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將心托明月
「嗯?」我沒料到他會突然問這麼個問題。
「你從前可不會問我他去了哪兒。」明樓接過我手裡的杯子,放在床邊的柜子上,「更別提向阿誠借錢了。」
那是因為除了他,我也找不到第二個可以求助的人。
更何況我最終目的是為了讓你知道我要做什麼。
斟酌了下,我回他:「阿誠這個人,人如其名。」
「人如其名?」明樓沉吟了會兒,忽然笑出了聲,長身立起,傾身向前,一隻手撐在我的身側,略帶著薄繭的指腹緩緩撫上我的眉眼,「所謂娥眉曼睩,蛾眉玉白,好目曼澤。果然是人如其名。」
這樣的距離讓我渾身僵硬,緊緊地貼著身後的靠枕不敢亂動,掌心也一片滑膩,愣愣的盯著他看。
回過神來,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沒想到他卻突然低下了頭,額頭與我相觸。
「那麼在曼春心裡,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看著近在咫尺的臉,我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慌忙側開頭。深呼吸,平復了心跳,想了想,說:「留連時有恨,繾綣意難終。」
趁著他呆愣的瞬間,也顧不得背上的傷,用力將他推開,自己也坐了起來,「我覺得元稹在鶯鶯傳中的這句詩寫得極好,師哥覺得如何?」
明樓未置可否。
「不過我覺得另外一句最適合送給師哥。」明樓站在床邊一動不動,那雙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錯開我的視線。
我直直的跪在床上,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使自己與他的視線持平,身上也冒出了一陣陣冷汗,接著說道:「我本將心托明月。」
明樓與我對視了一會兒,突然笑笑著揉了揉我的頭頂,「你不告訴明月你心向他,你又怎麼知到他無心照你心?也或許明月已然照著你心,只不過你沒有感覺到。」
「可能吧!」我撇了撇嘴,坐回床上,給自己蓋上被子,沒有再搭腔。
這時小玉敲門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一個護士。
「大小姐,您身上的傷該換藥了。」繼而又轉身對明樓說,「明少爺,我們小姐換完葯之後還需要休息,您先回去吧。」
「好。」明樓伸手撫過我的臉頰,「你好好休息,76號的事不用擔心,我晚些再來看你。」
我點點頭,目送明樓離開了,才對小玉說道:「這裡有護士幫我換藥就好了,你回去吧!」
小玉堅決不同意,堅持要留下來,我也只能隨她了。
「大小姐!」剛幫我脫下病服,小玉的聲音里就帶上了哭腔。
「不疼的。」我朝她笑了笑表示我沒事。
剛開始癒合的傷口怎麼禁得起剛剛那幾番折騰,想想也知道現在後背的情形。
忍著背上一陣陣的疼痛,臉上的笑意愈發濃了幾分。
你問我怎知明月無心照我,明月又何曾照在我身上過?
「汪小姐,您不能這樣不注重自己的身體。」護士替我纏好了紗布,遞給我幾粒葯,說話的也有些不滿了,「傷口剛好一些,您就這樣折騰。您知不知道,您用得這些葯有多珍貴。」
「我很抱歉。」劇里阿誠就曾經說過,如今的這些傷葯都是以黃金計,「以後我會小心的。」
護士嘆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出了病房。
「小玉…」
「大小姐,我不會回去的。」一看到我身上一圈圈的紗布眼眶又紅了,「以後要是留疤了怎麼辦?小姐還沒嫁人呢!」
「噗嗤!」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心情也變的明朗,「小玉,你是不是想得太遠了?」
「不遠!」小玉瞪著紅紅的眼睛,認真的看著我,「在我們家那邊,小姐這個年紀都孩子一堆了。」
「你那怎麼還沒嫁人?」
「小玉不嫁人,小玉要一輩子照顧小姐!」
我歪頭看了她許久,見她表情似乎並不是在敷衍我。
「為什麼?」我不解的問她,「為什麼要這麼照顧我?」
「大小姐不記得了嗎?」小玉眼睛瞪的大大的,「那時候明少爺還沒出國呢!我跟我爹來上海找親戚,結果親戚沒找著,還被人偷了行李錢袋,餓了好幾天。還是小姐跟明少爺路過戲院門口的時候發現了我們,帶我們去吃了東西,並帶我們回了汪家,給了我們一份工作。」
「那你爹現在在哪兒?」
