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既然是皇上吩咐,那心裡便是再多疑問也只能遵從,杜薇取了皮弁給他換上,又細心掛上玉鉤,再拿來玉佩佩好,端正方嚴的一身絳紅衣袍,也讓他穿出別樣的風流來。
兩人進宮已經是輕車熟路,坐著馬車輕輕巧巧地就進了宮,這次浴佛節宴算是家宴,倒也沒在正殿開宴,只是在摘星台上設了宴席,雖是家宴,但幾位皇子和朝中受器重的重臣,一干皇戚也都到了場,有的人見宮留玉一身超品冠服,面上都露出訝異之色來。
有些平時同他交好的不由得出言提醒:「九殿下這身...怕是有些不合規矩啊。」
宮留玉笑笑不言語,旁邊立時就有人議論開來,說些年少輕狂,不知規矩之類的話,更有人眼神閃爍,退到一邊似乎在思量些什麼。
一眾人正騷動不止時,宮留善走了進來,見到宮留玉極醒目的一身,眼色忽的陰霾了一瞬,隨即又揚唇一笑,走過去對著方才出言提醒宮留玉的那人責備道:「九弟向來是重禮法守規矩的,怎麼會做出不合規矩之事?是你看差了吧。」
看到那人訕訕退下,宮留善才轉身,目光在他的身上一轉,探問道:「不過九弟這一身瞧著確實像是親王太子才有的規制,莫不是下人拿錯了不成?」他心知宮留玉不是那等狂妄莽撞之輩,那他因何穿這一身就大喇喇來赴宴,其中到底有何深意?
宮留玉看他一眼,卻只是淡淡地道了聲:「謝六皇兄提醒。」便再無下文了,宮留善心中疑惑,見他不開口也只能罷了。
這時候內監高聲唱道:「皇上駕到,諸位跪迎。」就見一個高大端方的身影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幾位位分高的宮妃。
宮重環視一周,見宮留玉一身皮弁服也顯得精彩輝煌,面上帶了幾分滿意之色,去還不動聲色地上了首席,道了聲都起來吧,等眾臣入座,他目光又慢慢地掃了一圈,說了幾句祝詞,然後便宣布開宴。
這時候有那不長眼的站起身,對著宮重躬身道:「皇上,今日是歡慶的日子不假,可該講的規矩還是要講的,不能亂了方寸,失了禮數。」
宮重問道:「忠義候所言極是,不過朕倒是奇怪了,你為何有此一言啊?」
忠義候看了宮留玉一眼:「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穿衣之事可大可小,如今是皇家家宴,往大了說,若是有人不顧等級尊卑胡亂穿衣,那豈不是罔顧禮法?」
忠義候向來跟宮留善走的近,便先被推出來試水了。宮重面色沉了沉,淡淡道:「不知忠義候所指何人?」
忠義候忙道;「臣位分卑微,本不該多言的,但為著正禮法,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他一抬頭道:「九殿下今日冠服大為失儀,殿下為皇子,豈可穿太子規制的冠服,這豈不是亂了分寸,?有僭越之心,實是不該啊。」
宮重唔了聲:「愛卿不必多言,老九這身兒衣服是朕賞的。」他目光冷了幾分,面上卻慢慢笑道:「前幾個月巴蜀地動,鄉民流離失所,多虧了老九從旁輔助朕,那些流民才得以安置的安置,歸鄉的歸鄉,朕便賜了他這麼一身,你覺得朕做的不對嗎?」
忠義候慌忙跪下道:「臣,臣怎麼敢...只是...就算是皇上所賞,殿下也有些太過招搖了,所以臣不知原委,覺得有些不妥,這才說了出來,還望陛下恕罪。」
宮重面色更沉了幾分:「今日家宴,本是個吉慶的日子,朕特允他穿這麼一身前來,沒想到竟扎了你的眼,你倒是跟朕說說,老九哪裡招搖了?」
忠義候已經聽出宮重的不悅之意,哪裡還敢多言,忙俯下身,唯唯不敢多言,宮重看他一眼,卻也不多說話,只是任由內侍斟了酒,他接過慢慢飲著,看來是準備讓忠義候跪上一陣了。
底下的眾臣都不敢再開口,這時候坐在他右手旁最近位置的陳閣老突然出聲道:「別的不說,這次處理流民一事,九殿下事事有條不紊,卻處處都處理得當,也當得起這一身了。」頓了頓,他又道:「不光如此,殿下在吏部做事也是手腕老辣,頗有功績,真乃國之棟樑。」
陳閣老向來是宮重極倚重的心腹,他的話就算不全是宮重的意思,但也能道出他□□分的心思,眾人一時心內翻騰,皇上這是什麼意思?這就是打算確立儲君了嗎?
