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人格戰爭
卷卷從房間里出來,房門在身後關上,她悶頭朝前方走。
路上回頭看了眼房門,確定自己已經走得夠遠,房間里的人聽不見自己說話以後,她才轉過頭來,低頭問道:「說說看,你有什麼發現?」
林馥硬邦邦的說:「我不想理你,殺人犯。」
「你不想說,那就聽我說吧。」卷卷說,「你媽媽身上的傷看起來是椅子腳打出來的,但是這可不是密室。第一次神父進來是開鎖進來的,但是剛剛他進來是直接推門進來的,門沒有鎖,完全可以有第三人進來,殺人以後把兇器塞我們手裡。」
林馥沉默了一下,問:「你覺得是神父乾的?」
「不是他,也有可能是別人。」卷卷說,「你忘記了嗎?他自己說的,這個房子里有七個人,還有一個失蹤了。」
她一邊說,一邊在房子里四處走動。
這是一棟老舊的農村磚房,上下有兩層,裡面有很多房間,有幾扇門鎖住了打不開,還有幾扇沒鎖,卷卷打開房門探看,發現有的房間非常整潔,所有東西都放得井井有條,有的房間則非常髒亂,衣服襪子丟得到處都是,地上還有沒來得及掃掉的煙蒂,看起來這些房間里似乎住著不同的人。
她走進一間房間,趴在窗口看了看,外面霧蒙蒙的,能見度非常低,只能看見窗外橫斜而過的一根樹枝,樹枝光禿禿的,只留了一片枯黃的葉子。
最後,她在一樓的客廳內發現了一具男人的屍體。
這應該就是神父提到的那個,被曹民殺掉的那個人。他看起來像是剛剛進門,就遭受到忽然襲擊的樣子,血從門口蔓延到他所在的位置,他斜躺在地上,手邊上掉著一把匕首,半截匕首被血染紅,讓卷卷一下子想到曹民腹部那個銳器傷口。
卷捲走過去,蹲在他身邊,目光從他身上,慢慢轉移到地上的匕首上。
「別亂動!」林馥喊道,「這可是證物!你要是把指紋留在上面就不好了,還是放在那,等警察來了再說吧!」
「警察來不了的。」卷卷撿起地上的匕首,然後反反覆復,將上面的血跡擦在男人的衣服上,嘴裡喃喃道,「警察永遠也來不了的。」
林馥忽然閉上嘴巴,沉默了下來。
「我一直覺得這個地方有點不對勁。」卷卷抬頭,環顧了一下四周,「房子的構造是南方的農村房,可窗戶外面的霧靄起碼是北方重工業區級別的,而且我記得現在是夏天吧,怎麼外面的樹都長出枯葉了?」
她又低下頭,看著地上的屍體。
「最奇怪的是這兩具屍體。」卷卷說,「你不覺得他們太乾淨了嗎?」
「……你什麼意思?」林馥問。
「現在是夏天,這裡還是農村,照理來說各種飛蟲應該不少啊。」卷卷掃了眼眼前的屍體,「蒼蠅呢?為什麼屍體上面一隻蒼蠅也看不見?要知道人死以後,會散發一股腐臭味,人自己是聞不到的,但是蒼蠅千里之外都能聞到啊。」
「……」林馥。
「如果只有一個地方不對勁,我還不覺得什麼,但這麼多地方不對勁,我就忍不住開始懷疑……這裡是真實的世界嗎?」卷卷慢慢舉起匕首,舉到自己臉前,淡淡問,「你……真的是林馥嗎?」
一道雪亮的光照在卷卷臉上,匕首上面倒映著一張少年的面孔。
不是那個天使面孔的美少年,而是另外一張陌生的面孔。
「我是林馥。」匕首里的少年對卷卷說。
卷卷笑了起來,這話可沒什麼說服力,光從外表上來看,他們都不是同一個人,他跟林馥雖然差不多年紀,但是長相平凡,眼神飄忽不定,皮膚不大好,臉上長了很多青春痘。
「你不是林馥。」她看著他說,「又或者說,你只是林馥的一部分……你是他分裂出來的人格之一。」
「不,我是。」少年冷哼一聲,「你們看到的林馥是假的,我才是真實的林馥。」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忿忿不平,對卷卷說:「我一點也不喜歡彈鋼琴,也不喜歡規規矩矩的在房間里一坐就是一天,我不喜歡上帝,更不喜歡我媽媽!她又軟弱又輕浮,總是讓我爸爸失望,也讓我失望!」
卷卷靜靜聽他說話,直到他把話說完,才喃喃一聲:「原來如此。」
她抬頭看了看眼前這棟建築,說:「這裡不是農家小院,是林馥的內心世界,房子里的七個人,是他的主人格和他分裂出來的六個人格,比如你,你是代表他內心叛逆的人格。還有你媽媽,是承擔痛苦,誰都可以欺負她的人格。以及那個被你打死的男人,應該是代表懲罰的人格……你說對不對?神父。」
卷卷轉過身來,看著站在她身後的那個人。
神父站在她身後,溫柔地笑著,雪白的襯衣胸口,垂著玫瑰十字架。
「你之前跟我說,有一個人失蹤了,我猜那個失蹤的就是主人格,他可能現實里受到了什麼傷害,因為太過悲傷或者恐懼,所以躲起來了,之後,你們六個人格就出來活動了。」卷卷看著他,「曹民想要獨吞的不是贖金,而是這具身體,他想消滅其他人格,成為這具身體唯一的支配者。」
「你說得不錯。」神父握著胸口的十字架,走了過來,「曹民是剛剛誕生的人格,是為了殺人而誕生的壞人格。」
「所以你說他在外面殺人,這個外面,應該是指現實世界吧。」卷卷思索片刻道,「殺完人以後,他就會回來,把你們全部殺掉,所以你們很害怕,為了自保,你們必須先下手為強?」