「我爹,他,已經……當時還是小姐找人幫忙,又給了我一筆錢,喪禮才能順利辦好的。」小玉伸手揉了揉眼睛,聲音黯然了幾分,「從那之後,我就決定了,要好好照顧小姐一輩子來報答小姐。」
「我回來以後最痛心的事情,就是看到你變了。你已經不是我離開前認識的那個汪曼春了。那個汪曼春是多麼乾淨,健康,善良,寬容。會為了別人的幸福而祈禱,會為了他人的不幸而悲傷。」
原來這才是16歲之前的汪曼春。那樣的叔父,那樣的家庭環境,偏偏養出了一個心軟善良的小女孩兒。也難怪明樓為了她不顧家仇,也曾經想要與大姐抗爭。
我拉過小玉,讓她坐在床邊,「雖然有很多事我記不清了,但是,小玉,我想我當時那麼做,一定是希望你過得好,過得開心。不要為了我影響你自己的生活。就像現在,你累了就去休息,連軸轉三天,身體怎麼受得了?」
見她又是一副想拒絕的樣子,我只好趴在床上,側頭對她說:「你看,我趴好了,在你醒之前,我保證不亂動了,好不好?如果還不放心,那你就睡在旁邊的那張床上,一睜眼就能看到我。」
見我這麼說,她慢吞吞的挪到床邊,側身面對著我躺下。
可能是因為剛吃了葯的緣故,沒一會兒,我也沉沉睡去。
「那行,你在這裡幫我照顧大小姐,我回家去拿些吃食過來,小姐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呢!」
「好,我會留在這裡照看汪處長的。」
接著就是關門聲,似乎有人走到我身邊坐下。
費力的睜開眼,「朱徽茵?」
她怎麼會在這兒?
「汪處長,您醒了?」朱徽茵見我想要起身,連忙扶起我,順便在我背後多墊了幾個軟枕,「照顧您的小姑娘說是要回家拿東西,讓我在這兒照顧您。」
「嗯。」我點點頭,揉了揉額角,發現自己又睡了一天,「你過來,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是,卑職最近發現了兩組不明電波,而且已經成功勘測到電台的方位,均來自吳淞口方向。」說著便遞給我一份文件,「只是從昨天開始,76號瑣事繁多,人手多被調去調查櫻花號專列被炸事故了。卑職怕如果不趁現在追查下去,會生變故,只好來打擾汪處長了。」
「這件事你做得很好。」我粗略的看了下文件,「如今日本人正在為專列一事大發雷霆之怒,只要能找到這兩個秘密電台,無論是重慶的,還是延安的,都能為76號破獲抗日組織打開一條缺口。到時候我一定在南田科長面前為你記上一功。」
朱徽茵臉上似是出現了嚮往之色,重重的點了點頭:「汪處長,請放心!卑職一定完成任務。」
「好。」我將文件放在床頭柜上,「你先回去吧!文件留下,我一會兒再仔細看看。」
「是,汪處長好好休息,卑職先告辭了。」
看著眼前一片綠油油的幾盤菜,如果不是因為餓得不行,我真的好想摔筷子不吃了。
就算我是病人,要吃得清淡,也不用油鹽都不放吧?青菜炒香菇,清炒空心菜,蘆筍炒蘑菇,上湯娃娃菜。我又不是兔子,全是綠的,連點兒肉末都看不到。
連明樓都知道汪曼春喜歡吃濃油赤醬的,汪芙蕖你就是故意的吧?
「曼春。」
正味同嚼蠟的吃著這些飯菜的時候,有人進了病房。
抬頭看了一眼,人醒了,來得倒還真勤快。
「今天好些了嗎?」明樓走近了幾步,看著桌上的菜,笑了,「我竟不知曼春什麼時候改屬兔子了。」
你才屬兔子,你全家都屬兔子。
憤憤不平的往嘴裡塞了幾筷子青菜。
眼角餘光看到他身後的阿誠,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珠子轉了幾轉,抬頭揚起一個甜甜的笑容,「師哥,不然你帶小玉去買點兒別的吃食回來給我吃,好不好?」
「汪小姐,還是我去吧!您跟先生還可以說說話。」不等明樓說話,阿誠就先回道。
「你坐下!」我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師哥,誰需要你來給我獻殷勤?」
阿誠撇撇嘴,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的坐下了。
繼而我又半是撒嬌半是認真對明樓說道:「師哥,你看看這些菜,沒一樣我愛吃的。沒有人會比師哥更了解我想吃什麼了!好嘛,師哥?」
明樓看了看阿誠,又看了看我,無奈地笑了,「好,汪大小姐的命令,小的自當遵從。這就去給大小姐買吃的!」
「謝謝師哥,果然還是師哥最好了!」笑意寫滿了臉上,溢著滿足的愉悅。
明樓笑著伸手在我的額頭上輕敲了一下,穿上了剛剛脫下的長大衣,「小玉,帶上食盒,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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