宮重微露出笑意來,轉頭看了陳閣老一眼以示嘉許,然後裝似感嘆般地道:「老九如今年紀漸長,行事愈發穩重起來,處處也都能挑得起大梁,若是以後能交託給他家國天下這幅擔子,那朕倒也放得下心來了。」
若說方才群臣還有懷疑,那這次基本可以確信了,這話一石激起千層浪,底下人反應不一,杜薇下意識地去看宮留善的反應,見他右手晃了晃,青玉酒盞里的酒潑灑出來些許,不過還是強自按捺住了。
不過即便他不便說話,旁的人跟他一派的自然也有搶著說出來的,就見鄭國公李年乾咳了一聲,慢慢笑道:「說起來皇上的幾個皇子都是大有作為,別的不說,單說六殿下,就在這次巴蜀地動之事中出了不少力,在工部的表現也可圈可點,皇上聖明賢達,眾位皇子也是驚才絕艷,實是我大周之福啊!」
李年是當初嘉貴妃的兄長,嘉貴妃是宮留善的生母,他是宮留善的舅舅,自然得向著他說話,這話明著是歌功頌德,其實則是提醒宮重不能偏頗,宮留善這些年也是出了力的。
宮重淡淡道:「老六自然也是好的,不過...國之儲君卻只能有一個,總要有所取捨才是。」
這話完全是挑明了說,底下人一下子炸開了鍋,還是李年先道:「皇上,此事千萬要慎重啊,九殿下德行雖重,但生母出身卻低,況且他既不是嫡出,也非眾皇子中最長者,立儲之事事關國脈,還請皇上三思啊!」
這些年宮留玉漸得信重,已經很少有人敢拿他母妃說事了,他面色一沉,不過同樣這事兒他自己也不好開口,幸好立即有人反駁道:「鄭國公慎言,殿下生母已故,又是後宮宮妃,逝者為尊,不可輕言。」他深吸一口氣道:「我朝高祖亦非□□嫡出,也非最年長者,但高祖皇帝德行深厚,才智雙絕,這才得了祖皇帝的賞識,可見嫡庶長幼並非立儲的絕對條件,當以人品才幹作為考量。」
李年立刻反擊道:「你敢妄言祖皇帝,簡直放肆!」
幫著宮留玉說話那人立刻反擊道:「我不過是感念祖皇帝知人善用,才有了大周朝這一片大好河山,哪裡說得上妄言了?」
兩人針鋒相對了幾句,宮重目光掃過面色各異的眾人,緩緩道:「都別爭了。」他面色帶了些沉痛道:「老大新喪,朕也失了唯一的嫡子,既然剩下的都是後宮宮妃所出,哪有嫡庶之分?其他人不可妄言。」這便是警告眾人不要那嫡出庶出說事兒,他又不悅冷哼道:「鄭國公既然覺得老九不合適,那依你看誰才合適?」
若是平時,李年必然毫不猶豫地答宮留善,但如今見宮重已經沉了臉色,便也白了臉不敢應聲了。
宮重繼續道:「後宮和朝堂之事素無瓜葛,豈能隨意妄言?」
這下子所有人都低頭不說話了,突然一聲輕語從妃嬪的席座上傳來:「皇上,既然提到後宮,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杜薇聽這一聲兒,微露詫異之色,發出聲音的竟然是許久微露面的端貴妃,就見她目光盈盈地看著宮重,後者沉吟了片刻,還是道:「你說。」
端貴妃起了身,溫婉笑道:「今日這事兒說難也不難,既然都覺得九殿下處處都好,只是在出身上欠了些,那便尋一個無子位分高的宮妃將他過繼過去,這事兒不就不麻煩了?」
杜薇聽得先是一愣,隨即又明白過來,宮留玉生母早逝,她說要過繼給位分高又無子的妃嬪,單論身份來看,後宮上下沒有能高的過她的,宮留玉想過繼也只能選她,這人倒真是會撿現成的便宜,眼見著宮重想立宮留玉為太子,便做個順水人情,若這事兒真的成了,她以後就是正兒八經的太后。
不光是她,底下人也漸漸反應過來,這事兒本來還只能算是朝堂的立儲風波,現在看來後宮有人也想進來參合一腳,這熱鬧可就大了。
杜薇低頭去看宮留玉,見他垂著睫毛,面色波瀾不興,倒也猜測不出他是個什麼意思。
這個變數宮重也始料未及,怔了一下才微微皺眉:「過繼之事暫且不急,也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做好的事兒,你先退下吧。」
宮重沒把話說死,說明這事兒還是有希望的,她應了聲退下,沖著面色鐵青的順妃微微一笑。
宮重見眾人都各自歸位,這才緩了神色道:「今日之事,確實是朕操之過急了,但有過要罰,有功要賞,不能寒了功臣的心。」他轉向宮留玉,揚聲道:「老九這次處理巴蜀流民一事,有夾輔之勛,十命可受,既然如此,朕也不好薄待了你,便封你為安王,賜全副親王儀仗,你要戒驕戒躁,日後更為謙和自省,再立功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