照下來,籠著一身職業套裝的女人。
梁梓嬈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精緻優雅,只用加快的語速表現她的怒意:「你口口聲聲答應我什麼了?打你電話為什麼不接?」
「沒電。」
「呵。你說這話能騙誰?這麼晚醉醺醺地回來,還帶著個女人。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周霆深帶著葉喬俯身,在2301門口撿到了一個破布偶。娃娃的嘴巴被人剖開,裡面的棉絮被人染了紅油漆,擰成一條條,像腥紅的動物腸子。他把它撿起來沖梁梓嬈一開一合:「姐。」
「拿開!」梁梓嬈厭棄地扭過臉。誰惡作劇在人家門口放這個?
周霆深扔掉布偶,置若罔聞,被她厲聲呵住:「你給我站住!」
他食指和大拇指比了個箭頭,指了下葉喬:「隔壁的。友情接送。」他還勾起嘴角放浪地笑了笑,「沒睡過,放心。」
梁梓嬈聞他一身酒氣,蹙起精緻修過的眉,眼睜睜看著他帶著人東倒一下西倒一下,彷彿刻意拖延時間氣她。
最後,他嫻熟飛快地在2301的密碼鎖上按下六個數字——「嘀」。
門開了。
像戳破謊言的聲音。
還說沒睡過!
梁梓嬈覺得這句話太難啟齒,臉色鐵青地立在2302的門口。
周霆深卻大大方方抱著人進了2301,壓根不出來了。
她氣急敗壞地跟進去。
對門的房間和2302是一樣的規制,她本應最熟悉。
可是這間沒有裝飾的屋子,被女主人打通了書房和客廳,連成了一個放映廳一般的存在。深色窗帘緊緊拉著,頂燈射下白慘慘的光。正中央空空落落安了一張棕褐色真皮沙發,一塊108寸的液晶電視顯示屏嵌進牆壁,連著一台ps4。
階梯式的木質壁架上堆滿了遊戲碟,如果她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全是驚悚恐怖懸疑類。
她環顧一周,厲色道:「這哪像一個正常女孩子家?還有人給她放恐嚇玩具。她是做什麼的?」
周霆深送她去醫院從來都是在走廊碰頭,也是第一次進這屋子,不以為意道:「演員。」
梁梓嬈這才注意到,客廳牆壁上那幅巨大的少女裸背油畫,長得很像這個女人。油畫的落款是——某某年某月,《眠風》劇組贈。
那是賴導因為滿意愛將葉喬的表現,找人將劇照改畫成的油畫。
梁梓嬈依稀認出葉喬,不能置信:「她就是徐臧的女兒?」記憶中最隱秘而晦暗的部分被這個名字勾連而出,她的語氣都在發抖,「你竟然連她都碰!周霆深,你是不是瘋了?」
「你見我碰了?」周霆深還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垂眸不知在打算些什麼,把人抱上她的閨床,「過來幫個忙。」
她沉浸在自己的揣測里,置若罔聞:「你前幾天讓我查徐臧的女兒叫什麼,就是因為她?」
「對。」周霆深幫葉喬拆她頭上的暗夾,扯了一個沒扯下來,把她頭髮扯鬆了一塊。他又乾脆夾回去,問梁梓嬈:「衣服會脫吧?」
梁梓嬈不理他,堵在卧室門口:「周霆深你現在給我說清楚,你跟她是怎麼回事?」
「沒回事。」
「你從小就愛撒謊,長大了還這樣!你連她家密碼都知道,你跟我說沒事?」梁梓嬈把今晚從酒店趕到他家沒找著人,又在他家門口等到凌晨四點的怒氣全都發泄出來,「爸對你多器重,你是怎麼報答他的?前幾年當你年紀輕玩兩年,你現在二十七了!我同學里結婚早的這會兒都有孩子,當父親了!」
「我搞個兒子出來報答他?」周霆深放下葉喬,忽地輕鬆,笑笑說,「容易啊。」
梁梓嬈終於被徹底激怒:「怎麼說話呢!」
梁梓嬈把聲音提到他從來沒聽過的響度:「當初就不該讓你去部隊!思想沒矯過來,染了一身兵痞習氣!你說要放浪形骸到什麼時候?不就是當年……」
——噓。
周霆深用戴著戒指的食指,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一手拎出十字架,輕吻過後伸向她:「看在上帝的份上,別在我鄰居家裡吵架,阿門,姐姐。」
梁梓嬈是個虔誠的天主教信徒,加之她的修養讓她不允許自己的怒氣再度無節制地爆發,果真靜了下來。
她深吸了幾口氣,自認平心靜氣地問他:「下個月就是今年最重要一場拍賣會,你知道我在這時候來g市,是推了多少工作么?你才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都不知道替我分擔一點!ferra到底是你看著發展起來的,不是無緣無故安你頭上的家族企業,你就一點感情都沒有?」
她說著說著,語氣竟然從怒氣漸轉委屈。外界眼中一手經營起拍賣行的梁梓嬈,像中國版的穿prada的女魔頭,沒人知道她在家人面前就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女人。
梁梓嬈聲音帶啞:「下周我要定拍品名錄。姑姑說還是你的眼光最毒,希望你能來。」
無論她怎麼努力,在長輩和外人眼中最有能力最有天賦的人還是他,但他卻從來不在意。
就像從小她就被告訴,她姓梁,是從母親的家族。而周這個姓,要留給她未出生的弟弟。
那時候她才四歲,世界對她來說一切都很陌生。她卻清晰地覺得,好像生來就輸了他一大截。即便她再怎麼努力奔跑,跑到他追不上的遠方,其實也只不過發現,身後根本沒有人。因為他無需追趕,就出生在頂峰。
即便他身上,有那麼多的污點。
他依然是整個家族的驕傲。
天漸漸亮了。
日出在即,像是一切希望的開始。然而清晨最接近日出的時候,卻有一天里最涼的氣溫。
周霆深把他這個年過三十卻還是獨身一人的姐姐勾進臂彎,拿出手機,按下開機鍵。
屏幕上「電量不足請充電」的圖案,亮在她面前。
「看清楚了?」
她竟然冤枉了他。梁梓嬈啞口無言,卻還嘴硬,問:「這個算我冤枉你。那拍賣會呢,幫不幫忙?」
他吸了口氣:「幫。」
她這才推開他,又變成了談判桌上那個進退得體的梁梓嬈:「好了,你出去。我幫你這位『鄰居』料理一下。再不睡天都亮了,你姐我從飛機上下來馬不停蹄趕到這裡,一分鐘都沒合眼。」
周霆深張開兩臂:「我在這也挺好的。」
「滾出去。」她佯怒,盯著人的眼睛溫柔得沒一絲威懾力,罵他:「小白眼狼,別的沒學好,下作倒是有一套。」
周霆深被她趕出去,走到葉喬空曠的客廳,往那張沙發上一躺,頭頂是白慘慘的燈光。
感覺像是黑暗無邊的大海中央,躺在一塊浮木上。
他用葉喬的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忙音持續一分鐘,無人應答,手機自動掛斷。他閉上眼,眼前還是白晃晃的。幾年了?德薩都已經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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