「是,我必須守護大家。」神父握著十字架,他深深凝視著她,眼睛里是殉道者的光芒,又明亮又純粹,他緩緩對她說,「我必須阻止你。」
「阻止我?」卷卷挑了挑眉毛。
「你代表的不單單是叛逆。」神父認真的說,「還有憎恨。你憎恨當個乖小孩,憎恨家裡人給你安排的一切,憎恨上帝,憎恨自己的母親,也憎恨傷害你母親的男人……所以你動手殺了他們。」
「你胡說!」少年怒吼一聲,將手裡的匕首對準了他。
但是另一隻手伸過來,死死抓住他的右手手腕。
「但你最憎恨的,是林馥。」神父悲憫的看著他,「你憎恨他的麻木不仁,隨隨便便就接受了別人給他安排的人生,拋棄了自己的全部興趣,愛好,夢想,追求……他拋棄了你。」
少年瞪著他,面孔變得猙獰起來,像一頭暴露人前的野獸,變得焦躁不安。
「所以你覺得自己應該取代他。」神父輕輕道,「你跟曹民一樣,都想殺了我們,殺了林馥,成為這具身體唯一的支配者,對嗎?」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少年咧開嘴,笑了起來,神態間,帶上一種少年人特有的自視甚高與傲慢,「你看看他都做了些什麼?他小時候本來是想當個球星的,如果他堅持己見的話,他家裡人不會不同意的,但他連努力都不肯努力一下就放棄了!之後家裡人叫他學鋼琴他就學鋼琴,叫他吃素就吃素,叫他每天都十本書他就不敢只讀九本,他這麼逆來順受的下場是什麼?是他爸爸越來越少回家,他媽嗎當著他的面跟別的男人卿卿我我,最後被情人綁架,連他自己的命都要搭進去了!」
說到這裡,少年冷哼一聲,說:「如果讓我來支配這具身體,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會發生,這個可恨的傢伙,浪費了我這麼久的人生……現在他該把身體還給我了!」
最後一個字的聲調猛然拔高,少年朝神父撲了過去,試圖將匕首刺進對方身體里,可是他邁出去左腳卻邁不出右腳,他揮出右手,左手就不停閃他耳光。
「你幹什麼啊?」少年怒吼,「你就是我,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我不是你。」卷卷冷冷道。
「做得很好。」神父面帶微笑,在一旁鼓勵道,「就像這樣,你要控制住他。」
他一邊說,一邊快步走來,右手扯下胸口的玫瑰十字架,刺進卷卷的脖子。
卷卷和少年的爭鬥戛然而止,緩緩轉過頭,瞪大眼睛看著他。
神父的目光依然是慈悲的,他左手抱住卷卷,右手拔出十字架,再次刺進卷卷的胸口,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對方的眼睛完全失去光彩,他才緩緩鬆開手裡的十字架。
叮噹一聲,染血的十字架落在地上,與散落一地的玫瑰珠子一起,在他們腳底下組成一幅瑰麗的,帶著詭異宗教氣息的畫卷。
少年的腦袋靠在神父肩上,神父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雪白的手帕,輕輕擦拭他嘴角流下的血,目光充滿憐憫,像看著一隻獻祭給上帝的羔羊。
之後,他緩緩將少年放在地上,俯視他的面孔。
「這個身體里的確有個守護者人格。」神父將手帕慢慢蓋在他臉上,笑著說,「但不幸的是,她已經被我們聯手殺死了。」
雪白的手帕,蒙在少年臉上,遮去了他的五官,只留下幾個凹陷。
神父從地上站起來,右手摘下臉上的黑框眼鏡。然後閉上眼睛,抬起頭,慢慢的扭動脖子,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被反綁在一根柱子上,死不瞑目的曹民;光著身體,面朝下趴在一片血泊中的曹民;可憐兮兮蜷成一團,被人活活打死的媽媽;被曹民殺死的男人;臉上蒙著白手帕的少年——鏡頭從這五個人身上一一閃過,最後定格在神父身上。
六個人格的戰鬥,他是站到最後的人。
神父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抹笑容。
然後,他睜開眼。
地上趴著一個男人,身上什麼都沒穿,後腦勺咕嚕嚕的冒血,血流在地上,像一塊不停變形的紅布,不停變大變大再變大。
牆角蜷縮著一個女人,她也沒穿衣服,蓬頭垢面的看著他,眼神非常驚恐,一個勁喊:「你殺人了,你殺人了……」
神父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笑聲,又高興,又痛快,又純粹。
人格戰爭雖然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但現實里卻只過去了一秒鐘。
這一秒鐘,決定了這具身體的掌控權。
從現在開始,他不再是神父,而是林馥。
但這笑聲沒有持續多久,他就聽見腦海里忽然響起一個少女的聲音:「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