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蘭舟的心思
皇上來得突然,穠華院里也是一陣人仰馬翻,幸好綠枝頗有大將之風,指揮著一干人收拾停當,做好了迎駕的準備,徐凊兒帶了些緊張和嬌羞,綠枝細細叮囑了幾句,見她怔怔點頭,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杜薇倒是有些奇怪,前世皇上都是按例招幸的,今兒個怎麼特地跑到穠華院來了?她想歸想,手下動作卻沒聽,忙忙地沏了茶水,又端了果盤進去。
徐凊兒此時半跪在地上行禮,宮重有些闌珊地樣子,抬手叫她起來,問了句閑話:「今年多大了?」
徐凊兒臉色一紅,低聲道:「虛歲十七了。」她抬頭小心看著他的臉色,伸手接了杜薇遞過來的茶,巧笑道:「這是臣妾叔叔託人帶來的信陽毛尖,不是什麼好物件,但臣妾愛吃得緊,皇上嘗嘗。」
言談間盡顯少女的天真嬌憨,還有些帶著小意的溫存,一抿嘴一低頭都顯了少女的婉媚,宮重眉頭略微鬆了松,露出一絲笑容,抬手接過,細細啜了一口,贊道:「確實好茶。」
徐凊兒嘴角一松,又急忙命人端上果子點心來,宮重抬手道:「不必忙活了,朕等雨停了就走。」
徐凊兒眼底有一絲失望,不過硬是忍住了,宮重抬手敲了敲桌子:「人多瞧著忙亂的很,先下去吧。」
在屋裡伺候的幾人對視了一眼,只留了綠環下來,綠玉走出門時看了看蘭舟和挽香,又看了杜薇一眼,斟酌了一下才道:「綠枝,你留在門外聽用吧,免得綠環一個人忙不過來。」
杜薇躬身應了聲是,乾脆就在廊內站定了,抬眼看著廊外的雨絲,如今漸漸入秋,天也漸漸黑的早了,又加上皇上突然前來,所以院內早早地就上了燈,羊皮的燈籠撐了起來,被秋雨暈染出淡淡的光團。
她瞧著瞧著便有些出神,就聽幾聲『啪啪』聲傳來,是內里侍候的崔白走了出來,目光不著痕迹地在杜薇身上溜了一圈,然後道:「聖上口乾,你再去沏一壺茶來。」
杜薇看到他便想起第一世被逼著投井自殺,心裡厭惡感止不住地泛了起來,再加上錦衣衛對廠里本能的敵對,只能勉強低下頭,才不讓眼底的憎惡蔓延到臉上,她低低地應了聲,轉頭去一側暖閣沏了壺茶,遞給崔白。
崔白接過茶,卻不急著進去,目光又在她身上停頓了片刻,才轉身進了去。
杜薇長長地出了口氣,又靠在廊外發獃,崔白生了張好皮相,又是位高權重,所以宮裡宮女女官都樂意巴著他,甚至在宮外早早地就娶了對食,有次他在宮裡發了話,要再納一房心靈手巧,最好有些機巧的妾室,徐凊兒動了心思,就想把杜薇送了過去,她那時候性子烈,聽說要給個太監當二房,直接就投了井,第一世就是這麼沒的。
杜薇想到自己從第一世就身不由己,到了現在還是這樣兒,不由得有些厭倦,她也不是沒恨過,既然要讓她死去又活來,幹嘛不直接給她一個小姐身子呢?世世都是命不由己的丫鬟,第四世她倒是拼了命,落了一身傷疤,給自己掙了個好前程來,結果也是被人用完就扔了,她若是就此死了也就罷了,偏偏還又讓她活了一世,造化這般作弄人,究竟是為著什麼?
她自己鑽了牛角尖,越想越是憤恨,抬起眼看那被風雨拍打著的燈籠都格外讓人惱火,正巧一個穿著一身艷色衣裳的宮女託了果盤,手裡捧著還沾著雨水的百合——正是蘭舟。
杜薇滿心惱火,看見人就一眼瞪了過去,蘭舟見她冷冷地一眼,手先哆嗦了一下,一顆葡萄滾了出來,勉強笑著問道:」您這是怎麼了?可是站的乏了?」
杜薇壓下滿腹的心思,怕驚動了屋裡正說話的皇上和徐凊兒,便抬步站遠了些,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蘭舟乖巧地福身,巧笑道:「我看姐姐累得慌,所以特地趕來換班。」
杜薇皺眉道:「我比你還小兩歲呢,你認的這是哪門子的姐姐?」她又上下打量了蘭舟一眼,見她穿著鵝黃色半臂,底下是青色馬面裙,頭上簪著花蕾金簪,在雨天里格外搶眼出挑,她看了這身兒,心底有些瞭然,便搖頭道:「你先回去吧,我不累,這裡不需你伺候。」
蘭舟笑吟吟地上來就想要挽住她的手:「姐姐說的這是哪裡話,你資歷老,按照規矩,自然當得起一聲姐姐的,再說了,姐姐今早上跑了一早上,下午也還沒歇上一時半刻的,妹妹擔心你的身子,這才特地來幫忙的。」
杜薇側身避開她的手:「不敢當,我做自己分內事而已,不勞你掛心了。」
蘭舟神色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又委屈道:「姐姐可還是記著前事?我是個蠢笨的,前個才受了罰,又不得主子喜歡,便想著去美人面前討個好兒,讓她也能高興一二,我這個做奴婢的日子也能好過。」
杜薇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直到蘭舟被看得不自在地低頭,她才道:「咱們美人是個姑娘,你就是想討好兒,有必打扮的這麼花巧?還是想在皇上面前討好?」
蘭舟臉色白了白,勉強笑道:「您說什麼呢?跟皇上有什麼關係?」
杜薇看了她一眼:「論姿色,你就算個中人,別說美人了,連尋常宮女比你強的都有不少,還是別起歪心思的好,你若是真生的國色天香,就是不獻殷勤皇上自然也能看到。」
這話對女人來說,真是比什麼都來的錐心,蘭舟握著托盤的手一緊,才塗上的艷紅蔻丹染上了素白的百合,失了清麗,透出一股子無端的艷俗。她憤恨地看著杜薇:「別仗著你是跟著小姐從府里出來的,就可以信口胡說,小姐令我折了花兒擺進去,你卻在外面攔著,安的到底是什麼心思?!」
杜薇笑了笑:「方才還是好心來幫我,現在怎麼又成了小姐下的令?」
蘭舟臉色一滯,又咬著牙強硬道:「若是我一定要進去呢?」
杜薇冷冷道:「你若是敢強闖,我就喊一句『有刺客』,到時候你就是被人斫成肉泥,也沒人救你!」
蘭舟恨聲道:「都是做下人的,誰不想往上爬?你這麼攔著我,與你有什麼好處?!」
杜薇道:「攔著你對我沒好處,但攔不住你對我定是只有壞處,不管你事成或者不成,我是負責守門的,頭個倒霉的都是我。」
蘭舟看著她咬牙切齒,好似恨不得把她寢皮啖肉,尖尖的指甲硬生生折了花枝,然後轉身大步去了。
杜薇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蘭舟這人謀算模樣都不算出挑,能在後宮出頭才怪呢。不過今天先是陳芷蘭再是蘭舟,倒給了她點提示,要不要乾脆幫徐凊兒成事,然後她好討個恩典,安度餘生?她把這念頭在心裡琢磨了一時,又搖了搖頭,徐凊兒模樣是好的,那性子卻要命,而且也不是個能記得住別人好的,可別像第一世一樣被轉手當個物件送了出去。
她又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看著廊外的秋雨漸漸小了起來,便聽見『吱呀』一聲,門開了,就見宮重走了出來,杜薇跪了下去,不讓自己露臉,徐凊兒也跪在裡間送駕,頭卻是抬得高高的,滿臉希冀。
宮重神色卻淡淡的:「如今雨也停了,朕就不留宿了,你也早些歇息吧。」看徐凊兒面有失落,略微緩了口氣道:「秋里夜寒,你當心著些。」他雖臉色和緩,但從面色來看,對徐凊兒並不十分上心。
徐凊兒低低應了聲『是』,宮重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徐凊兒扯了扯帕子,轉身走了回去。
綠環見她神色不愉,連忙上前勸慰道:「美人莫急,如今新選上的妃嬪們都未曾乘寵,皇上先到了您宮裡,已經是天大了臉面了。」
徐凊兒紅了眼眶:「這叫什麼事兒?人都到宮裡來了,卻只坐坐就走了,如今天色擦黑,寧可冒著黑回去也不留下,傳出去我可沒臉見人了!」
綠環見她明裡暗裡都是指摘陛下不好,嚇得耳邊的珠子連連亂晃,連忙道:「怎麼會?皇上也許是趕著回去處理事情呢,您瞧著吧,如今您在聖上面前露了臉,這新選的秀女里先承幸的一準是您。」
徐凊兒稍稍開懷,對著杜薇道:「近來你其他的事兒先別忙了,抓緊時間把綉樣兒做出來。」
杜薇躬身道了聲『是』
綠環扶了徐凊兒睡下,又囑咐了綠玉幾句,和杜薇一道走了,她到底沒把蘭舟這事兒說出來,這是個大把柄,得讓它發揮出最大餘地來才成,若只用來除了蘭舟,未免有些可惜了。
在宮裡,除了那些早就找好出路的,一般的奴才都盼著主子好,自己才能跟著往上爬。所以穠華院上下都眼巴巴地盼著徐凊兒快些承寵,但巴巴地等了好幾天,都沒等到皇上再次過來。
徐凊兒也顧不得體面和矜持了,聽說皇上近來常沿著金水河散步,她便也有事無事就在皇宮園子里閑晃,巴望著能跟皇上再遇見一回,不過皇上卻還是沒瞧見她。倒是聽說尚服局裡有個姓陳的女史,不慎落了帕子到御花園裡,被皇上揀著了,承寵一晚,被封了最末等的淑女,不過不知為什麼,皇上似對那女子很喜歡,因此就連高位分的妃嬪們都不敢小覷。
徐凊兒聽了這個消息,本就氣了個仰倒,但沒過幾天,就聽太監福寶來報,說是新封的陳淑女要來穠華院探望昔日的『好姐妹』。